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芋兒那時候還小,她阿爺說阿娘出門做活去了,很長時間都迴不來,她也就信了。


    不哭不鬧地在家裏等著,想著逢年過節阿娘總要迴來一趟吧。


    可過了許多年,她還是沒能見到阿娘。


    隻是家中明明無人出去做活,卻還是有不少錢入賬。


    柳芋兒以為那就是她阿娘掙的錢,還曾驕傲她阿娘能幹,可以讓一家人衣食無憂。


    “我清楚地記得,當時年幼的我說這話的時候,胡娘子臉上的譏諷和得意,我竟以為那是嫉妒,卻不知道她是在笑我,笑我多麽愚蠢。”


    她說著眼淚又流了下來,良久才稍稍平複了情緒繼續往下說。


    “待我十二歲時,無意中在街上看見了一個頭發花白、形容枯槁的老嫗,老嫗似乎也看見了我,那雙眼睛一下子就讓我想起了我阿娘,可老嫗卻匆匆跑開了,如同見鬼一樣避開了我。”


    “那是你阿娘,對嗎?”溫言問道。


    柳芋兒點頭,“是我阿娘,隻是那時候我阿娘因心力交瘁,年紀輕輕便已經老成了那樣,得那她還是要在平康坊靠著漿洗來給家裏送錢,因為我阿爺拿我們姐弟威脅她,若是不肯,就把我們姐弟也都賣了換錢。”


    那時候的柳芋兒還什麽都不知道,隻覺得老嫗挺奇怪的,迴去便同家裏人玩笑般說起了這事兒。


    但說著說著,柳芋兒便忍不住再次問了柳阿郎,她的阿娘什麽時候能迴來,哪怕見一麵再走也是可以的。


    柳阿郎隻說不行,反倒是胡娘子勸她道:“傻孩子,你阿娘可都是為了你們,若是不趁著現在多掙些錢,將來你們可怎麽辦?”


    “可是...”柳芋兒猶豫了,心裏卻還是思念阿娘的。


    於是胡娘子又說道:“別可是,她去的地方遠,要是這麽一來一迴的折騰,怕是要花費她幾個月的工錢,你阿娘辛辛苦苦掙錢也不容易,莫要不懂事。”


    這一句莫要不懂事,讓柳芋兒姐弟硬生生壓下了對阿娘的思念。


    於是一晃又是幾年時間過去,柳芋兒已經馬上到了及笄的年紀,她想,這次阿娘總該要迴來吧,畢竟及笄對於女子而言,可是件大事。


    她滿心歡喜地去問了阿爺,阿爺隻想了想,先敷衍了她兩句,就再也沒了下文。


    彼時她年幼的阿弟也已經長成了瘦高的少年,見她滿心歡喜地出去,又一臉失落地迴來,便問她究竟怎麽迴事。


    柳芋兒先是搖頭,後來才告訴阿弟,阿娘也許連她及笄都不會迴來了。


    “你阿弟如今在何處?”黃雀覺得這倆孩子都挺可憐,若是可以,他倒是可以施以援手,無論如何都可以在長安城活下去啊。


    柳芋兒聽到他問自己的阿弟,突然就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他死了,被我阿爺和胡娘子打死了。”


    含糊不清的唿喊中,溫言聽見了這句話。


    他微微蹙眉,難道那個怨靈便是柳芋兒的阿弟?


    隻是一個普通的孩子而已...


    想到這裏,溫言才意識到如果有星辰之力在,那孩子也算不上普通的孩子了。


    “他叫什麽名字?”溫言問道。


    柳芋兒正哭得難受,聞言眼圈紅紅的看著溫言,良久才哽咽著說道:“柳子寧,名字是我阿娘取的。”


    頓了頓,她又帶著滿臉淚水說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阿娘難道一早就知道自己會遭遇什麽,所以這句是提醒我們姐弟二人的,可我竟然什麽都沒察覺,這麽多年,我竟隻是在街上遇見過她一迴,還當她是尋常老嫗。”


    事情過程說起來不算多難受,可當知道真相的時候,那些不算多難受的過程就成了錐心刺骨的冰錐,一次次插進嬌嫩的心裏,反反複複,無休無止。


    柳芋兒這一輩子都會無比痛恨當初沒有察覺出異常的自己,會將柳夫人的一切苦難看作是她造成的。


    而真正的罪魁禍首卻一點愧疚都沒有。


    “你又為何會淪落至此?”黃雀不知道該說什麽安慰的話,幹脆狠心繼續問下去。


    隻要將柳芋兒此刻悲傷的情緒打斷了,一時半刻起碼不會哭暈過去。


    哪知道柳芋兒聽到她這麽問,神情更加悲戚。


    “被我阿爺賣進來的。”


    一句話讓溫言和黃雀麵麵相覷,他們就算見過混賬的,卻沒見過這般混賬的。


    母女二人竟都是被她們的夫君和阿爺給賣進了平康坊。


    “我及笄後心中一直疑惑,以往阿娘對我的態度都十分寵愛,怎麽可能隻是為了工錢就連我及笄都不迴來。”


    於是那一日之後,柳芋兒和柳子寧輪流在前後門等著每月前來送錢的人,這一等就是大半個月。


    終於在一日街鼓響起後,柳子寧在後門處看見了那個送錢的人,親耳聽到那人說這些日子你妻子身子不適,漿洗的衣物少了許多,所以這月的月錢就隻有這麽點。


    起初柳子寧還不明白什麽意思,以為自己阿娘在外給人漿洗就能賺那麽多錢,如此活計,難怪不敢有片刻離開。


    要知道,當時坊間給人漿洗的婆子一個月才不過五十錢,而他阿娘之前往家裏那可是一千錢一千錢的送呢。


    待街鼓聲落,柳子寧迴去同阿姊說起了自己在後門的見聞,柳芋兒覺得奇怪,就悄悄記住了這個時間。


    等一個月後,柳芋兒早早在街上等著那人,待他送完錢匆匆離開時,則尾隨著一路跟到了平康坊。


    她其實不敢在平康坊裏過夜,但心係阿娘,隻好咬牙跟了進去。


    這一跟就直接跟到了妓家的後巷子裏,柳芋兒親眼看見一個老嫗詢問那人如何了?


    送錢的人點頭說錢送到了,不過你家阿郎嫌棄錢少,讓你再多努力努力,否則怕是無法保證兩個孩子的吃穿用度。


    老嫗垂著頭一言不發,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了下來。


    送錢的人歎了口氣,“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欠他們柳家的,為他生兒育女不算,還得這般供養著那兩個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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