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的正大,擊打在溪水上,漣漪還未漾開,又從水麵上反彈迴來。沈十七擒住那塊厚重的板磚,眼前迷蒙一片,分不清身上臉上是雨水還是溪水。


    他咧著嘴,露出一排白牙,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淌到他的口裏,薄薄的嘴唇上似乎帶了一層水膜。


    沈十七的手臂舉在半空,手中握著那塊板磚,一滴乳白色的液體沿著板磚的邊緣往下滑動。粘稠的液體掛在板磚粗糙的表麵,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


    溪水的漣漪中有什麽東西動了一動,沈十七立在溪邊靜默地看著水麵。他並沒有再出手,他相信,剛才那一下已經足矣了。


    忽然間如同被炸開一般,一道水柱在淫雨霏霏的溪麵上衝出。那水柱有一丈高,突然像被什麽拍了一下,倏地從中途斷了,如飛花濺玉般朝著沈十七潑來。


    沈十七揮袖擋了,冰涼的溪水悉數落在他的衣袍上,浸透了他內裏所著的中衣,滲到他的皮膚上,雖然不是寒氣逼人,但是濕了的衣料粘在他的身上,讓沈十七覺得十分不舒暢。


    一個碩大的白影在水柱後方匆匆離去,粗大的小腿淌著溪水,重重的腳步落在堆滿了淤泥和砂石的溪底,在雨中發出石子磨蹭般的聲響。


    沈十七向他離去的方向輕輕吹了一口氣,將手中的板磚遠遠拋去,在雨水中閃過一道奇異的弧光。


    龍須不是沒發現沈十七的偷襲,他肥厚的圓耳朵能夠聽見身後氣流挾持著板磚的聲音,他後背上的汗毛也能感受到風向的異動。


    龍須猶豫了一下,還是扭動了一下並不存在的腰肢,把身子往右閃了閃。


    他猶豫是因為他懷疑自己是否能躲過去,也是因為懷疑就算不過去,被直接砸了,應該也不算什麽問題。


    龍須的懷疑不是沒有道理的,那塊板磚在她躲閃之後,依然擊中了他後背的中心。也就是說,如果龍須不躲著,可能還打不了這麽準。


    龍須開始懷疑妖生。


    他被很多妖告知,若是想避開獵人的弓箭,落跑的時候應該以‘之’字形奔跑,這樣就很難被擊中。


    其實這個本來跟龍須也沒多大關係,他屬於草藥植被。比起獵人,采藥的老中醫才更是需要提防的家夥。


    龍須並不知道擊中自己的是什麽東西,隻覺得那是一方涼涼的硬硬的法器。他的後背稍微有點發麻,但是不影響逃命。


    他的身子晃了一晃,就繼續往前跑。他體型龐大,修煉多年,剛才那一下就跟蚊子要了一樣。


    與沈十七不同,雨水落在龍須的身上,讓它覺得很舒服。他本來就是個植物,周身都可以吸收水分。綿綿的秋雨落在他的身上,倏地一下就消失不見,盡數流入了龍須的身體裏。


    龍須在雨中跑著,很快就淌過了山溪,他很熱,背後汩汩地冒著熱汗。他的耳邊有喧嘩的聲音,餘光瞧見在自己這一邊的溪岸上有三兩個修行者站在不遠的地方,卻沒有走上前,而是略微驚訝地看著對岸。


    龍須隨著他們的目光看過去,一名渾身濕透的男修在對岸亦步亦趨地跟著自己。雨水迷了他的眼睛,龍須已經看不清那人的長相,但是想必是路人一樣尋常。他的手裏握著一方乳白色的法器,隱約有磚紅色透出。


    “就是這個嗎?”


    他懷中一直緊緊捧著的盆景被拋了出去,隨著巨大的聲響,龍須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乳白色的汁液從他的後背上緩緩地流淌出來,落在飽含雨水的砂土地上。


    沈十七越過山溪,踢了踢那白色的妖怪。


    ”這什麽玩意兒。”


    他嘴角往上歪了歪,又露出幾分為難的表情,喃喃道:“嘖嘖,厲害了我的哥!這可怎麽往袋子裏裝啊。”


    方才在不遠處圍觀的幾個修行者此時走了過來,七嘴八舌地猜測和詢問著這是個什麽妖怪。


    “我師叔祖說要是死妖,也不用裝在囊裏邊。割點東西證明你獵了這妖即可。”


    有個女修注意到沈十七為難,頗為體貼地提示到。


    龍須體型癡肥壯碩,但是渾身都白乎乎的像個大蘿卜。沈十七看了半天,煞是為難,最後一個手刀斬下去,割了龍須獸一處不可描述,便得意洋洋地將那不可描述塞到了隨身的獸囊中。


    做完了他還嘿嘿偷笑了幾下。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龍須獸也隻有那個地方長得還稍微別致點,讓人不至於以為他是買了塊蘿卜充數。


    沈十七這時發現自己逆流而上,離同伴們已經有一小段距離,和新認識這幾個男女修行者盤恆了幾句,就匆匆離去了。


    龍須的身軀孤零零地躺在山溪旁泛紅的砂土地上。從一棵龍須,修成龍須獸,除了吸取天地靈氣,便是利用了低級靈妖的性命,他手中鮮血淋漓,並不是善男信女。居然,就這麽沒了。


    不遠處,樹林邊緣的草叢中,一株綠草突然晃了晃,接著那綠草伸出了兩條腿。說是腿,其實不過是從根部分出的兩條須子。草葉探出了草叢,向四方轉動了幾下,就好像有眼睛一樣四下張望,然後那草居然像黃鼠狼一樣跑了起來,一下子躥到了龍須身邊。


    那草的根須稍稍一彎,騰地一下躍上龍須的前胸。狀如兩條腿的根須在龍須開始發硬的胸上踱著步子,這裏踩踩,那裏踹踹,終於那株植物發出了一聲放鬆似的長籲,根須一下子變得又硬又直,冷不丁地刺入了龍須的胸腔。


    白色的汁液從龍須的心房中經由草根,源源不斷地進入景景的體內,他的草葉豐潤起來,整棵草都仿佛流光溢彩,就算在這陰翳的雨天裏,都顯得格外抖擻。


    不遠處的山洞中,白巧巧略微挑釁地看著宋祈。


    “宋上仙說自己不參加捕妖比賽,那你怎麽身上還帶著隻妖怪,不是比試用的?”


    白巧巧嬌嫩的聲音在空曠的山洞中響起,碰到石壁又反彈迴來,和先前說話的聲音混在一起,少了嫵媚,多了清脆。


    葉離在宋祈的袖籠子裏聽得分明,身子不由地一抖,隨即絨毛都立了起來。她咬著牙,不明白白巧巧為什麽要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她和宋祈從來都沒害過白巧巧,宋祈剛才還手下留情,這狐狸到底是喪心病狂還是得了狂犬病了?!


    此刻楚聽雲俯身在鄭光身旁,正要把他的屍身抱起來,全然沒有注意白巧巧說了什麽。然而蘇保兒卻緊緊地抿著嘴,目光死死地盯著宋祈。


    宋祈瞥了她一樣,輕笑一聲,卻並沒有應答白巧巧。


    “我看這狐妖不如就讓它留在這裏。不知哪位弟子會將她捕獲。”宋祈雙手一插,俱籠在袖籠裏,轉身向洞外走去。


    楚聽雲已經抱起了鄭光的遺骸,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洞口。他抬起頭,任由漫天的雨水落在他的臉上。鄭光原本紅潤的臉頰此時蒼白如玉,顯得濃密的眉毛更黑更潤。雨水落入鄭光微陷的眼窩,積了幾滴,又從他的眼窩中淌了出去,看上去好像是鄭光流下的眼淚。


    楚聽雲垂頭歎了口氣,他看上去還是個孩子啊。


    宋祈站在洞口,忽然轉過頭:“蘇道友,怎麽站在這裏,難道不走嗎?”


    自從白巧巧問話,蘇保兒就一動也沒動過:“宋上仙,你可真是帶了妖進來?”


    宋祈眉毛向上挑了挑,上嘴唇稍稍歪了歪,露出了一個略帶戲謔的笑:“怎麽?蘇道友拿那狐妖的話當真?”


    他往洞裏走了幾步,緩緩靠近蘇保兒。


    洞外雖然下雨,可總是白天,清白的光穿過洞外的長草透進來,照在宋祈的背後,他周身就好像帶了一層柔光。


    宋祈站在距離蘇保兒不到一尺的地方,忽然停住了。他身上帶著一股好聞的氣味,又或許那是洞外濕潤的草葉的芬芳。


    宋祈的發帶似乎蹭到了她的額頭,蘇保兒覺得自己心跳的厲害,連宋祈低沉溫軟的話都聽不分明。


    她走出洞的時候,還覺得自己雲裏霧裏,走在棉花上。連不遠處楚聽雲的哀傷,在她眼中也帶了幾分淒美動人,被想象出了一段傳奇。


    宋祈在她身後跟著,突然“哎呦”一聲痛唿。


    蘇保兒扭過頭,卻見他在跟自己笑,心裏滿是融融暖意。


    “大膽!你怎麽敢咬本仙?!”宋祈見蘇保兒轉過身去,貓著腰,嘶嘶哈哈地對自己袖籠子裏那個妖怪罵道。


    “哼!”葉離在他袖籠子裏轉了個身,頭朝裏,用尾巴對著袖口。


    宋祈咬著牙,深吸一口氣,眼睛忽然一亮,用手封著袖口忽然上下震起袖子來。


    葉離在袖籠子裏被震得五髒六腑都翻騰起來,指尖從爪子裏伸了出來,牢牢地攀著宋祈的胳膊。宋祈折騰一番,才心滿意足地停了手。


    葉離卻早已經眼冒金星,頭昏腦漲,哇得一聲吐了宋祈一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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