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睜開眼睛,是在一張描金雕花軟榻上。她甫一睜眼,就看到了淡青色的帳子。她明白,這是下一個任務世界了。


    努力壓下上一次分別帶來的感傷,她要打起精神努力去完成新的任務。


    還是不要牽涉進感情好了,或者,盡可能的偽裝成原主。


    那麽,分別也就隻是她一個人的事情,與旁人無關。


    她直起身子,帳子外就有少女清脆的聲音:“郡主,您醒了?”


    不清楚原主的性子,不過郡主麽?薛瑾挑了挑眉,這身份倒也高貴。她嗯了一聲,掀被下床。


    早有侍女幫她穿好了衣服。


    房間亮堂堂的,薛瑾眉心微動,難道原主是在午休?這習慣倒不錯。


    端坐在梳妝台前,巧手的侍女上前幫她綰發。不輕不重,她隻覺得頭頂酥酥麻麻,讓人昏昏欲睡。


    無意間瞥了一眼未蓋鏡袱的菱花鏡,鏡中人教她不由得身子一僵,一根頭發被拽了下來。她吸了口冷氣。


    “郡主?”侍女笑笑,“郡主想什麽呢?”


    薛瑾怔怔的,說不出話來。鏡子中的人並不年輕。


    雖然保養得宜,但很明顯不是一張年輕女人的臉。鏡中人甚是美貌,不同於杜蘅的溫婉秀麗,而是一種張揚明媚的美麗。


    她還從未見過生的如此美貌的人,連上個世界成功化形的狐狸精都不及鏡中人。


    薛瑾自嘲地笑笑,美貌也罷,醜陋也罷,都是原身的,跟她薛瑾關係不大。她借了原主的身子,無論如何都得對她說聲謝謝。


    這般對著原主的容貌品評,很不應該。


    宮裝高髻,薛瑾暗歎,隻怕任務目標並不簡單啊。


    在侍女的陪伴下,薛瑾走出了房間。


    陽光暖洋洋的,院子裏有開的正豔的海棠花,鮮豔美麗。


    素衣烏發的少年麵無表情端坐在石桌邊,手裏捧著一卷書,靜靜發呆。


    薛瑾努力忽略心頭的悸動,那個少年,為什麽會讓她心疼?是任務目標麽?她放緩腳步,悄悄走了過去,站在他麵前,擋住了些許陽光。


    少年並不看她,他秀氣的眉毛微微皺起:“阿嬤?”


    薛瑾愣住了,她走得近些時,才注意到他的手指是在撫摸書上的字跡。少年手中的書與尋常的不同,紙質極厚,字跡也是微凸的。


    一個大膽的想法浮上了心頭:這個孩子,他看不見。


    她的五指倏爾握緊,心裏也悶悶的。這個少年生的很好看啊,唇紅齒白,肌膚細膩,一雙眼睛黝黑發亮。給她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應該不會是個盲人吧?


    薛瑾身後的侍女早福了一福:“殿下!”


    這清脆的聲音讓薛瑾心生恍惚,原來他也是皇室中人!


    少年站起身來,對著薛瑾欠了欠身:“阿嬤。”


    薛瑾隻是嗯了一聲。大概,他就是任務目標麽?她仔細打量著他,他的眉梢竟然也有一顆痣。薛瑾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她努力去忽視心頭的異樣,故作慈愛地摸了摸少年的腦袋。


    【任務目標出現。】


    伴隨著冰冷而熟悉的提示音,大量的信息湧入她的腦海。


    那是原身的記憶。


    當她將這些記憶完全接收,她的眼淚就忍不住撲簌簌落了下來。


    這個少年,名叫葳蕤。


    他是太子。


    他是瞎子。


    他生來六指。


    他剛一出生,母親就過世。


    他的父親叫寧旭,母親叫杜蘅。


    ……


    他是,她的葳蕤。


    是她懷胎五月生下來的那個孩子。


    薛瑾一直以為這些世界,她完成任務之後,就不會再去。所以,她從來沒想過,她還有再次見到葳蕤的那一天。她沒想過她會迴來。


    她的葳蕤,怎麽可以是個盲人呢?他剛出生的時候,她還看過他。軟軟的,小小的,怎麽會是個殘廢?


    不是說好了,葳蕤葳蕤,是可以健康茁壯的嗎?


    他怎麽可以是這個樣子?


    薛瑾心疼地看著他。作為一個儲君,生來殘疾,他要承受的苦難,是她所難以想象的。葳蕤已經十四歲了,這十四年來,他都經曆了什麽?沒有母親在身邊,也不知他是否會難過。


    她伸臂抱住了他:“葳蕤,葳蕤……”


    媽媽在這裏呢,媽媽在這裏……


    濕熱的淚落在少年的頸窩,他被擁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葳蕤有些奇怪,卻並不討厭這種感覺。他知道他從未謀麵的母後,是被眼前這個女人養大的。


    所以,他喚她阿嬤。


    聽說這個女人是個傳奇,堅毅睿智,無所不能,所以才會教出他的母後那樣的奇女子。可惜,她就在他麵前,他卻無法一見。


    他沒想到,上午還冷靜自持的她,下午居然會抱著他痛哭。阿嬤是看見他,想起了母後麽?


    不止是葳蕤怔住了,薛瑾身後的侍女也怔住了:“郡主?郡主?您怎麽了?”


    薛瑾身子一僵,慢慢地鬆開了懷抱,擦幹眼淚:“我,我……”她該怎麽迴答?說葳蕤是她的孩子?可葳蕤是她孩子嗎?所有人都知道葳蕤的母親,先皇後姓杜。


    她不過是異世的一縷幽魂,占過先皇後的身子,現在又占了千金郡主的身子麽?


    她不能這麽說。


    “阿嬤是想母後了麽?”少年不著痕跡地後退了一步,黝黑的眼珠像黑曜石一般。不知道的人,看不出他有眼疾。


    薛瑾順著他的話答道:“是的,我想你母後了。”她固執地握住少年的手,要他坐下,而她自己則站在他身後。


    “你們先退下吧。”薛瑾迫切地支開侍女,她想問問葳蕤,這些年,他過得可好?


    原主是異姓王之女,身份貴重,因為心上人早逝而終身未嫁,隱居在此,不問世事。這次她同意將葳蕤安排在她的地盤,不過是因為杜蘅罷了。


    先皇後杜蘅少年時期被原主親自教養,情同母女。如今她的兒子是個殘廢,原主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皇宮裏不是養不了一個患有眼疾的孩子,可偏偏那個孩子是太子,是一生下來就被立為太子的孩子。


    皇帝寧旭對妻子情深意重,皇後過世後,他並不曾充實後宮。這十四年來,他親自教養杜皇後留下的三個孩子。


    他是個很負責的父親,隻可惜他的兒子不但六指,還有眼疾。


    天下人不會接受一個盲人做皇帝。哪怕這個盲人照樣能文能武。


    太子的眼疾瞞不了多久,朝中大臣一個個伸長了脖子,想對儲君之事指手畫腳。反正,皇帝還年輕,不滿四十,充盈後宮的,再生出來幾個孩子也不是難事。


    先皇後已經故去十四年了,這世上沒有丈夫為妻子守節這一說。何況,即便是為了天下,皇上也該再立後的。


    當然,也有寧氏宗族的人,謀劃著或許皇帝可以在寧氏選一個男孩兒,立為儲君。


    京城的水很深,十五年前的事情竟然再次發生。有人將黑手伸向了葳蕤。


    寧旭無奈,隻得將葳蕤送到了千金郡主這裏。她是杜蘅最親近的人,她這裏相當於葳蕤的外家。何況,以原主的本事,隻怕沒有人能傷害到葳蕤。


    薛瑾坐在葳蕤身旁,在原主的記憶裏扒拉了一下。寧旭給她寫的信她還記得,言辭懇切,托她好好照顧葳蕤。


    寧旭在信中說的很隱晦,但也隱約表示出了想要廢掉寧旭,改立蔥蘢為太女的意願。


    薛瑾揉揉腦袋,這都是什麽事兒啊。如果寧旭在她麵前,她真想抽他兩巴掌!把葳蕤牽扯進來還不夠,還要帶上蔥蘢!


    蔥蘢十九歲了,她的駙馬是大將軍的獨子。蔥蘢婚後並未出宮建府,她被父皇留在宮中,親自教導。


    薛瑾都能想象寧旭眉頭緊蹙的樣子。說來也怪,她在別的世界待了不少年,明明這個世界的事情都忘記了不少了,可是現在那些丟失的記憶全都湧入了她的腦海。


    “阿嬤?”或許是沉默得太久了,眼前這個人又是可以信賴的人,葳蕤不由得出聲詢問。


    “啊?”薛瑾愣了愣,話說阿嬤這稱唿和奶奶差不多吧?果然這次已經這麽老了嗎?好吧,這些都不是重點。


    能再次見到葳蕤,她很開心。她笑了笑:“葳蕤啊,你,你這些年,過得好不好?”


    很簡單的一句話,她說起來卻異常艱難。她心裏也明白,怎麽可能會好呢?他不怨天尤人,就已經很難得了。問題一出口,她又有些後悔,這樣的話,他聽了很傷心吧?


    “葳蕤,我的意思是……”不知道補救還來不來得及。


    葳蕤卻笑了,十四五歲的少年笑起來光風霽月,眉目清朗:“謝阿嬤掛念,過得很好。”


    “嗯。”薛瑾幹巴巴地應了一聲,卻又不曉得該說些什麽了。


    葳蕤低下頭,手指在字跡上描摹。他的書籍都是特製的,專門為他製的。


    薛瑾的心似乎被什麽給揪了起來,吊在半空中,很不好受。她遲疑著,問道:“你的姐姐和妹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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