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昆往承德帝臉上看了一眼,很好,皇上發火了。


    他低著頭,低嘆了一聲,「皇上,江南三城去年鬧了水患,糧食本就減產了。去年兩位皇子征北,又恰逢北地鬧旱災,沒有糧食,從江南三城徵調了不少糧食到北地。江南今年的夏糧還沒有收上來,現在可是青黃不接的時候,三皇子將糧食偷偷藏到郊外,軍中的將士們得知後,不少人已心生怨恨。軍心……已經亂了,若太子的兵攻打過來……」


    後麵的話,他沒往下說。說話得講分寸,點到為止,皇上心中明白就行了。


    因為,欲言又止的話,最讓人抓狂。


    果然,承德帝的臉色,越來越冷,「派人先去安撫兵士,糧食隻是挪動了,又不是不見了。」


    「已經安撫了,沒有用,有……有不少人開始逃跑了。」沐昆小心說道。


    四個糧倉,隻有一個糧倉空了,兵士們隻是議論著這件意外的事情,還沒有亂軍心。


    可不知是誰說的,另外三個糧倉也是空的,那些米袋子裝的全是沙子。


    他後來讓人進了糧倉當場查驗,但人那麽多,這邊有人信了,另一處,謠言還在傳著。


    他哪裏製止得了?


    「這個趙元謹!」承德帝氣得咬牙,他還想著,培養一下三皇子,讓他繼承自己的位置,可三皇子居然幹出了挪用糧食的蠢事來,「去宗人府,將他帶來見朕!」


    又是挪用糧食,又是殺錯了人,這個兒子怎麽這麽廢物?


    承德帝氣得差點憋過氣去。


    「是,皇上。」沐昆低著頭退下了,心中暗自冷笑著,三皇子想當太子?隻怕永遠不可能了。


    誰說臣子扳不倒皇子?他就可以!


    ……


    三皇子趙元謹,被安世誠送進宗人府的大牢後,一直沒有安分,扯著喉嚨不停地嚎叫著,「我要見皇上!皇上沒來之前,你們敢對我動刑,皇上會要了你們的腦袋!」


    他帶著弓箭手出城伏擊慕容墨,是得了皇上的準許的,刺傷衛王隻是誤會,皇上不可能會因為此事而罰他。


    但他擔心宗人府的執事寧郡王背後下陰手,那寧郡王跟衛王可是一個祖父。跟他們這一支血脈,卻隔得遠。


    他嚎叫了半天,終於,牢房的門開了,一個牢頭模樣的人走了進來。牢頭的身後,還跟著兩個衙役。


    三皇子馬上嚷道,「是不是放我出去的?算你們識相!」他將鐵柵欄上的大鑰匙,搖得嘩嘩作響。


    那牢頭晃著頭走了過來,冷冷看了他一眼,陰陰笑著,也不說話。


    「問你話呢,你啞巴了?我可是三皇子,你敢不理我?」三皇子還在叫嚷著。


    牢頭慢悠悠地從腰間的腰帶上取下鑰匙來,又慢悠悠從一大串的鑰匙中,挑出一把磨得鋥亮的銅鑰匙,開了門。


    被關了小半個時辰的三皇子,早已憋了一肚子的火氣。


    門一開,他咬著牙衝上前就要打牢頭。


    跟在牢頭身後的兩個衙役手快,一左一右的將他摁倒在地。


    三皇子心頭一驚,他也會武,按說,對付衙役們,他可根本不在乎,但這兩個衙役的武功,怎麽這麽高?


    他還沒出手呢,就被打倒了?


    牢頭眉毛一揚,從袖中取出一張紙來。


    三皇子見他笑得陰冷,心中有點發怵,「你想幹什麽?我是三皇子!」


    太子反了,二皇子病倒,四皇子不可能繼承皇位,五皇子才出生,他是最有希望繼承皇位的皇子!所以,太子一反,三皇子比誰都要高興。


    「不幹什麽。」牢頭一笑,「三殿下在城外帶著幾百名弓箭手伏擊衛王的時候,是那般的神勇,這會兒怎麽嚇得變了臉色?我不就是拿了一張紙麽?」


    牢頭彎下腰來,脫了他的鞋子,將那張紙塞進了三皇子的鞋子裏。


    然後,依舊是慢悠悠的拍著手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朝兩個衙役點了點頭,「帶出去,寧郡王要審理三皇子的案子!」


    「是!」兩個衙役將三皇子往牢房外拖去。


    三皇子心中七上八下的。


    審案子?


    他是皇上的親兒子,即便是審案子,也不會殺他吧?


    寧郡王可沒有那個資格!


    不多時,他被拖到了一處正堂。果真是審理案子的樣子,正堂的兩邊站著手拿威武棍的衙役,上首坐著一身宮服的寧郡王,和周丞相,還有兩個禦使大夫,以及恨不得親手殺了他的衛王世子。


    「跪下!」寧郡王拍著驚堂木,冷喝一聲。


    兩個衙役將三皇子的頭往下一摁,他不得不跪了。


    宗人府的執事,等同於大族裏的宗氏族長,對犯罪的宗親,有著絕對的執行權,即便是皇上來了,也得恭敬著,何況三皇子一個皇子?


    「趙元謹,你為何刺殺衛王?說!」寧郡王冷冷問道。


    三皇子昂著頭,冷冷一笑,「寧郡王,這件事我想親自對皇上說!」


    寧郡王冷笑,「皇上日裏萬機,哪裏有時間過問這等小事?快說吧,不要逼本王動刑!」


    還敢動刑?


    三皇子吸了口涼氣,叫嚷起來,「我是皇上的親兒子!你敢動刑試試?」


    「這是宗人府,你敢蔑視本王,就是蔑視趙氏!來人,動刑!」寧郡王朝左右的衙役們喝道。


    「是,王爺!」幾個衙役朝三皇子衝過來,有人脫他的外衫,有人脫他的鞋襪,有人提了棍子走來。


    鞋子脫下,滾出了一個紙團。


    這時,一個衙役說道,「王爺,從三皇子的鞋子裏發現有東西!」


    正是剛才牢頭塞進三皇子鞋子裏的信紙。


    寧郡王眯了下眼,「拿上來!」


    一個衙役將皺巴巴的信紙遞上去。


    寧郡王看了眼三皇子,抖開信紙看起來。


    信紙上隻有一個字:衛。


    寧郡王眉尖一皺,看不懂,便遞給一旁的周丞相和兩個禦使大人看,「幾位大人看看,這是什麽意思?」


    信紙上隻有一個字,誰能看懂?三人紛紛搖搖頭,表示不懂。


    衛王世子伸手接了過去,他凝眸看了一會兒,唇角漸漸地浮起了冷笑,「本世子雖然看不懂是什麽意思,卻知道這個字是誰寫的。」


    「誰?」寧郡王和周丞相,還有兩個禦使大夫,一起看向衛王世子。


    衛王世子看了眼三皇子,冷冷一笑,未說話,而是抓起寧郡王麵前的筆,在桌子上寫了一兩個字:太子。


    主審的幾人臉色一變,又一齊往信紙上看去,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雖然未說話,但卻是心照不宣的點了點頭。


    寧郡王將手裏的驚堂木狠狠地一拍,「趙元謹,你在城外射殺衛王,身上又藏著密信,說,是不是有意要殺衛王?是誰人指使?」


    三皇子一愣,待反應過來,馬上叫嚷起來,「這張字條是牢頭剛才塞進本皇子的鞋子裏的!什麽的密信?胡說八道!本皇子不知道!」


    他又不能當場嚷出來是皇上指使他安排的弓箭手,皇上還不得要了他的命?


    「帶牢頭上來!」寧郡王朝門口喝道。


    不多時,一個五六十歲的老者走了進來,「王爺,您叫小的?」


    寧郡王一指那張寫著一個字的信紙,「田元,這是不是你剛才放進三皇子鞋子裏的?」


    牢頭看了眼字條,搖搖頭,「不是,小人哪有那個膽子動三皇子?大人您要小的帶三皇子來過堂,小人就馬上帶了他上來了,不曾放信。」


    寧郡王看著三皇子冷笑,「牢頭說沒有放信。趙元謹,你分明是在抵賴!本王一定要向皇上仔細奏明這件事!」


    三皇子不傻,大怒道,「你們誣陷我!剛才不是這個牢頭,是個年輕的!」


    牢頭眨眨眼,說道,「三殿下,剛才明明是小人帶你來堂上的,你怎麽說是別人?」


    寧郡王冷笑,「趙元謹,我宗人府裏,隻有一個牢頭,便是這個田元,你休得抵賴!」


    牢頭一個勁的是說他帶三皇子來的,三皇子自知被人暗算了,冷笑道,「你們敢陷害我,我要見皇上!」


    寧郡王哪裏理會他?打了他二十板子,又命人將他扔進了牢房裏。


    周丞相和兩個禦使大夫對視一眼,紛紛對寧郡王說道,「三皇子居然是太子的同夥,這等事,得馬上上報皇上,我等先告辭了!」


    寧郡王跟衛王是本家,當然不會攔著,當下便送了衛王世子跟周丞相幾人離去。


    。


    化妝成衙役和牢頭的韓大,羅二,還有商六,得知宗人府裏的寧郡王果真將三皇子定了罪,三人相視一笑,悄然離去,出城嚮慕容墨匯報情況去了。


    另一處,沐昆被承德帝派來提三皇子,路上遇上了要到宮中告三皇子的衛王世子和周丞相,及兩位禦使大夫,和寧郡王。


    衛王世子知道沐昆最近跟三皇子結了怨恨,當下將實情說了。


    沐昆眸光微閃,太子的密信?這三皇子,今天可是在劫難逃了。


    幾個人一起,押著三皇子往承德帝的禦書房而來。


    ……


    承德帝正在為三皇子盜取了西山軍營的糧食,而震怒時,又聽說宗人府審三皇子時審出了新情況,有人暗中指使三皇子殺衛王。


    他更是惱怒了,「什麽密信?」


    「皇上,請看!」宗人府執事寧郡王說著,從袖中取了一封信,向承德帝呈來。


    小影子接在手裏,遞向承德帝。


    信薄薄的,承德帝接在手裏拆開信封,裏麵隻有一張紙,滿是皺褶。而且,隻有一個字,「衛」。


    承德帝一臉疑惑的看著寧郡王,「什麽意思?」


    「這是從三皇子的身上搜出來的,藏在他的鞋子裏。」寧郡王道。


    「隻有一個字,能表示什麽?」承德帝眯著眼。


    同寧郡王一起來的沐昆說道,「皇上難道沒有看出來,這個字的筆跡嗎?」


    筆跡?


    經沐昆的提醒,承德帝馬上仔細著去看那個「衛」字。


    越看越讓他心驚!


    這是太子的筆跡!


    三皇子跟太子有聯繫?


    殺衛王,並不是一場意外,而是,太子在指使三皇子?


    江南糧食短缺,會導致全趙國的糧食也跟著短缺,京城缺糧,太子叛軍那裏也一定會缺糧。三皇子從西山軍營轉移糧食到郊外,衛世子跟隨沐昆在查糧食丟失的情況時,衛王被刺成了重傷……


    衛王被刺,分明是三皇子狗急了跳了牆。


    「趙元謹,這個逆子!」承德帝鎮怒了。沒有什麽,比皇子反了老子,更讓人鎮驚與憤怒的了。一個兒子反了,兩個兒子反了,一個一個的都想幹什麽?


    這天下遲早是他們的,他們就這麽等不及了嗎?再等個十年二十年有什麽關係?


    承德帝氣得想殺人。


    沐昆一直垂首立於一側,偷偷看著承德帝的表情。當承德帝的臉上騰起了殺意的時候,他的唇角漸漸的勾起。


    雖然,誰做皇帝都一樣,他們這些臣子都是為之跑腿賣命的份,但,選一個人品好的皇子做太子,對臣子們的將來,還是有好處的。誰也不希望,將來遇上個暴君,或是個心胸狹隘之人做皇帝,那等於他們迎了個活閻羅。


    沐昆是這麽想的,寧郡王跟衛世子,也是這麽想的。


    三皇子還隻是皇子,就已經狂傲起來,將來當了太子,還有他們的好下場嗎?


    能力不如太子,脾氣卻比太子大,這樣的皇子,不如合力除了。


    而且,事情還未完。


    當三皇子的母妃德妃到皇上的跟前為兒子求情時,又有人舉報,當年二皇子的母親餘美人的死,很可能跟德妃有關。


    德妃當年同餘美人同時進的宮,但餘美人懷了孩子,德妃卻沒有。


    不過,德妃仍和餘美人走得很近,還送了張榻給餘美人。據宮中內務府記載,那張榻是德妃的娘家人送來的,德妃一天未用,送給了餘美人。


    榻是普通的榻,卻是用香樟木打造的,普通人用著沒有關係,但餘美人一個懷有孩子的婦人用了,就等於慢性自殺。


    餘美人開始變得焦躁不安,無法安心睡眠,已經懷到八個多月了,卻又開始莫名嘔吐,結果,二皇子早產了。


    再之後,餘美人又是血崩不止,沒多久,就命歸西天。


    承德帝得知餘美人用的榻是香樟木做的,大為驚愕,那香樟木的氣味怪異,孕婦哪裏受得了?加上他本身對三皇子起了厭惡之心,更加認為是德妃嫉妒餘美人懷孕,故意送了張香樟木做的榻,對餘美人來了個殺人於無形。


    再說二皇子長得同他最像,打了勝仗,卻沒有聽到一句嘉獎的話,就一直昏睡不醒著,承德帝心中早已心疼不已,又得知二皇子生母是因德妃的奸計而死,心疼二皇子的同時,更加恨上了德妃。


    又哪裏會理會德妃的求情?


    人便是這樣,喜歡一個人時,各種都是好。厭惡一個人時,會將過去的種種都想像成惡意的行為。


    幾件事加在一起,加上幾個臣子的落井下石,承德帝對三皇子徹底失望了,但畢竟是自己的兒子,也不能殺了。


    便下了旨,將三皇子貶為庶民,其子孫永不得做官。將德妃貶為才人,打入冷宮了。


    ……


    次日,慕容墨得知宮中的消息時,已經離京近百裏遠了。


    韓大幾人完成任務,很快趕上了他的馬車,來向他匯報京中的情況。


    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慕容墨並沒有意外。


    衛王外室莊子裏進了賊子,三皇子的別莊裏忽然多了糧食,還有那封一字信,餘美人宮中的那張榻,全都是慕容墨事先布置好的。他要的便是三皇子出局。


    目前,唯一讓他不明白的是,紀三又送了一份密信來,依舊是一份保胎的藥方。


    藥方上,依舊寫的是阮雨宸的名字。


    紀三,他在搞什麽鬼?


    慕容墨百思不解。


    這天中午時分,慕容墨一行人走到了一處小村子。村頭有一家茶鋪,茶鋪前的一株樹上,挑著幌子,上頭寫著碩大的一個「茶」字。


    外頭日頭很大,他心中莫名地煩悶著,便命韓大停了馬車,到茶鋪裏喝茶歇息。


    茶鋪裏並沒有其他茶客。


    老闆見來了客人,笑著端了茶水點心招待他們,然後,又腳步匆匆走進屋裏,和一個婦人說起話來。


    兩人將聲音壓低著說,但慕容墨會武,耳力極強,一字不差的聽了進去。


    隻聽那老闆說道,「娘子,春丫懷了身子,抓藥的方子上,怎麽寫著你的名字?」


    婦人笑道,「還不是你這妹子不好意思唄,誰叫她才定親就懷了的?反正我也懷著,寫我的名兒,別人不會起疑心的。」


    慕容墨心道,這嫂嫂對小姑子真好。


    心中沒來由的想到了阮雨宸的小姑子鳳紅羽。


    這時,他唿吸猛然一窒——


    心中一個想法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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