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語氣沉著而冷靜,如同他眉間的神色。然而,隨著他的一聲令下,整個房間裏忽然掛起了一陣凜冽的陰風!白色的衣袂在風中被吹得獵獵作響如同一麵旗幟,而地上的符紙也被卷起,在狂風中肆虐地翻卷著,紙張的棱角劃過白衣男子的臉,竟是赫然出現了一道道血痕!


    韋慎之被吹得幾乎站不穩,立時側過頭去,試圖用手臂抵擋狂風。見他側過目光,埃德加內心暗叫一聲不好——韋慎之終究是沒有什麽實戰經驗,在這種緊要的關頭,他怎麽可以不去留心江澤月的異變!


    說時遲那時快。一直懸浮在空中的、封印了江澤月的符紙忽然炸裂了開來,赫然露出了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形象。那人披頭散發,五官麵目全非。她的下頜已經不見了,隻留下幾縷粘連的皮肉,證明著她曾經有過一個完整的頭骨。除此之外,她渾身上下除了被燒焦的黑色,便是暗紅色的血肉。它們鬆鬆垮垮地附著在同樣被燒得焦黑的骨頭上,形容簡直可怖之極!


    江澤月一旦脫出了封印,第一時間居然不是奔向築紫箏,而是衝向了漆黑長刀的主人。埃德加知道她對血族的仇恨和對漆黑長刀的怨念,早就提防著她的攻擊。早在她衝過來的那一刻,他已經敏捷地閃到了韋慎之的身邊,抱著他的腰,同時衝向了窗子外麵!


    幸好這是一樓。兩人在地上滾了兩下卸了力道,便立刻分開。韋慎之抽出另一道符咒,打出一道屏障,將江澤月抵擋在外麵。隻是,她卻還是不要命似的撞在屏障上!


    她每撞擊一下,韋慎之就感到自己體內的氣息一陣翻騰。一開始尚且能抵擋,但是江澤月的力度越來越大,速度也越來越快,撞斷了一節骨頭都不甚在意。她惡狠狠地抬起頭,隻剩下兩個眼眶的眼睛空洞洞地望著埃德加的方向,似乎不把他揪出來撕成碎片,她便要這麽一直撞到頭破血流!


    果不其然,不好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江澤月多次撞擊無果,居然伸出焦黑的手骨,尖銳的指骨刺入了屏障,似乎要將之抓碎。而韋慎之猝不及防,陡然吐出一口鮮血,屏障就這麽碎了!


    埃德加又驚又怒,這下倒是真的不顧的“不激怒”江澤月的宗旨了。他抽出漆黑長刀便棲身而上,尖銳的刀鋒猛然擋在她即將抓破韋慎之胸口的指骨上,居然發出了刀劍相斫的清脆聲響!


    江澤月果然被埃德加吸引了注意力,完全把韋慎之當作不存在,開始用盡全力和埃德加打鬥。韋慎之扶著胸口又吐了一口血。他將將穩住內息,心有餘悸地看著眼前的場景——


    他實在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鬼物就是江澤月!


    在他的夢裏,她是那麽的溫柔,那麽的美麗。而如今眼前的這個人,焦麵枯骨,哪裏像是那個溫柔如水的女陰陽師——她分明就是那個所過之處赤地千裏的焦麵女魃!


    埃德加好歹恢複了力量,不至於被江澤月打敗。但是,他不能傷她,隻能一味地防守,著讓他顯得十分被動,而且很快就會處於下風。韋慎之知道埃德加在替自己爭取時間,隻是他現在一時也沒有辦法!


    “江澤小姐!我是韋慎之!韋司雲的傳人!你曾經救過我,你不記得了嗎?!!”


    他大聲地向江澤月喊著,然而江澤月卻像是沒聽到一樣。任憑韋慎之如何重複韋司雲的名字,她還是不為所動。


    “你難道不想見琴古主了嗎?!!”


    這下江澤月的動作倒是停頓了。韋慎之心下一喜,然而那個可怖之極的鬼物卻忽然發出“嗬嗬”的怪笑:


    “吸血鬼……殺了……師父……吸血鬼……去死……死……”


    重複著這幾個字,她的攻勢陡然迅捷了數倍,這讓埃德加一下子措手不及!江澤月尖銳的指骨刺入了埃德加的肩膀,他吃痛地哼了一聲,卻反手揮刀斬向插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


    江澤月本能多躲閃。然而,她的頭發就沒那麽幸運了。漆黑長刀本就被黑魔法加成,她的手臂雖然幸免於難,但是那本來就淩亂成一團的頭發登時被黑暗氣息腐蝕!她憤怒地大吼了一聲,猛然收迴了手臂,埃德加趕緊捂住流血不止的傷口,倒退了好幾步!


    …………


    韋慎之實在無法,隻能和埃德加一起抵擋江澤月,卻一時無法將她製住,更別說超度了。


    窗外打得火熱。韋司雲緩步走進了之前韋慎之解開封印的鬥室。


    築紫箏靜靜地躺在八卦陣的中央,沒有任何動靜,仿佛它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被毀損的器物。韋慎之看了眼窗外的戰況,目光迴到了築紫箏的琴身上。


    “琴古主。你的名字,似乎是築紫月箏吧?”韋司雲笑了一聲,卻喜怒莫辨,“你收了江姑娘當徒弟,是因為寂寞吧?”


    築紫箏依舊靜靜地擱置在八卦陣的中央,沒有任何的迴應。


    “昔年景行天皇將你留在山丘上。你日日在山丘上思念著他,最終化身成了妖,卻發現景行天皇早已經過世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你收留了江澤月。在她變得足夠依賴你、將你當作她生命中唯一的信仰時,你卻像景行天皇當年一樣,不辭而別了。”


    “你不感到愧疚嗎?你就沒有良心不安過嗎?”


    窗外的打鬥越來越激烈,韋慎之甚至開始用上了攻擊的符咒。整個九宮八卦陣內,土地撼動得一下比一下劇烈。而韋慎之居高臨下地看著那把斷掉的琴,語氣依舊波瀾不驚。


    “你有多思慕景行天皇,你就有多怨他、多恨他。”韋司雲說,“可是你看看,江澤月為了你,變成了一副什麽樣子?”


    築紫箏依舊沒有任何動靜。韋司雲斜睨了它一眼,冷笑著走了。她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木質的走廊上。


    此時此刻,鬥室裏忽然彌漫起了蒙蒙的霧氣。在迷霧朦朧之間,似有一聲低低的歎息——


    “月……”


    …………


    江澤月的動作忽然停住了。埃德加和韋慎之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頓時擺好架勢,放在江澤月忽然間再次發難。


    然而江澤月卻真的像是放過了他們一般。她枯瘦的身影落在地上,細細的頸椎似乎支撐不住腦袋。她歪著頭,眼眶看向了遠處。韋慎之和埃德加順著她的方向看過去,發現她居然在用眼眶“注視”著築紫箏所在的鬥室!


    “怎麽了?”韋慎之悄悄問埃德加。


    “她大概終於感知到琴古主了吧。”埃德加嘴上迴答著韋慎之,眼睛卻一刻不離地看著江澤月,小心翼翼地提防著,“隻是,她怎麽才感知到……”


    就在這時,三人的身周漸漸彌漫起了朦朧的霧氣。奇跡般地,江澤月劍拔弩張的氣勢因為這氤氳的霧氣而舒緩了下來。雖然她的容貌已經麵目全非,但是韋慎之覺得她在笑——不是獰笑,是發自內心的那種微笑——仿佛在這片霧氣裏,她找到了她想要找的人,遇見了她一生的歸屬……


    “……琴古主?”韋慎之試探地問了一聲。


    “私はここにいるよ。”(我在這裏。)


    一隻白皙修長的手自霧氣中伸了出來。這是琴師的手,指甲如同上好的琉璃,晶瑩而透亮。手指細長,肌膚恍若凝脂,指尖細潤之極。若不是突出的骨節和修長的指骨,定要讓人將這雙手的主人錯當成一位動人的女子。


    韋慎之和埃德加都聽不懂日語,但是他們都已經確定——那個《百器徒然袋》中景行天皇的愛琴、因主人的喜愛而化作妖怪的琴靈,已經出現了。


    漸漸的,那些霧氣慢慢聚攏,然後慢慢化作一個男子的輪廓。等到所有的霧氣漸漸散開之時,站在他們麵前的是一位身穿狩衣、頭戴陰陽師高帽的年輕男子。


    有一種美,超越了性別、種族、國界,甚至時間。那個在日本神話中才存在的琴靈。他並非美得如同神話傳說中的那樣驚如天人,卻依舊讓人難以找到可以形容的詞匯。那是怎樣的一種美貌,百年千年的時間都不會在他的容顏上留下任何的傷痕,反而徒增了幾分古老的沉澱,讓他出落得更加神秘而深沉。那雙勾魂上挑的桃花眼裏沉澱著等待了許久的絕望和悲傷,隻是唇角卻依然掛著悵然若失的弧度。他的眉梢不笑已自帶三分笑意,他的眼如同深沉的潭水,直教人溺斃在深不見底的烏墨之中。


    “琴古主。”韋慎之輕聲道。他不會認錯的——這張在江澤月的夢境裏反複出現的容顏。他身上穿著的還是舊時的衣服,容貌也還是舊時的模樣,隻是那個在他身邊,聽他撫琴的小姑娘已經不在了。


    江澤月站在他的麵前,怔怔地望著他。冰肌作焦麵,玉骨作焦土。然而,她就是這樣靜靜地看著他,那雙早已沒有了眼珠的眼眶裏,卻依舊滲出了淚水。


    琴古主向韋慎之點頭示意。然後,他轉過身去,對江澤月道:


    “月,私はあなたを拾うだろう。”(月,我來接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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