耳邊傳來梅菲斯特公爵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遙遠。
——初雨，增幅很順利，現在試著集中精神迴憶初源，任何微小的細節都可以。強烈的意念會讓你的精神脫離身體，尋找到他的蹤跡。
韓初雨定了定神，在腦海中努力勾勒初源的身影。
胸口傳來輕微的疼痛，他皺起眉，感到有些痛苦。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集中精神地去迴憶初源了，在潛意識裏，他可能有些逃避這件事。盡管初源犯下了許多無法挽迴的過錯，傷害過他，傷害過梅菲斯特公爵和曜儀，但韓初雨迴想著這一切，還是打從心底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也許，是他從來就不了解真正的初源。在過往的那麽多年裏，初源在他心中一直都占據著十分重要的地位，沒有人比他更重要；但是在初源心裏，卻從來沒有在乎過這種事情吧。
意識漸漸渙散，似乎有一種力量在把韓初雨的靈魂從他的身體裏拉扯出去。他閉著眼睛，感覺自己變得越來越輕，而梅菲斯特公爵的聲音也變得越來越遙遠，一點一點的聽不見了。
這是一種非常神奇的感覺，韓初雨的身體在漆黑的虛無中飄蕩著。遙遠的盡頭似乎有一個白色的光點，他慢慢朝光點的方向漂浮過去，看見那個光點逐漸擴散開，慢慢變成了一個白色的光團。
那就是自己的目的地嗎？
韓初雨在心裏想著，下一秒，視野就被光團完全包圍了。
儲物室裏，這時候韓初雨的雙手依然緊貼在增幅儀器上，但是他雙目緊閉，身體僵直，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梅菲斯特公爵輕輕喊著他的名字：“初雨？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沒有迴答。
他輕輕摟住韓初雨的身體，感覺那具軀體正在慢慢變冷。
增幅成功了，韓初雨的精神已經離開這裏，進入了主級世界。現在留下來的隻是一具活屍，如果沒有新的精神去控製它的話，它很快就會死亡。
梅菲斯特公爵定了定神，展開了結楔空間。一抹肉眼幾乎看不見的淡薄霧氣從他身上擴散開，將他和韓初雨輕輕包裹在了一起。結楔空間能夠連接距離遙遠的兩人之間的意識，當對方的心理防線虛弱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可以實現意識融合。
現在韓初雨的精神已經離開身體，意識屬於毫無防禦的狀態。梅菲斯特公爵在進入結楔空間以後，很快就感覺到一種熟悉的溫暖。腦海中，他看見有一些東西漂浮著，那是屬於韓初雨的記憶，梅菲斯特公爵想了想，還是努力讓自己不去偷窺那些記憶，強迫令自己的意識遠離了那些記憶。
他得尊重初雨，當他不在的時候，他不能窺探他的*。
但是那種溫暖的感覺，讓他能夠猜到留在初雨記憶裏的，應該都是愉快的迴憶。初雨的本性十分善良，他的心裏，幾乎沒有任何陰暗和自私的東西，他是一個非常好的孩子。
而這份善良，也讓梅菲斯特公爵有些擔心。在沒有任何人能夠幫助的情況下，他不知道初雨一個人會怎樣麵對初源和粒子意識，他很擔心他會做出一些不顧自己安危的事情。
但願，粒子意識還能認得出自己的子嗣。
***
銀白色的光芒刺得韓初雨睜不開眼，當光芒漸漸消散之後，他發現自己站在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這裏似乎是一座森林，但與現實中的卻不太一樣，這座森林到處都閃爍著銀白色的光，樹幹晶瑩剔透，樹枝是棘狀的，四處都充滿了一種奇異的魔幻感。
四周一個人都沒有，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韓初雨有些不安的四下張望，突然看見空氣裏似乎有東西在漂浮。
那是一些極端微小的粒子，正在空氣中有規律的旋轉著。活躍的小型粒子環繞著中間穩定的大型粒子，整個係統看起來就像一個微觀的行星係。
韓初雨又向前走了幾步，看見這座森林裏到處都漂浮著這樣的粒子團。這些東西很像他在實驗室見過的原子模型，但是這種模型在現實裏，肉眼是應該完全看不見的。
難道說……
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韓初雨迴過頭，微微一怔。
有人正站在他的身後。
他看著對方，神情有些異樣：“你……”
對方沒有說話，隻是冷冷地看著他。
韓初雨欲言又止，想了想，鼓起勇氣開口說：“……初源，我來了。”
初源依然冷冷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韓初雨曾經幻想過很多和初源再次相遇的情景，但沒有料到這番場景居然來的這麽快。剛才森林裏明明還是什麽人也沒有，他不知道初源到底是從哪裏出現的。
兩人默默地對視著，初源的臉上沒什麽表情，也看不見之前很多次交手的時候，身上所帶著的那種壓迫感和殺氣。他看著初雨，良久，淡然地說：“這一天，比我想象的要來得更快。”
韓初雨皺了皺眉，不太明白初源的意思。他有一大堆話想要問初源，但是猶豫再三，他最後說出口的，隻有一句話：“……你，還好嗎？”
初源漠然看著他，過了幾秒鍾，突然笑了。
他微微眯起眼，用一種複雜的眼神打量著初雨，而後說：“你真愚蠢。”
韓初雨問：“這裏就是主級世界，是不是？漂浮在空中的這些原子模型，是代表著次級世界嗎？”
初源的視線轉移到了那些模型上，淡然說：“是的，你說得對。這裏就是一切的根源，你所看到的每一個模型，都是一個世界的微觀縮影。”
說著，他淡淡一笑：“宇宙的本質，其實也很沒意思，是不是？隻要掌握了粒子的奧秘，時間和空間也隻不過是平淡無奇的玩物。”他抬起手，手指輕觸漂浮的粒子團：“比如這個次級世界，隻要我輕輕一碰，它就會立刻灰飛煙滅，不複存在。”
韓初雨沉默了一會兒，問：“這到底有什麽意思呢？你看起來這麽的無聊，是不是已經厭煩了這種生活？”
初源又笑笑：“在主級世界裏，沒有所謂的生活，這裏的一切都是靜止的。所有的事情，都依靠我們的意識發生，像是……”
他話音未落，突然在韓初雨麵前消失地無影無蹤。
韓初雨一怔，立刻，他又看見初源的身影在幾米之外的地方出現了。
初源慢慢走到他麵前：“看見了嗎？隻要我想去哪裏，就可以去哪裏。”
初雨點了點頭：“所以，你才會悄無聲息的來到我身後。但是看起來，你並不想對我做什麽惡意的事情？這跟我們那兩次在青鬆公都的邂逅，情況可不太一樣。”
初源看著他：“怎麽，你想要我揍你嗎？”
初雨搖頭：“不是的，我隻是覺得這一次的相遇，你似乎有哪裏變了。據說，你遠離戰場迴到後方的王都，然後就躲在寢宮裏閉門不出，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初源笑笑：“消息都已經傳到你的耳朵裏了嗎？你是因為擔心我，才冒著這麽大的風險來到主級世界的？這裏可不是花園，稍有閃失的話，你本身的意識就會被粒子意識吞噬，然後徹徹底底的消失。”
韓初雨說：“我明白這其中的風險，但是既然你能在這裏存活這麽久，我相信我也能。但現在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的視線在初源身上遊移著，但是看不到什麽異樣之處。初源看起來並沒有哪裏受傷，神態也十分自然，之前韓初雨曾經擔心被他壓抑的粒子意識已經蘇醒過來，並且展開了反擊，但現在看起來似乎也不像。
他有點搞不清狀況了。
初源看著他，莫名地笑了笑，說：“你不用盯著我看，你忘了嗎？主級世界是沒有身體存在的，隻有精神。在你麵前的我，隻是一個虛幻的精神體，精神體即使受到傷害，也不會在外觀上表現出來。”
韓初雨一怔：“你的意思是……？”
初源抬頭看了看天空：“也許，我的力量也隻能到此為止了，我已經開始覺得疲憊了。粒子意識正在逐漸擺脫我的壓製，為了不讓它徹底蘇醒過來，我不能再離開主級世界，也就是這個地方。”
韓初雨怔怔地看著他。
初源冷聲一笑：“你聽不懂我的意思嗎？我隻能留在這裏，與粒子意識同歸於盡，它在被壓抑了兩千多年以後，已經進入了一種難以逆轉的失控狀態。如果繼續讓它存在的話，所有的次級世界都會與它一起失控。”
韓初雨的聲音有些顫抖：“那……會怎麽樣？”
初源說：“一切有機物和無機物都會失去控製，生物自相殘殺，氣候變異，陸地磁極顛倒，海嘯和火山爆發……但你應該感到慶幸，沒有了我，帝國和夜鷲的戰爭便不會繼續。而粒子意識的消失也正是我的心願，這是一個十分完美的結局。”
韓初雨咬了咬牙：“……不要胡說！我冒著風險來到主級世界，不是來看你死的！而且，夜鷲和帝國的戰爭才剛剛開始，我們都已經準備好了與你的決戰！在這麽重要的時候，你居然要躲進主級世界裏來逃避嗎？你花了這麽久的時間，把世界變成這麽不倫不類的樣子，現在就想一死了之？”
初源沉默地看著初雨，良久，發出一聲嗤笑。
他笑著：“你知道我為什麽要費勁心思，把那個世界弄成這麽混亂的模樣嗎？”
韓初雨說：“你最終的目的，是想要消除人類的意識，把他們變成似機械又非機械的物體，是不是？但曜儀和亞頌都反對你，所以你要把他們幹掉，是不是？但是我不明白，你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難道人類真的這麽讓你厭惡嗎？我不懂你到底在想什麽！”
初源搖了搖頭：“我並不是厭惡人類，隻是厭惡生物的情感。情感讓我們犯下了太多的錯誤，最初的時候，如果不是因為我和曜儀之間的情感，粒子意識就不會受到吸引而被喚醒，整個世界也不會變成今天的模樣。”
韓初雨說：“可那不是情感本身的錯。”
初源笑笑：“不管是不是，隻要沒有這種東西，一切就會變得更加精準，再也沒有優柔寡斷的東西能阻礙我們的判斷。而更重要的是，如果沒有了情感，粒子意識就不會受到吸引而侵入我們的思想中，我們就真正的自由了。”
韓初雨微微皺眉：“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事到如今，我也不明白為什麽當初促使粒子意識蘇醒過來的催化劑，會是你和曜儀之間的感情？”
初源說：“那是因為粒子意識本身並沒有感情，它就像是一個自主行動的機器人，人類的感情讓它感到好奇。但無論它在想什麽，世界的誕生和滅亡，我們的一切命運都在它的主宰之下。粒子意識就是萬物之源，而我，想要擺脫這種主宰，我不希望我們的世界，是被這麽一個虛幻的東西所擺布。”
韓初雨問：“擺布又怎樣，不擺布又怎樣呢？這兩千多年來你壓抑著粒子意識，這讓世界變得更好了嗎？我一點都沒有覺得。你壓抑了它，但是你所做的事情跟它又有什麽兩樣？代替粒子意識，把世界的命運全部玩弄在鼓掌之中，這讓你很滿足嗎？”
初源笑笑：“滿足？這當然沒有，我隻是不甘心。科學應當是為人類服務的，不管到了什麽時候，我都不承認人類是科學力量的奴仆。而粒子意識就是科學最深的奧秘之一，我想要控製它，而不是被它控製，這就是我的的想法。從最初到如今，這個想法從來都沒有變過，一分鍾也沒有變過。”
韓初雨看著他，微微搖頭：“但是你這麽做，究竟有什麽意義呢？事情到了今天的地步，難道你覺得很高興嗎？”
初源又笑笑：“你不明白，我並不是為了高興才這麽做的，這隻是我身為科學家的一份執著。因為我取得了比較大的成功，所以你才會覺得我不可理喻。但假如我失敗了，也一定會有其他和我一樣想法的人，永遠都會有人想要成為科學力量的主宰。”
韓初雨輕輕地歎了口氣。
他似乎明白了初源的執著，這份執著，遠比他從曜儀口中所聽到的要更加可怕。直至今日，雖然初源的力量已經到達了極限，但他完全沒有後悔過自己的所作所為。
韓初雨沉默了一會兒，說：“那麽，你已經決定要把這裏作為自己的墳墓了嗎？”
初源點了點頭。
初雨問：“之前的每一次，我們在你麵前都毫無還手之力，但其實你並沒有看起來的那麽無懈可擊，是不是？”
初源想了一會兒，又點了點頭，笑笑：“在次級世界裏，你是永遠聽不到這些實話的，我不能讓你們看到我虛弱的一麵。但事實上，當蘇佛那樣的媒介消耗的越來越快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勝算不多了，消耗媒介的速度，就等於是我的精神力量消耗的速度，我正在迅速變得虛弱。”
“占據澤勒娜的機械身體，是我所能想到延續自己生命的最好方法。我原本打算盡快結束戰爭，消滅夜鷲，然後全麵普及進化鍵，將整個帝國的成員全都變成我的備用媒介。隻要成為我的媒介，我就可以控製他們的思想，同時粒子意識也就不能控製他們了。”
“那樣的話，即使粒子意識蘇醒過來，也得不到人類方麵的控製權，同時我也有足夠的力量與它對抗。但可惜的是，似乎還是我的想法太天真了，在我迴到王都以後，再一次進入主級世界觀察粒子意識狀態的時候，發現當我離開的這段時間裏，我本身精神力量的衰弱速度，已經超過了粒子意識的蘇醒速度，我已經快要壓製不了它了。所以，為了不讓粒子意識蘇醒導致所有次級世界失控，我隻能選擇留在這裏，與它同歸於盡。”
韓初雨默默地聽著。
當知道初源在王都寢宮閉門不出的時候，他就感到事有蹊蹺。但是他沒有想到，在來到主級世界之後，居然會從初源口中聽到這樣一番真相。同歸於盡，這甚至比粒子意識的蘇醒更讓他難以接受。
在青鬆公都的離宮裏，他們都那樣的被初源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但誰都不知道，是初源獨自抵擋住了無數的困難，隻讓所有人看到了他最強的一麵。是他自己選擇了這條艱難的道路，也一直咬著牙默默獨自走到了今天，但這一切，他從來都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執拗的把自己擺到了十惡不赦的位置上。
韓初雨低聲問：“為什麽你不願意跟曜儀和亞頌好好商量呢？你做了那麽多傷害他們的事情，但是他們至今也一點都不恨你，你知道嗎？”
初源笑笑：“其實我也不恨他們，但是，向他們求助必然意味著一定程度上的妥協，我不願意。我很固執，不想改變自己的任何想法，哪怕隻是一丁點。”
——初雨，增幅很順利，現在試著集中精神迴憶初源，任何微小的細節都可以。強烈的意念會讓你的精神脫離身體，尋找到他的蹤跡。
韓初雨定了定神，在腦海中努力勾勒初源的身影。
胸口傳來輕微的疼痛，他皺起眉，感到有些痛苦。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集中精神地去迴憶初源了，在潛意識裏，他可能有些逃避這件事。盡管初源犯下了許多無法挽迴的過錯，傷害過他，傷害過梅菲斯特公爵和曜儀，但韓初雨迴想著這一切，還是打從心底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也許，是他從來就不了解真正的初源。在過往的那麽多年裏，初源在他心中一直都占據著十分重要的地位，沒有人比他更重要；但是在初源心裏，卻從來沒有在乎過這種事情吧。
意識漸漸渙散，似乎有一種力量在把韓初雨的靈魂從他的身體裏拉扯出去。他閉著眼睛，感覺自己變得越來越輕，而梅菲斯特公爵的聲音也變得越來越遙遠，一點一點的聽不見了。
這是一種非常神奇的感覺，韓初雨的身體在漆黑的虛無中飄蕩著。遙遠的盡頭似乎有一個白色的光點，他慢慢朝光點的方向漂浮過去，看見那個光點逐漸擴散開，慢慢變成了一個白色的光團。
那就是自己的目的地嗎？
韓初雨在心裏想著，下一秒，視野就被光團完全包圍了。
儲物室裏，這時候韓初雨的雙手依然緊貼在增幅儀器上，但是他雙目緊閉，身體僵直，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梅菲斯特公爵輕輕喊著他的名字：“初雨？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沒有迴答。
他輕輕摟住韓初雨的身體，感覺那具軀體正在慢慢變冷。
增幅成功了，韓初雨的精神已經離開這裏，進入了主級世界。現在留下來的隻是一具活屍，如果沒有新的精神去控製它的話，它很快就會死亡。
梅菲斯特公爵定了定神，展開了結楔空間。一抹肉眼幾乎看不見的淡薄霧氣從他身上擴散開，將他和韓初雨輕輕包裹在了一起。結楔空間能夠連接距離遙遠的兩人之間的意識，當對方的心理防線虛弱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可以實現意識融合。
現在韓初雨的精神已經離開身體，意識屬於毫無防禦的狀態。梅菲斯特公爵在進入結楔空間以後，很快就感覺到一種熟悉的溫暖。腦海中，他看見有一些東西漂浮著，那是屬於韓初雨的記憶，梅菲斯特公爵想了想，還是努力讓自己不去偷窺那些記憶，強迫令自己的意識遠離了那些記憶。
他得尊重初雨，當他不在的時候，他不能窺探他的*。
但是那種溫暖的感覺，讓他能夠猜到留在初雨記憶裏的，應該都是愉快的迴憶。初雨的本性十分善良，他的心裏，幾乎沒有任何陰暗和自私的東西，他是一個非常好的孩子。
而這份善良，也讓梅菲斯特公爵有些擔心。在沒有任何人能夠幫助的情況下，他不知道初雨一個人會怎樣麵對初源和粒子意識，他很擔心他會做出一些不顧自己安危的事情。
但願，粒子意識還能認得出自己的子嗣。
***
銀白色的光芒刺得韓初雨睜不開眼，當光芒漸漸消散之後，他發現自己站在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這裏似乎是一座森林，但與現實中的卻不太一樣，這座森林到處都閃爍著銀白色的光，樹幹晶瑩剔透，樹枝是棘狀的，四處都充滿了一種奇異的魔幻感。
四周一個人都沒有，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韓初雨有些不安的四下張望，突然看見空氣裏似乎有東西在漂浮。
那是一些極端微小的粒子，正在空氣中有規律的旋轉著。活躍的小型粒子環繞著中間穩定的大型粒子，整個係統看起來就像一個微觀的行星係。
韓初雨又向前走了幾步，看見這座森林裏到處都漂浮著這樣的粒子團。這些東西很像他在實驗室見過的原子模型，但是這種模型在現實裏，肉眼是應該完全看不見的。
難道說……
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韓初雨迴過頭，微微一怔。
有人正站在他的身後。
他看著對方，神情有些異樣：“你……”
對方沒有說話，隻是冷冷地看著他。
韓初雨欲言又止，想了想，鼓起勇氣開口說：“……初源，我來了。”
初源依然冷冷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韓初雨曾經幻想過很多和初源再次相遇的情景，但沒有料到這番場景居然來的這麽快。剛才森林裏明明還是什麽人也沒有，他不知道初源到底是從哪裏出現的。
兩人默默地對視著，初源的臉上沒什麽表情，也看不見之前很多次交手的時候，身上所帶著的那種壓迫感和殺氣。他看著初雨，良久，淡然地說：“這一天，比我想象的要來得更快。”
韓初雨皺了皺眉，不太明白初源的意思。他有一大堆話想要問初源，但是猶豫再三，他最後說出口的，隻有一句話：“……你，還好嗎？”
初源漠然看著他，過了幾秒鍾，突然笑了。
他微微眯起眼，用一種複雜的眼神打量著初雨，而後說：“你真愚蠢。”
韓初雨問：“這裏就是主級世界，是不是？漂浮在空中的這些原子模型，是代表著次級世界嗎？”
初源的視線轉移到了那些模型上，淡然說：“是的，你說得對。這裏就是一切的根源，你所看到的每一個模型，都是一個世界的微觀縮影。”
說著，他淡淡一笑：“宇宙的本質，其實也很沒意思，是不是？隻要掌握了粒子的奧秘，時間和空間也隻不過是平淡無奇的玩物。”他抬起手，手指輕觸漂浮的粒子團：“比如這個次級世界，隻要我輕輕一碰，它就會立刻灰飛煙滅，不複存在。”
韓初雨沉默了一會兒，問：“這到底有什麽意思呢？你看起來這麽的無聊，是不是已經厭煩了這種生活？”
初源又笑笑：“在主級世界裏，沒有所謂的生活，這裏的一切都是靜止的。所有的事情，都依靠我們的意識發生，像是……”
他話音未落，突然在韓初雨麵前消失地無影無蹤。
韓初雨一怔，立刻，他又看見初源的身影在幾米之外的地方出現了。
初源慢慢走到他麵前：“看見了嗎？隻要我想去哪裏，就可以去哪裏。”
初雨點了點頭：“所以，你才會悄無聲息的來到我身後。但是看起來，你並不想對我做什麽惡意的事情？這跟我們那兩次在青鬆公都的邂逅，情況可不太一樣。”
初源看著他：“怎麽，你想要我揍你嗎？”
初雨搖頭：“不是的，我隻是覺得這一次的相遇，你似乎有哪裏變了。據說，你遠離戰場迴到後方的王都，然後就躲在寢宮裏閉門不出，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初源笑笑：“消息都已經傳到你的耳朵裏了嗎？你是因為擔心我，才冒著這麽大的風險來到主級世界的？這裏可不是花園，稍有閃失的話，你本身的意識就會被粒子意識吞噬，然後徹徹底底的消失。”
韓初雨說：“我明白這其中的風險，但是既然你能在這裏存活這麽久，我相信我也能。但現在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的視線在初源身上遊移著，但是看不到什麽異樣之處。初源看起來並沒有哪裏受傷，神態也十分自然，之前韓初雨曾經擔心被他壓抑的粒子意識已經蘇醒過來，並且展開了反擊，但現在看起來似乎也不像。
他有點搞不清狀況了。
初源看著他，莫名地笑了笑，說：“你不用盯著我看，你忘了嗎？主級世界是沒有身體存在的，隻有精神。在你麵前的我，隻是一個虛幻的精神體，精神體即使受到傷害，也不會在外觀上表現出來。”
韓初雨一怔：“你的意思是……？”
初源抬頭看了看天空：“也許，我的力量也隻能到此為止了，我已經開始覺得疲憊了。粒子意識正在逐漸擺脫我的壓製，為了不讓它徹底蘇醒過來，我不能再離開主級世界，也就是這個地方。”
韓初雨怔怔地看著他。
初源冷聲一笑：“你聽不懂我的意思嗎？我隻能留在這裏，與粒子意識同歸於盡，它在被壓抑了兩千多年以後，已經進入了一種難以逆轉的失控狀態。如果繼續讓它存在的話，所有的次級世界都會與它一起失控。”
韓初雨的聲音有些顫抖：“那……會怎麽樣？”
初源說：“一切有機物和無機物都會失去控製，生物自相殘殺，氣候變異，陸地磁極顛倒，海嘯和火山爆發……但你應該感到慶幸，沒有了我，帝國和夜鷲的戰爭便不會繼續。而粒子意識的消失也正是我的心願，這是一個十分完美的結局。”
韓初雨咬了咬牙：“……不要胡說！我冒著風險來到主級世界，不是來看你死的！而且，夜鷲和帝國的戰爭才剛剛開始，我們都已經準備好了與你的決戰！在這麽重要的時候，你居然要躲進主級世界裏來逃避嗎？你花了這麽久的時間，把世界變成這麽不倫不類的樣子，現在就想一死了之？”
初源沉默地看著初雨，良久，發出一聲嗤笑。
他笑著：“你知道我為什麽要費勁心思，把那個世界弄成這麽混亂的模樣嗎？”
韓初雨說：“你最終的目的，是想要消除人類的意識，把他們變成似機械又非機械的物體，是不是？但曜儀和亞頌都反對你，所以你要把他們幹掉，是不是？但是我不明白，你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難道人類真的這麽讓你厭惡嗎？我不懂你到底在想什麽！”
初源搖了搖頭：“我並不是厭惡人類，隻是厭惡生物的情感。情感讓我們犯下了太多的錯誤，最初的時候，如果不是因為我和曜儀之間的情感，粒子意識就不會受到吸引而被喚醒，整個世界也不會變成今天的模樣。”
韓初雨說：“可那不是情感本身的錯。”
初源笑笑：“不管是不是，隻要沒有這種東西，一切就會變得更加精準，再也沒有優柔寡斷的東西能阻礙我們的判斷。而更重要的是，如果沒有了情感，粒子意識就不會受到吸引而侵入我們的思想中，我們就真正的自由了。”
韓初雨微微皺眉：“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事到如今，我也不明白為什麽當初促使粒子意識蘇醒過來的催化劑，會是你和曜儀之間的感情？”
初源說：“那是因為粒子意識本身並沒有感情，它就像是一個自主行動的機器人，人類的感情讓它感到好奇。但無論它在想什麽，世界的誕生和滅亡，我們的一切命運都在它的主宰之下。粒子意識就是萬物之源，而我，想要擺脫這種主宰，我不希望我們的世界，是被這麽一個虛幻的東西所擺布。”
韓初雨問：“擺布又怎樣，不擺布又怎樣呢？這兩千多年來你壓抑著粒子意識，這讓世界變得更好了嗎？我一點都沒有覺得。你壓抑了它，但是你所做的事情跟它又有什麽兩樣？代替粒子意識，把世界的命運全部玩弄在鼓掌之中，這讓你很滿足嗎？”
初源笑笑：“滿足？這當然沒有，我隻是不甘心。科學應當是為人類服務的，不管到了什麽時候，我都不承認人類是科學力量的奴仆。而粒子意識就是科學最深的奧秘之一，我想要控製它，而不是被它控製，這就是我的的想法。從最初到如今，這個想法從來都沒有變過，一分鍾也沒有變過。”
韓初雨看著他，微微搖頭：“但是你這麽做，究竟有什麽意義呢？事情到了今天的地步，難道你覺得很高興嗎？”
初源又笑笑：“你不明白，我並不是為了高興才這麽做的，這隻是我身為科學家的一份執著。因為我取得了比較大的成功，所以你才會覺得我不可理喻。但假如我失敗了，也一定會有其他和我一樣想法的人，永遠都會有人想要成為科學力量的主宰。”
韓初雨輕輕地歎了口氣。
他似乎明白了初源的執著，這份執著，遠比他從曜儀口中所聽到的要更加可怕。直至今日，雖然初源的力量已經到達了極限，但他完全沒有後悔過自己的所作所為。
韓初雨沉默了一會兒，說：“那麽，你已經決定要把這裏作為自己的墳墓了嗎？”
初源點了點頭。
初雨問：“之前的每一次，我們在你麵前都毫無還手之力，但其實你並沒有看起來的那麽無懈可擊，是不是？”
初源想了一會兒，又點了點頭，笑笑：“在次級世界裏，你是永遠聽不到這些實話的，我不能讓你們看到我虛弱的一麵。但事實上，當蘇佛那樣的媒介消耗的越來越快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勝算不多了，消耗媒介的速度，就等於是我的精神力量消耗的速度，我正在迅速變得虛弱。”
“占據澤勒娜的機械身體，是我所能想到延續自己生命的最好方法。我原本打算盡快結束戰爭，消滅夜鷲，然後全麵普及進化鍵，將整個帝國的成員全都變成我的備用媒介。隻要成為我的媒介，我就可以控製他們的思想，同時粒子意識也就不能控製他們了。”
“那樣的話，即使粒子意識蘇醒過來，也得不到人類方麵的控製權，同時我也有足夠的力量與它對抗。但可惜的是，似乎還是我的想法太天真了，在我迴到王都以後，再一次進入主級世界觀察粒子意識狀態的時候，發現當我離開的這段時間裏，我本身精神力量的衰弱速度，已經超過了粒子意識的蘇醒速度，我已經快要壓製不了它了。所以，為了不讓粒子意識蘇醒導致所有次級世界失控，我隻能選擇留在這裏，與它同歸於盡。”
韓初雨默默地聽著。
當知道初源在王都寢宮閉門不出的時候，他就感到事有蹊蹺。但是他沒有想到，在來到主級世界之後，居然會從初源口中聽到這樣一番真相。同歸於盡，這甚至比粒子意識的蘇醒更讓他難以接受。
在青鬆公都的離宮裏，他們都那樣的被初源打得毫無還手之力，但誰都不知道，是初源獨自抵擋住了無數的困難，隻讓所有人看到了他最強的一麵。是他自己選擇了這條艱難的道路，也一直咬著牙默默獨自走到了今天，但這一切，他從來都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執拗的把自己擺到了十惡不赦的位置上。
韓初雨低聲問：“為什麽你不願意跟曜儀和亞頌好好商量呢？你做了那麽多傷害他們的事情，但是他們至今也一點都不恨你，你知道嗎？”
初源笑笑：“其實我也不恨他們，但是，向他們求助必然意味著一定程度上的妥協，我不願意。我很固執，不想改變自己的任何想法，哪怕隻是一丁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