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真是這麽說的?”


    “——陛下,真的當著匈奴使團的麵,說匈奴單於是‘冒頓老賊’?”


    數日之後,長安城北,一件毫不起眼的茶館。


    聽聞那衙役眉飛色舞的描述,在茶館內歇腳的一眾大漢,便不由自主的圍了上去。


    卻見那衙役聞言,仍舊十分激動地站起身,索性踩在長凳之上,將手猛地拍在大腿之上!


    “嘿!”


    “你們是沒見著,那匈奴使者的臉色;”


    “——俺當差這麽些年,就沒年過一張人臉,能紅成那般模樣!”


    “被陛下這麽一訓,那匈奴使者當下就是一惱,但惱歸惱,愣是沒敢多說一句話!”


    “這不;”


    “前日的事兒,昨兒個一大早,天都還沒亮,匈奴使團就灰溜溜的收拾行囊,趁著夜色就遁啦~”


    聽聞衙役此言,眾人隻不由一陣哈哈大笑起來,就好似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親眼目睹了那日,劉盈接見匈奴使團時的場景。


    笑了好一會兒,眾人便將那衙役圍的更緊了些,望向衙役的目光,更是帶上了滿滿的期待。


    “再說說再說說!”


    “陛下,還說什麽了?”


    “說沒說往後,俺們漢家,再也不和匈奴人和親了?”


    耳邊傳來一種八卦漢急切的詢問聲,卻惹得那衙役嘿然一笑,竟還拿捏了起來;


    待人群中,走出一道衣衫明顯相對體麵一些的身影,去為那衙役買來了一碗新茶,那衙役才心滿意足的灌下一口。


    片刻之後,茶館周圍二三十步的區域,便儼然成了那衙役的說書場。


    “和親?”


    “嘿!”


    “——別說和親了,就連馬邑一戰,我漢家俘虜的那些匈奴卒子,陛下都壓根沒打算還迴去!”


    又是一語,將圍觀眾人的胃口吊足,那衙役卻沒在賣關子,而是手舞足蹈著,複原起前天,出現在未央宮宣室殿的場景來。


    “話說當天,那匈奴賊子剛進宣室殿,就指著陛下的鼻子破口大罵!”


    “——說什麽,匈奴人從來沒有犯我漢家邊牆,都是看在太祖高皇帝的麵子!”


    “這話一說出口,好家夥~”


    “朝中那些個公卿百官們,那是一個接著一個往前撲啊!”


    “——攔都攔不住!


    !”


    “要不是陛下開口,‘咳咳’那麽咳嗽了兩聲,把公卿百官都嚇迴了原位,就那幾個匈奴賊子,怕是當場就要被咱們漢家的公卿撕碎!”


    聽衙役說到這裏,在場眾人隻感同身受般咬緊了牙槽,甚至有好幾人,暗下將拳頭緊緊握起。


    “匈奴賊子,端的是厚顏無恥!”


    “——自打太祖高皇帝七年,那冒頓老賊跑去了代地,惹得太祖高皇帝禦駕親征,過去十幾年,俺們漢家的邊牆,哪年消停過?”


    “今年白羊部、明年樓煩部,後年又是這個部、那個部的;”


    “要不是俺個頭矮了些,內史不收俺,俺都恨不能親自跑去代地,痛痛快快殺兩個匈奴人!”


    “哪有這麽欺負人的?”


    此言一出,眾人循聲望去,便看見茶館內的角落,正有一道略顯矮小的身影,憤憤不平的站在茶桌上。


    稍打量一眼,眾人也就明白過來:這個人,為什麽會被內史‘拒絕’征召為卒。


    原因很簡單:如今的漢室,雖說是‘盡承秦製’,但就律法這一方麵來說,是帶著幾位濃厚的人情味的。


    就說這《役律》,在秦法當中的規定,是男子隻要到了年紀,那就要開始參加;


    隻要官府抽到你了,那你就必須去!


    無論是去修長城,還是去修驪山秦始皇陵,又或是去長城外打匈奴人、去嶺南打越人蠻子,都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隻能無條件服從。


    如果不去?


    嘿!


    ——連坐法了解一下?!


    非但不去的人,以及其家人有事,就連街坊鄰居,乃至鄰居的家人,都很可能會受到牽連!


    反觀如今的漢室,對於征召兵役、勞役方麵的規定,雖然也一定程度上,保留了《秦法》的味道,但本質上,卻根本不是一迴事。


    ——按照《漢律》的規定,男子到了始傅,也就是開始納稅、服役的年紀,也同樣會被視作預備勞動力。


    當朝堂,或地方郡縣需要時,就會從這些預備勞動力當中,抽取一部分人。


    比如此次馬邑一戰,除了虎賁、羽林兩部校尉,是天子劉盈親手把控,主要負責拱衛京師的常備野戰軍,其他的五六萬兵卒,以及數以倍之的運糧民夫,便都是從關中各地抽調的‘兵役’。


    再比如,太祖高皇帝劉邦尚在,劉盈還是太子的時候,太祖劉邦禦駕親征,平定代相陳豨叛亂;


    而當時,跟隨太祖皇帝出征的將士們,也同樣是從關中各地抽調。


    在這一方麵,《秦法》和《漢律》在字麵上的要求,相似度高達九成以上——都是明確規定:不允許拒絕服從兵役、勞役。


    但不同的地方在於:《秦法》不允許拒絕服役,是真的不允許;


    而《漢律》不允許百姓拒絕服役,則隻是原則上不允許。


    怎麽迴事呢?


    還是那個例子:朝堂要征勞於民,地方郡縣從預備勞動力裏抽取,剛好就抽到你了。


    在這個前提下,如果你生活在秦始皇年間,尤其是始皇統一天下之後,那擺在你麵前的,隻有兩條路。


    ——要麽,老老實實留下一封遺書,然後乖乖去修長城;


    再要麽,就是和當年,因為惹了事而‘有家不能迴’的太祖高皇帝劉邦一樣:畏罪潛逃,落草為寇。


    而後者的結果,很大概率會是你全家被流放,街坊鄰居也會遭受不同程度的肉刑。


    但同樣一件事,如果你生活在漢室,情況就大有不同了。


    ——征勞抽到你了,想不想去?


    如果想去,那就可以放心大膽的去,根本不用擔心自己會‘一去不複返’。


    因為漢家征勞役,不會把你當牲口用;


    讓你直接死在外麵的幾率,雖然不能說沒有,但也小到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頂天了去,也就是挖挖水渠、修修直道之類,累是累了點,但也就僅限於累點兒罷了。


    若是不想去,也不是沒有辦法。


    如果你足夠有錢,那你可以直接去‘人才市場’,去買一個奴隸迴來,然後讓這個私人財物,替你去服役。


    等他服役迴來,他依舊是你的奴隸,你若是不想要了,也還是可以把他原價賣出去;


    隻要能按原價賣出去,那你這一買一賣,就是一毛錢不虧,還把勞役給服了!


    如果隻是有點小錢,卻也還沒有錢到買得起奴隸的地步,那也沒關係;


    你可以拿著那點小錢,去市集周圍轉轉,不出半天的功夫,肯定能找到願意替你的人。


    當然,是有代價的。


    ——這個替你去服役的人,等同於被你短期雇傭,或者說‘租賃’;


    隻要你給他一些錢,作為雇傭金,再給他備夠一兩個月的口糧,也就是兩三石粟米,他就會很樂意替你服役。


    因為不替你服役,他就得繼續過三天餓九頓的淒慘生活。


    甚至再退一步來說:你有點小錢,這點小錢買不起奴隸,但也絕對雇得起替你服役的人;


    可偏偏你又天生是個懶蛋、是個宅男,又或是深度社恐患者,根本不想自己去找可以雇傭的人。


    這種情況下,該怎麽辦呢?


    還~是沒問題。


    ——把足夠雇傭一個人替你服役的錢,直接交給官府就可以了;


    拿了你的錢,官府會用這筆錢,給你找到一個替你服役的人,根本不需要你再操心。


    換而言之:《漢律》比之《秦法》的優越性,也恰恰就在這裏。


    或許在後世人看來,《秦法》嚴明,更具有律法原則,更符合法治精神。


    但如果結合實際情況來看,對於這個時代的華夏文明而言,法製,實在是一個有些過於先進的概念。


    與之相反的,是明明不那麽具有原則性、不太能沾上‘法治精神’四個字的《漢律》,成為了時代的選擇。


    而方才,那個身高看上去明顯不到六尺的人,之所以會說自己想當兵,卻被內史拒絕,也正是因為《漢律》所特有的‘落後’‘愚昧’。


    ——《漢律》規定:成年男子身高不足六尺三寸,可以視為‘殘疾人’,不需要,也不能夠服兵役、勞役。


    而六尺三寸,換算成後世的度量衡,便是大約一米四五。


    當然,六尺三寸,並不是漢室軍隊對兵員的要求,而是《漢律》對殘疾人,也就是類似‘侏儒症’患者的判斷基準線。


    具體到如今,無一例外‘擇優錄取’的漢室軍隊,身高沒到七尺二寸(一米六五),連報名都報不上去!


    真到了決定錄用/淘汰的階段,出現‘身高不足七尺六寸(一米七五),就麻溜各迴各家’的狀況,雖不常見,但也不是沒有過。


    滿是同情的看了看那矮小的男子,又略有些尷尬的將目光收迴,眾人的目光,便也隨即被衙役再次吸引。


    “陛下那是什麽人?”


    “——天子!”


    “——天神太一的兒子!”


    “那匈奴使者言出粗鄙,陛下自然是不屑與他計較,隻任由那賊子說下去;”


    “結果可倒好:那賊子仍不知羞恥,居然說什麽,隻要陛下給冒頓老賊賠罪,把俘虜都送迴去,再派個公主去和親,冒頓老賊,就原諒陛下的過錯!“”


    “嘿!”


    “你們說說,這,多可笑······”


    聽聞衙役此言,圍觀眾人,不知是不是沉寂於方才,對那矮小男子的同情,隻紛紛麵帶憂慮的抬起頭。


    望向衙役的目光,更是帶上了滿滿的迫切。


    見此,那衙役也是稍斂麵上笑容,將腿也從長凳上收迴,戰的板板正正,都還不忘整理一下衣冠。


    而後,那衙役的眉宇間,便悠然生出一陣濃厚的崇敬。


    “陛下告訴那賊子:草原的規矩,在咱們漢家不作數!”


    “按咱們漢家的規矩,仗打輸了,那就得跪下!”


    “不跪下,就別想乞和!


    !”


    衙役陡然莊嚴起來的語調,也終是惹得圍觀眾人下意識挺直腰板,滿帶著自豪的麵龐之上,也爭相亮起一對對滿懷期待的雙眸。


    便是在這‘萬眾期待’之下,那衙役,終是無比自豪的道出了那日,劉盈對匈奴使者所說的最後幾句話。


    “陛下說,馬邑一戰,是我漢家勝了!”


    “既然是我漢家勝了,那輸了的匈奴人,就該跪下!


    ”


    “陛下還說:願意按冒頓老賊所說的那樣,以長城為界,雙方都不越過長城。”


    “——但這一次,漢匈邊界,換成了秦長城!”


    “陛下告訴那匈奴賊子,冒頓老賊要是被打怕了,就麻溜把河南地給還迴來!”


    “不還迴來,這仗,就還得繼續打下去!”


    “不把秦長城以南的疆域奪迴來,陛下誓不罷休!


    !”


    聽到這裏,裏裏外外將茶館圍了個裏外三層的上百號人,隻應聲鼓掌喝彩起來。


    “好!”


    “彩!彩啊!


    !”


    “——陛下,不愧是太祖高皇帝的血脈!”


    “就這三兩句話,俺們就是沒親眼見到,都能感受到陛下的威儀!


    !”


    “那可不?”


    “——那可是陛下!”


    “是給俺們農人活路,替俺們農人做主的陛下!


    !”


    見人群嘈雜起來,那衙役也終是意猶未起的笑著低下頭;


    拿起木桌上的冠帽,隨手拍了拍,便作勢要離去。


    待那衙役走到茶館門口,卻又聞人群中,悠悠響起一聲詢問。


    “誒?”


    “馬邑一戰,可是有好幾萬匈奴賊人,做了我漢家的俘虜啊?”


    “這些俘虜,陛下打算怎麽處置?”


    “——全都殺了?”


    “還是放到長安兩市,讓咱們這些農人,也買個匈奴奴隸迴家,幫咱們種種地,再有事沒事打頓鞭子?”


    聽聞此問,那衙役隻循聲迴過頭;


    待看見人群中,那若隱若現的商賈時,衙役的麵容之上,也立時湧上一抹鄙夷。


    “你們賈人,懂個屁的家國大義!”


    “——陛下說了!”


    “那些個匈奴賊人,都要圈在燕、代,給我漢家養馬!”


    “等養出百八十萬匹戰馬,陛下就要盡發天下兵馬,派他個三五十萬騎兵,把畜生養的匈奴蠻子,都趕到天邊去!


    !”


    “陛下如此宏圖大誌,哪是你們這些賈人能懂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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