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柳芋兒是蹲在平康坊一個無人的角落裏待了一夜,第二日一早就跟著人群出了坊門,一路上跌跌撞撞迴了家。


    一迴去就生了一場大病。


    柳子寧不僅知道阿姊見到了阿娘,還知道了這些年來一直被阿爺編織的好夢的真相。


    小小年紀心中承受了太多事情,這才一病不起。


    可她終究才及笄,到底心裏藏不住事情,沒多久就哭著將自己所見告訴了柳子寧。


    年紀比柳芋兒小了兩三歲的柳子寧卻是個謹慎的性子,當下便去了阿姊說的那個妓家偷偷打聽,果真見到了在此處漿洗的老嫗,一眼認出那就是他們的阿娘。


    柳子寧震驚,卻很快恢複過來,又旁敲側擊地問了關於他阿娘的事情。


    然後就知道了當年是他阿爺和胡娘子將人給賣進來的,且起初並非漿洗婆子,而是此處掛牌的女妓,每每賺了錢,一部分交給妓家,一部分則要送迴柳家去。


    告訴他這些的是另一個在此處漿洗的婆子,說了這些之後唉聲歎氣地罵道:“那家人真不是東西,這天底下還能有這麽作踐人的?人都賣了,還要她接客的錢,聽說還拿兩個孩子威脅,要我說啊,女人真不能嫁錯了,否則便是跳進了深不見底的火坑,再也出不來咯。”


    婆子歎息著走遠,柳子寧愣在了原地。


    “阿弟迴來還不肯同我說這些,可架不住我哭著求他,他才告訴了我全部真相。”柳芋兒此時又是止不住地哭起來。


    “這麽說你阿弟在之前還活著,那他...”


    “在那之後阿弟去找阿爺和胡娘子要個說法,要求他們把阿娘接迴來,可阿爺和胡娘子還想讓阿娘幫著賺錢,哪裏肯,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阿弟就突然一病不起,沒幾天人就病死了。”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溫言問道。


    “將近一年前了。”柳芋兒擦了擦眼淚,阿弟病死之後她覺得蹊蹺,可開藥的醫者說就是隱疾,突然之間發作,人病死了是很正常的。


    而阿爺和胡娘子急匆匆就把人埋了,真相也就無從得知。


    “阿弟的死是我告訴阿娘的,阿娘當時傷心欲絕,她和我一起迴了柳家,阿爺怕她把事情真相說出去,就把我們帶到了屋中。”


    柳芋兒記得很清楚,阿娘質問阿爺有沒有良心,怎麽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要害了!


    可阿爺堅決否認阿弟是他們害死的,還說阿娘既然已經在平康坊裏不幹淨了,就不該再迴柳家,平白汙了柳家門楣。


    阿娘被氣得渾身顫抖,當初是阿爺和胡娘子設計將她賣了進去,還讓人先壞了她的清白,而後又拿兩個孩子威脅。


    現如今倒成了她的不是。


    本就在平康坊內勞累過度的柳夫人一口氣沒上來,竟直挺挺倒了下去,從此之後再也沒有睜開眼看看自己的孩子。


    柳阿郎卻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妻子是怎麽死的,他害怕的當夜就將人草草埋了。


    不僅如此,為了怕柳芋兒將事情泄露出去,還讓胡娘子把柳芋兒給關了起來。


    之後幾個月裏,柳芋兒隻能見到前來送飯的胡娘子,沒人跟她說話,更沒人告訴她,她阿娘葬在了何處。


    半年之後,柳阿郎突然來見自己這個許久未謀麵的女兒,但張嘴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別怪阿爺。


    柳芋兒被關得太久了,一時間竟沒有反應過來柳阿郎這是什麽意思?


    是對從前種種事情的懺悔,還是別的什麽?


    直到有一日黃昏,柳芋兒吃完飯之後倒在了地上,恍惚間聽見胡娘子叫人將她抬到後門外的牛車上。


    接下來發生什麽柳芋兒就不知道。


    “我醒來人就在這裏,我雖然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和妓家說的,但賣我的人就是我的阿爺,且這一次他是下定了決心的,除非我死,否則永遠也離不開平康坊。”


    柳芋兒閉著眼長歎一聲,明明是生身父親,怎麽就豬油蒙了心,害死了自己的嫡子,還將唯一的女兒賣進了平康坊為妓。


    “原本早前我就該接客了,可我抵死不從,妓家阿娘也沒辦法,才會一直拖到了現在。”柳芋兒說這些的時候神色平靜,仿佛方才哭著求他們救人的不是她。


    “那你打算如何做?”黃雀問她。


    這女郎的過往也太慘烈了些,那個柳阿郎也果真是禽獸不如。


    “還能如何做,若真的出不去,我也不會真的去死,我還要報仇,我阿娘和阿弟不能白死。”


    這是唯一支撐著她活下去的理由,她要柳家付出代價。


    “也許,你的仇已經有人開始報了。”溫言的聲音低沉,卻如同冰水一樣將沉浸在仇恨中的柳芋兒驚醒。


    “你說什麽?”她不敢相信,這世上除了她之外,還有誰會替他們娘兒仨報仇?


    柳芋兒搖頭,“不可能,我阿娘早就沒了娘家,否則他也不會那麽欺淩她。”


    但凡她阿娘有爺娘或者兄弟姊妹在,那人怎麽敢這麽做?


    “不是那些人,很可能是柳子寧,你的阿弟。”


    溫言說道:“日前劉宅出了怪事,整個宅子裏的人被丟在枯井裏昏睡不醒,青龍寺的明陀法師去看過,說是一個怨靈所為。”


    “可這跟我們有什麽關係?”柳芋兒還是不解。


    “劉家曾給你和你阿娘做過入妓家的衣裳,他們應該最早知道你阿娘的遭遇,可卻選擇了視而不見,那怨靈在遷怒。”


    溫言隻是不明白,如果一切如柳芋兒所言,怨靈難道不該直接找上柳阿郎和胡娘子嗎?


    為什麽會先去找了劉家的麻煩?


    “劉家,那個製衣的劉家?”柳芋兒苦笑一聲,“他們不僅知道我阿娘的遭遇,那位劉娘子還是我阿娘的故交,兩人是在同一條巷子裏長大的,關係好得很。”


    即便是這樣的關係,當初劉娘子也沒有施以援手,甚至連一句安慰都沒有。


    “這麽說怨靈更有理由遷怒劉家了。”黃雀點頭,如此親密的好友,即便無力救人,也總該幫忙才是,卻就這麽看著自己的好姐妹被送進平康坊裏為妓,人心不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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