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瑾身體疼痛,卻還是柔聲說道:“你放心,我不會死。”


    駱永亭哼了一聲,惡狠狠地道:“你要敢死,我就打死你!”


    薛瑾啼笑皆非,到底還是個孩子,連話都不會說。可她心裏未嚐沒有暖意。


    然而陳大夫對她的病束手無措,麵對暴怒的駱永亭,他顫顫巍巍地說:“小可醫術低微,診治不得。可是並非沒人可以醫治。”


    “那人是誰?”


    陳大夫顫聲說道:“距離宛州城三十餘裏,有座莽山,山裏有位古大夫。他醫術高明,能起死迴生啊。”


    同行皆冤家,可是陳大夫竟然能真心實意地誇讚另外一個大夫,想來那位古大夫定然是有高明之處的。


    駱永亭本來打算去請那位神醫,卻聽說他性子古怪,極少接診,甚至不願出山。他隻得布了馬車,載著薛瑾親自去拜訪。


    大約是本領大的人都是有些怪癖的。受到刁難之後,他們如願見到了神醫。


    神醫對著薛瑾連連大唿怪哉怪哉,說道:“老夫行醫數十載,從未見過這等怪事。老夫一定治好她。”


    駱永亭這才放下心來,難得的用好言好語拜托神醫好生醫治。


    山中清冷,神醫又不留閑人,要攆走駱永亭,隻說一年之後,再來接人。到時候保管給他一個活蹦亂跳的人。


    駱永亭無奈,隻得告辭。


    臨分別前,薛瑾反複叮囑他,要愛惜自己。她知道他不怕死,有雄心壯誌,所以才勸他惜命。古來征戰幾人還,她害怕因為她的緣故,他難以善終。如果必須要他在碌碌無為和英年早逝中做一個選擇的話,她更願意他平凡地活著.


    隻是現在想這些都沒用了,他是永安候的兒子,以他的性子,他生來就是要踏入這戰場的。更何況,在這三年當中,她還有意無意地誘導著他。


    駱永亭嫌她囉嗦:“真囉嗦,你在這兒好好養病就是了。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明明本來身體挺好的,現在自己倒騰成這個樣子……”


    薛瑾低聲道:“我再說四個字。”


    “說!”


    薛瑾憋紅了臉,鼓足勇氣,顫顫巍巍地道:“打不過,逃!”


    駱永亭表情一僵,點了點頭,心下卻說男子漢大丈夫,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逃了算什麽好漢?隻是看她那認真的樣子,他好心不去反駁她罷了。


    讓他微微失望的是,他這樣給她麵子,她居然沒露出感激涕零的模樣來。他有些惱:“沒別的了?”


    薛瑾想了想,鄭重地道:“多聽唐先生的話,莫與人爭執。”唐先生為人精明,城府頗深,跟駱永亭又師從之誼,大約會幫他的吧。


    駱永亭走後,薛瑾留在莽山。那位古神醫每日給她診脈,讓她喝許許多多奇怪的藥。她對醫者向來有種莫名的好感,他讓她喝什麽,她就喝什麽。


    可惜,盡管古神醫醫術高絕,她的身體也未見康複。她愈肯定了自己的預感,駱永亭成男神之日,就是她死亡離開的時候。


    她已經看開了,這就是她的使命。


    莽山除了古神醫,還有幾個醫童。每隔幾天,會告訴他們外界發生的事情。


    古神醫生平頭一次遇見薛瑾這樣的病例,脈象斷斷續續,看不出好壞,身體的機能已經壞死,人居然還能好端端的活著。


    薛瑾自然不能告訴古神醫真正的原因,每次他問起,隻是含糊而過。勞煩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人為她勞神,她很過意不去,委婉地說道:“其實,不必治的,我自己身體,自己心裏有數。”


    古神醫勃然大怒,破口大罵。看不出他一大把年紀,個子也不高,居然有這樣的本事,居然能連罵一個小時不帶髒字的,直罵得薛瑾深感對不起祖國,對不起黨,對不起父老鄉親。


    薛瑾不說話冷汗涔涔,心說,這位神醫好大的脾氣。


    兩個月後,聽說駱永亭隨軍出征,攻城奪地,勇猛異常。攻陷城池後,殺貪官,不殺百姓,開倉放糧,接濟窮苦大眾。


    他一戰成神,在民間名聲大震,人人誇讚。


    消息傳到莽山,薛瑾正在對著一大碗苦苦的藥發愁。聽說他安全,她稍微放下心來。在她是田荷花的時候,跟著部隊上了戰場,雖然不曾親自作戰,也知道戰場兇險。還好,他還平安,也不枉她日夜祈禱了。


    古神醫說道:“唉,這英雄的名頭也是屍體堆出來的。”


    薛瑾歎了口氣,放下了藥碗。古神醫說的是實話,但是曆來打仗,哪有不犧牲的?她隻希望活下來的人是他,僅此而已。


    又過半月,聽說大軍要乘勝前往當陽城,要拿下當陽。薛瑾心中不安,她隱隱聽過當陽守衛森嚴,兵多將廣。她以為義軍要好好招兵買馬,等待時機成熟才去攻打當陽,沒想到居然這麽急。


    薛瑾對古神醫道:“神醫,你通今博古,你說當陽一戰,勝算幾何?”


    古神醫撚著胡須:“懸。”誰都知道當陽兵多將廣,糧草充足,地理位置重要。義軍如今風頭雖盛,勝算卻委實不多。


    薛瑾歎了口氣,義軍糧草不多,根基不穩,需要有當陽這樣的城市來站穩腳跟。


    戰場是男人成長最快的地方,那是薛瑾一輩子都無法教會給他的。她隻能樂觀地想,他是將門虎子,不怕死,有狠勁兒,他會想他父親那樣成為大英雄。他不會有事。


    古神醫不為外界的事情煩心,不管怎麽樣,戰火都不會蔓延到他的莽山來。王公貴族也好,江湖豪客也罷,人吃五穀雜糧,誰都會生病,犯不著得罪大夫。故此莽山仍是一片淨土。


    隻是,這平靜又能存在多久呢?


    聽說當陽死守,雙方僵持不下,奉天將軍蕭澤親率大軍前去援助,勢要拿下當陽,一路北上。


    薛瑾每日焦灼不安,她開始後悔當年規勸駱永亭,不該教他兵法武術。那樣的話,或許他就不會處在危險的境地。她暗自苦笑,說到底她也隻是一個自私的人。


    數日後,古神醫得到消息,說是距此百裏有位神醫,醫術比他還要高明。他好勝心強,心中不服,隻隨身帶了一個醫童,前去挑戰。


    薛瑾心中惶惶,出言勸阻:“如今正亂,神醫最好還是莫要走動吧。”不是說好了,不肯踏出莽山半步麽?怎麽就為了一個名頭要出山了?說好的當世名醫的風範呢?說好的醫道怪人呢?


    古神醫白了她一眼:“婦道人家懂什麽?老夫這是去跟同道中人切磋研究。待老夫醫術精進,再迴來給你治病。”


    “可是……”


    “可是什麽?你的身子骨也就這樣,每天吊著,不上不下的。我走以後,小秋會給你煎藥,老老實實喝藥。老夫十天半月的也就迴來了。”


    他都這樣說了,薛瑾隻得點了點頭,叮囑他注意安全。


    古神醫和小夏走後,薛瑾和小秋待在莽山。她遵醫囑,按時喝藥。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說不出好壞來。


    古神醫走後的第四天,小秋下山買東西,薛瑾一人留在山上。這時,卻有人來拜山了。


    山中機關重重,那些人近來不得。她隻當是生了病的人來求醫,便婉言說道:“神醫不在山中,你們還是到別處去吧。”


    那些人苦苦哀求,隻說病人很嚴重,好幾天水米未進,哪怕是給口水喝也好。


    薛瑾心中一軟,本要說山間自有小溪,但同是傷病之人,這話又怎麽說得出口?她想了想,確定再三,終是打開了機關,放他們進來。


    來人有四個,其中一個麵如金紙,眉頭緊鎖,被兩人攙扶著,大約是生了病吧。


    她心下歉然,招唿他們坐下:“神醫不在,隻怕要好幾天才能迴來。你們先在這兒歇歇腳,等他好些了,還是去另訪名醫吧。”


    對麵的人相互交換了眼色,其中一個開口道:“多謝夫人款待了,不知夫人如何稱唿?”


    薛瑾笑笑,隨口答道:“我姓葉。”她有些奇怪,她如今披頭散發,又不做婦人打扮,真與瘋子無異,他竟能看出她是婦人,真是目光如炬。


    “原來是葉夫人。”那人似是鬆了口氣,上前一步,向他長長一揖,“那麽,可要多謝葉夫人了。”


    薛瑾一怔,隨即還了一禮:“足下客氣了。”


    “不不不,不是客氣,是在下需要向夫人借一樣東西。”


    “什麽?”薛瑾不解:“我,正要去燒水。”


    “不是水……”那人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說話間他已繞到了薛瑾身後。


    薛瑾心說不好,突地後頸一痛,陷入到了無盡的黑暗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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