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年關的氣息越來越近,關中大地,也逐漸被籠罩於一股戰爭的奇妙氛圍當中。


    參與作戰的大軍早已開拔出發,大軍所需的糧草、輜重,更是早部隊一步送出了關外,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仍源源不斷的送出函穀;


    至於留在關中的百姓,則是一邊忙著秋收後的稅、賦繳納事宜,以及家庭的過冬物資采集,一邊翹首以盼的等待著遙遠的燕東,能早日傳來捷報。


    ——對於漢室而言,這一場仗,其實極為特殊!


    三十餘年前,始皇嬴政麾下的大秦銳士橫掃六國,一統天下,實際上,打的隻是華夏內部的統一戰爭;


    近二十年前,始皇駕崩沙丘,大秦社稷頓時風雨縹緲,天下群起而反秦,說到底,也還是內部反抗戰爭。


    包括後來,漢王劉邦與楚王項羽之間的‘楚漢爭霸’,以及漢室鼎立之後,一場又一場的關東異姓諸侯之亂,歸根結底,也終還是在中原大地,打一場華夏民族vs華夏民族的內戰;本質上,還是一次內部統一戰爭。


    即便是七年前,太祖高皇帝劉邦禦駕親征,與匈奴單於冒頓會獵平城,也仍舊不能算作是絕對意義上的‘對外戰爭’,而是一場自衛戰。


    ——因為漢匈平城一戰的戰場,從頭到尾,都始終是在漢室領土之上。


    結合這此間種種,細細追求起來,華夏軍隊上一次開出國境線,主動發起對外戰爭,還是秦一統天下之後,秦將任囂、趙佗二人帶領數十萬秦卒,征討嶺南百越之地。


    這樣算下來,華夏部隊上一次在國境線外作戰,還是近三十年前的事······


    對於漢室如今這代人而言,走出邊關作戰,完全是從不曾親身經曆,隻聽父祖提及過的事。


    在‘對外作戰’這個話題上,絕大多數漢人的態度,其實也都有些複雜。


    某一方麵,漢室百姓都痛恨匈奴人,在漢室北方犯下的滔天罪孽,恨不能橫刀立馬,馬革裹屍!


    但從另一方麵,華夏民族特有的故土情節,也讓漢人抑製不住的對邊關以外的世界,保有一絲本能的恐懼,和遲疑。


    原因無他:對於華夏民族而言,比死亡更可怕的,往往是埋骨他鄉;


    比埋骨他鄉更可怕的,則是埋骨異邦,縱是身死,靈魂都找不到迴家的路······


    而在這種背景下,一場看上去毫無難度,甚至根本沒有人擔心會失敗的征朝戰爭,無疑是讓天下人都不由將心稍稍懸起,對戰爭結果抱以高度關注。


    也正是在這種萬民滿懷忐忑翹首以盼的氛圍下,天子劉盈的身影,也終於出現在了久違的未央宮椒房殿······


    ·


    “入宮已有些時日,嫣兒於椒房,可還自在?”


    語調溫和的發出一問,劉盈便淺笑著坐下身,望向身旁,那身著豔紅色皇後禮服,頭頂鳳冠的妻子:張嫣。


    在今年開春,正式行過冠禮,並在太後呂雉的支持下臨朝親政之後,天子大婚,也在季夏時分水到渠成。


    自此,曾經的駙馬都尉宣平侯張敖,便變身為當朝國丈;


    天子劉盈的同母胞姊,也就是魯元公主劉樂,也成為了劉盈的丈母娘。


    對於這般錯亂的關係,劉盈雖仍有些恍然,但也算是勉強接受了現實。


    ——姐姐變成丈母娘的事再離譜,也離譜不過劉盈在十七歲的年紀,娶了年僅九歲的外甥女為妻······


    既然阻止不了這件事的發生,那劉盈也隻能強迫自己淡然麵對,並竭盡所能的保護張嫣,保持那獨有的天真、爛漫。


    隨著劉盈的詢問聲,殿內眾人隻麵帶喜慶的側過身,望向張嫣那稚氣未脫,雪白無暇,又柔美到讓人不敢直視的麵龐。


    似是感受到了這一道道熱烈的目光,張嫣也終是嬌羞的低下頭,聲若蚊吟般道:“蒙陛下掛念,小童於宮中,一切安好······”


    聽著張嫣以一種溫順、平和,又帶著些許稚氣的語調,道出這句‘一切安好’,劉盈的麵容之上,卻也不由湧上一抹僵硬之色。


    ——取外甥女為妻,雖然也有些讓人接受不能,但結合時代背景和政治考慮,劉盈總歸還能說服自己。


    但張嫣這年紀······


    “唿~”


    “若是放在兩千年後,朕可就是話本、戲劇裏的變態了······”


    苦笑著在心中腹誹一番,劉盈便輕歎一口氣,旋即抬起頭,打量起這座熟悉無比的椒房殿。


    於長樂、未央兩宮內絕大多數宮殿都有所不同,位於未央宮內的椒房殿,通體呈現出一種醒目,又並不刺眼的暖色。


    這是因為整座椒房殿的牆體,都由花椒粉末與泥和在一起塗刷而成;


    至於為什麽要用花椒作為牆體的塗抹材料,可謂是眾說紛紛。


    有人說,是因為花椒多籽,以花椒塗抹皇後居所的牆壁,取一個‘多子’的諧音美寓;


    也有人說,是因為花椒獨有的香味,可以在有效預防蟲類的同時,起到一定程度的保暖作用,更多的是實用意義。


    至於真相究竟如何,其實就連劉盈也不清楚,隻知道‘椒房殿’這個名稱的由來,就是那塗滿整座宮殿,並時刻散發出淡香的花椒。


    對於這座椒房殿,劉盈的記憶也停留在先皇劉邦彭城戰敗之後,先於逃亡途中把劉盈一腳踹下馬車,之後又在周呂侯呂澤的施壓下,冊立劉盈為王太子;


    再之後,楚漢戰略局勢劇變,劉盈也被先皇劉邦送迴長安,又剛好趕上這座椒房殿竣工。


    從那時起,一直到三年前,先皇劉邦駕崩為止,劉盈的整個少年時期,便基本都在這座椒房殿度過。


    對於這座宮殿,劉盈有許多或美好、或不美好的記憶;


    如最初的那幾年,母親呂雉還於項營做階下囚,這碩大的椒房殿,便隻有身為王太子的劉盈一人居住;


    待呂雉歸來,便是漢室鼎立,皇太子劉盈和皇後呂雉,便一同住在了這座椒房殿內;


    又過了幾年,老七劉長被抱到了呂雉麵前,劉盈也被打發去了太子宮:鳳凰殿。


    而呂雉,則是將錯過劉盈大半童年的遺憾,都盡數彌補在了劉長身上。


    再後來,先皇駕崩,皇後呂雉變成了呂太後,搬去了長樂宮;太子劉盈變成了當朝天子,搬去了未央宮宣室殿。


    直到今年季夏,時隔數年之後,這座專屬於大漢皇後的椒房殿,才終於迎來了新的主人。


    而此刻,當劉盈再次來到椒房殿,看著那一麵麵無比熟悉的殿牆時,卻絲毫感受不到曾經,那令人感到心安的椒香。


    ——短短數年的時間裏,很多的事,都變的麵目全非······


    “午時已過,天色不早,陛下可欲於椒房留宿?”


    思慮間,一聲小心、謹慎,又分明帶有些許期待的詢問聲響起,終是惹得劉盈從思緒中迴過神。


    待反應過來這個問題的內容,劉盈隻麵色古怪的抬起頭,望向那開口發問的中年宮女。


    “這午時剛過······”


    “就‘天色不早’了?”


    滿是疑惑地腹誹著,劉盈便抬頭環視一周,待看清殿內眾人目光中,那由期待、忐忑,乃至些許彷徨組成的複雜情緒,劉盈才終於反應過來:午時已過,為什麽會意味著‘天色不早’······


    “呃······”


    “咳咳。”


    “且都先退下吧。”


    “朕於皇後,有要事相談。”


    神情僵硬的將話題強行岔開,劉盈甚至略有些不安的調整了一下坐姿,又下意識將目光移向天花板,自顧自‘欣賞’起了椒房殿內的裝修風格。


    聽聞劉盈此言,一眾宮女、宦官縱是仍有疑慮,也隻得三步一迴頭的退出了椒房殿;


    先前開口發問的那名中年宮女,甚至即便是在退出椒房殿後,都沒直接離開,而是光明正大的在殿門外三五步的位置停了下來,滿是不安的掐捏著手指,不時迴身望向殿內。


    而在殿內,見那宮女如此作態,劉盈卻也隻是苦笑著又搖了搖頭。


    這也不能怪那老宮女‘不尊皇命’,要怪,也隻能怪劉盈自己。


    ——打自夏五月五大婚,並於當晚象征性的在椒房殿留了一晚外,之後的數個月時間,劉盈別說是留宿椒房了,便是來椒房殿看望張嫣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


    對外,劉盈自是能粉飾太平,說‘國務繁忙,又逢大戰在即,無暇他顧’;


    在母親呂雉麵前,劉盈也還能以‘實在抽不出時間’,來將此事暫時搪塞過去。


    但騙得過外界、穩得住呂雉,卻並不意味著劉盈,就能讓這些與張嫣榮辱與共、生死同命的宮女、宦官安下心。


    ——大婚近四個月,陛下卻連皇後的手都還沒碰?


    這事兒,別說是在宮裏了,即便是傳到宮外,那也絕對是駭人聽聞!


    這也就是在宮內,宮女、太監們雖然愛嚼舌根子,但也總還惜命,不敢亂說話;


    這要是傳到宮外,那些街頭巷尾的碎嘴婆耳中,還指不定能傳出怎樣的‘宮廷秘聞’!


    什麽‘當今不喜太後’,亦或是‘沒發育完全’,這都還是輕的!


    再嚴重點,便是出現‘當今不行(ju)’,乃至‘好龍陽之癖’,劉盈也絲毫不會覺得奇怪!


    而這件事,對於旁人而言,或許還隻是茶前飯後吹牛打屁的談資;但對於椒房殿內,這些依附於張嫣的宮女、宦官而言,卻是關乎未來前程,乃至身家性命的大事!


    所以,對於那宮女發出‘陛下要不要留宿’這樣與身份不符的問題,劉盈雖感到不妥,卻也並沒有惱怒。


    準確的說,劉盈今日來椒房殿,就是為了這個問題而來。


    “嗯······”


    “嫣兒入宮已有數月,於阿姊、宣平侯,當是有些掛念的?”


    似是隨意的發出一問,又順勢側過頭,劉盈這才看清張嫣的麵容之上,早已寫滿了深深地驚恐!


    看到張嫣這幅麵容,劉盈心中的罪惡感隻更深了些,便下意識把屁股一抬,離張嫣又坐遠了些。


    不知是不是劉盈這個下意識的舉動,讓年僅九歲的皇後張嫣稍安心了些,就見張嫣小心翼翼抬起頭,楚楚可憐的盯了劉盈足有好一會兒,才用手中絹帕遮著下巴,蠕蠕點下頭。


    見張嫣似是平靜了下來,劉盈也還是不敢有劇烈動作,隻緩緩從榻上起身,又負手上前兩步。


    “召太仆入宮備輦。”


    中氣十足的發出一聲戶號,待殿門外的春陀領命而去,劉盈這才淺笑著迴過身,卻仍不敢靠近麵呈驚懼之色的外甥女。


    “恰今日,朝中公務無多,朕又得暇。”


    “便陪嫣兒歸家,探望父、母雙親,可好?”


    說著,劉盈不忘笑著朝殿門外一昂頭:“所需之拜禮,朕已令人備妥。”


    “嫣兒稍行更衣,待太仆禦輦而至,朕便隨嫣兒歸家。”


    言罷,劉盈便淺笑著迴過身,大踏步來到殿外,又對那宮女微微一笑。


    “皇後欲更衣出行。”


    隻此一語,便見那中年宮女一愣,旋即麵帶喜色的對劉盈趕忙一福身,而後小跑迴張嫣身側,將張嫣扶去了寢殿。


    從宮女那溢於言表的喜悅中,劉盈便不難猜測出:那宮女,怕是誤以為劉盈,這是要帶張嫣外出遊玩。


    隻可惜:張嫣的年紀,距離被劉盈帶出宮‘遊玩’,還有一段十分遙遠的距離······


    “陛下。”


    “奴已遣人請太仆入宮,隨行護衛之甲士,亦以整裝待發。”


    “隻不知聖駕此行,當往何處?”


    聽聞春陀此問,劉盈隻麵色如常的昂起頭,望著遠方,悠然發出一聲長歎。


    “尚冠裏,宣平侯府。”


    語調略帶唏噓得丟下這句話,劉盈便麵帶苦澀的邁開腳步,緩緩朝長階下走去。


    ——身為宦者令,春陀提前詢問劉盈的動向,並沒有什麽不妥。


    因為皇帝出行,需要提前清理道路,並使目的地提前做好迎接準備。


    隻不過今天,劉盈去宣平侯府,卻並非是陪自己的外甥女張嫣,迴娘家探望父母雙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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