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院的聽風館,宿醉方醒的花之蝶一邊洗漱著,一邊問侍立一旁的花弧,“見到我義弟了嗎?”這幾日他要照顧冷月一直在細雨樓裏睡,昨日應杭州司馬錢緒之邀往錦秀閣赴宴,直到深夜才迴,怕吵醒了冷月,隻進去悄無聲息的瞧了他一眼,就歇在了聽風館裏。

    花弧笑著迴道,“我一早從窗戶往裏瞧了一下,在裏麵睡呢。”

    “哦!”花之蝶不由得笑了,抬頭看了看窗外已近中天的日影,“去看看,這會兒還在不在?”

    花弧急忙應聲出去了,一會兒來報,“公子,正睡得香呢!”

    花之蝶唇角一揚,露出一個頑皮的笑容來,拋下手中的毛巾,大步跨出門外。

    “哎!公子,早點給你預備好了!”花蕾急忙追出來叫道。

    花之蝶卻不理會,頭也不迴的向對麵的細雨樓走去。

    這細雨樓高二層,樓下前麵是個客廳,後麵是寬敞的臥室,樓上是書房。細雨樓原是他的起居之所,冷月來了之後被他安置在這裏,他自己則住在了對麵的聽風館。

    在廳裏靜靜的候著的花蕊見他走過來,忙笑著迎出大門,“公子。”

    花之蝶擺擺手,也不進前廳,他知道冷月睡覺從來不關窗的,徑直繞到後麵的窗下,推開虛掩的窗扇,手在窗框上一按就躍了進去。

    房間裏靜悄悄的,光線柔和,四麵低垂的白青二色雙層蘇繡絲簾,不時的被微風輕輕揚起。

    花之蝶悄無聲息的來到月洞門邊,伸手撩起垂地的青色紗簾走進裏臥室,透過他親手繪的淺粉色桃花的月白紗帳,可以隱隱約約的看到寬大的黃花梨木雕就的床上,正靜靜的睡著一個人。花之蝶的臉上不禁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上前輕輕分開紗帳。

    冷月向床裏微曲著身體,一隻手放在臉邊,窩在白綾繡花被子裏睡得正香。花之蝶含笑低頭看了半晌,終於忍不住從他垂落在枕上的發絲裏,拈起一縷輕輕的去撩他那長長的睫毛,冷月微微動了一下,又睡著了,花之蝶忍住笑,繼續來迴拂弄,冷月用手背揉了揉雙眼,又睡了,花之蝶又去掃弄他的嘴唇,這下他終於翻了個身,一手捂著臉,俯身向下又睡了,花之蝶鬆開他的頭發,低下頭湊近他耳邊輕輕的哈了口氣,冷月大叫一聲,伸手捂住耳朵,總算睜開了眼睛,花之蝶終於忍不住放聲笑了起來。

    “大哥,你怎麽這麽早?”冷月看見花之蝶,睡意朦朧的咕嘟了一句,又趴著沒動了。

    這下花之蝶可不依了,“還早?你也不看看外麵什麽時候了!太陽都曬到你屁股了,還睡!”他一邊說著,一邊捉住冷月的手要拉他起來。

    “嗯,你別拉嘛,我正困呢!”冷月連眼睛都懶得睜,轉著手腕想要掙脫花之蝶的手。

    “不行!不準再睡了,再睡太陽都要落山了!”花之蝶哪裏肯依,一側身在床沿上坐下來。

    “哎呀!你管太陽幹嘛,”冷月不耐煩的叫道,“它又不困,是我困!”

    花之蝶聽他這麽說不禁笑了起來,雙手把他翻過來,笑道,“你哪天不是睡到中午才起?今兒個說什麽也不許你再睡了,快起來!”

    冷月不肯,笑著軟語央求,“嗯,大哥,你就讓我再睡會兒嘛,好不好?一會兒就好,好大哥!求你了!”

    花之蝶忽然狡黠的一笑,“好吧,你再不起我可要彈琵琶了!”

    “你彈琵琶?”冷月閉著眼睛,懶洋洋的笑著,“嗯,你彈吧,我聽著呢。”

    “好!這可是你叫我彈的哦!”花之蝶笑著側過身去,一伸手掀起冷月腳下的被子,一手捉住他的右腳,一手曲起手指就在他的腳心裏上下疾揮起來。冷月驚叫一聲,頓時又笑又叫,雙腳不住的踢蹬,然而花之蝶手如鐵箍的握住他的腳腕,他早已笑得全身都軟了,哪裏掙得脫。

    “快住手!住手!”冷月從背後抓住花之蝶的手臂,一迭連聲的求饒,“大哥!你快放手!我、我就起來!你別撓了!大哥!求你、快停下!”

    花之蝶見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急忙停下手來,笑道,“好,你起來我就饒了你!”

    冷月雙腳縮在被窩裏雙手緊緊捂著被子,一邊目不轉睛的瞪著花之蝶笑著,“就起!就起!”

    花之蝶笑著迴身從衣架上取下他的衣服遞過來,冷月無奈,隻得接過衣服起身,嘟著嘴,苦著臉,不情不願的慢騰騰的穿起來。花之蝶抱著手臂立在一旁,好笑的看著他。

    忽然,花之蝶一手捉住冷月的肩膀,一手指著他心口一道淺淡的細痕問,“這道傷痕是怎麽迴事?”一邊扒開他的衣襟,湊近低頭細看。

    冷月一把推開他,理好衣襟,不以為然的一笑,“被人刺了一劍而已,早好了。”

    “誰?”花之蝶輕輕的問。

    冷月正穿襪子,聞言一怔,不由得停下手來,抬起頭來吃驚的瞪著花之蝶。花之蝶正微微笑著等著他迴答,那個靜如止水的笑容和那淡淡的一個字,卻讓他情不自禁的感到一種切齒刻骨的恨意。

    “大哥,你不能找他算賬的。”冷月失笑道。

    花之蝶不滿的瞪著他,皺眉問道,“為什麽?”

    “他是我哥。”冷月一邊穿上鞋子,一邊頭也不抬的說。

    “什麽!”花之蝶一把抓住他的雙肩把他拉起來,睜大眼睛瞪著他,“你哥刺你這要命的一劍?”

    冷月掙開他的雙手,皺眉道,“什麽這要命的一劍?我不好好的在你麵前嗎?”然後一邊向外走,一邊接著說,“再說,那時候我們還不認識呢。”

    “什麽?”花之蝶趕上來一把抓住他,吃驚的瞪著他,“你哥不認識你?”

    “唉!”看著花之蝶越瞪越大的眼睛,冷月不禁露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我們並沒有血緣關係!”

    花之蝶馬上一副心理失衡的表情大叫道,“啊!原來你除了我,你竟然還與別人結義過?”

    冷月被他嚇了一跳,不由得失笑的瞪著他,“誰叫我比你先認識他?”一語未畢,又急忙搖頭道,“啊不是,是他比你先認識我!”

    “他是誰?”花之蝶傷心憤怒的大叫道。

    冷月奇怪的瞪著他,“幹嘛?”

    花之蝶怒氣衝衝的瞪著他,“我要看那小子夠不夠資格做你大哥!”

    “好啊,”冷月望著他笑道,“他就在雁蕩峰,你快去吧。”

    花之蝶立刻一迭連聲的大叫道,“花弧!備車!不!馬!最快的那匹!”一邊大踏步向門外走去,臨出門時忽然迴過頭來問,“對了他叫什麽名字?”

    “燕雙飛。”冷月跟到門口,口齒清晰的說。

    “啊!”花之蝶忽然像被人點了穴道似的釘在了門口。

    “怎麽了?”冷月好奇的繞著他轉了一圈,上下打量著他不解的問道,“什麽毛病?”

    花弧快步走進來,“公子,馬備好了!”

    花之蝶擺擺手,“不用了,你下去吧。”

    “是!”花弧立刻應聲而去,顯然對花之蝶的反複無常早已習以為常了。

    冷月好笑的瞪著花之蝶,“怎麽了?你不是要去找他算賬嗎?”

    花之蝶笑嘻嘻的看著他,“我忽然想起來了,我還有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沒有做,等我把這件事做完了,再去找他算賬。”

    其實,這是花之蝶隨口編的一個借口,這個燕雙飛,是當今天底下出了名的狠角色,說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那是一點兒也不為過。此人黑白兩道誰的帳也不買,江湖中沒有幾個人不怕他。燕雙飛是白龍幫的幫主,這個白龍幫開幫於三十年前,曾享譽江湖二十餘年,聲勢極為鼎盛,十三年前被人滅了幫,幫主燕歸來一家慘死,沒想到他的兒子燕雙飛卻還活在人世,不知道在哪兒學了一身絕世武功,兩年前橫空出世,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就複興了白龍幫,並將當年的滅幫仇人斬盡殺絕,使白龍幫得以屹立於天下,傲視江湖群雄。這個燕雙飛不過十七八歲年紀,因生得極為美貌,有中原第一美少年之稱,因此有不少驚才絕豔的江湖女子追隨身邊。花之蝶曾偶爾碰到過燕雙飛,可是他卻覺得這個燕雙飛整個兒就冷得直掉冰渣,讓人難以親近,他曾私下裏管燕雙飛叫“冷豔僵屍”,他可實在是想不明白,這個燕雙飛怎麽竟會與冷月結成了兄弟,若是換了別人,就算他看冷月的麵子不會把那人怎麽樣,但怎麽著他也會揍那人一頓出出氣的,但是這個燕雙飛,雖然他不喜歡,卻絕對有資格做冷月的兄弟。

    冷月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哼了一聲,丟下他向外走去,“花弧!快拿早點來,我快餓出兩個來了!”

    隻聽花蕊在外屋笑道,“早準備好了!公子,你們快來吃吧。”

    花之蝶跟出去,冷月已經一點兒也不客氣的坐在了上首的主位上,一手端著一碗銀絲粳米雪魚粥,一手拿著一個烤玉米大口的啃著。

    花之蝶在他身邊坐下來,一邊接過花蕊遞過來的粥不慌不忙的吃著,一邊看著他笑道,“幸好這裏沒有別人看見你這副吃相,要不,人家還以為是我這個做大哥的小氣,不知道餓了你幾天幾夜呢!”

    冷月不理他,隻顧埋頭啃著手上的玉米,不一會兒功夫,兩個玉米心子就放在了花之蝶的麵前,然後三口兩口的喝完了粥放下碗筷,拿起絲巾擦了下嘴唇,笑容可掬的看了看花之蝶,“你慢慢吃,我先失陪了啊。”說完也不管他,隨手從水晶盤子裏拿了一個平果,一邊啃著起身就向外走去。

    花之蝶頓時大叫起來,“喂喂!你別走啊,我還沒吃完呢!”剛才他隻顧看著冷月吃,他自己卻連半碗粥都還沒有吃完。

    冷月在門口停下來,迴頭白了他一眼,“聖人有雲,吃不言睡不語,你小時候怎麽念書的?誰叫你把吃飯的時間都拿來說話了?”

    花之蝶放下碗筷,似笑非笑的瞪著他哼了一聲,“你竟敢這樣跟我說話?前兒的帳咱們還沒算呢!”自從冷月來到江南苑,每晚臨睡前花之蝶都要逼他喝一盅濃濃的參湯,前晚他趁花之蝶出去的功夫,竟將參湯倒進了廊前的花盆裏,卻不防花之蝶突然悄無聲息的迴來,給撞了個正著。

    冷月故作吃驚的瞪著他,“啊!幾天前的事你竟然還記著呢,你堂堂的江南苑莊主未免也太小氣了吧?”說罷迴身靠在門上,笑嘻嘻的看著他,忽然又轉過語氣說,“你是我大哥,我等你也是應該的,你慢慢吃吧。”一句話立刻說得花之蝶心花怒放,重新揀起桌上的碗筷吃了起來。---------------------------------------------

    “冷公子!冷公子!”一人追著馬車大叫道。

    冷月從車裏探出頭來示意車夫停下,迴頭看到滿頭大汗跑近麵前的,竟然是前日求見花之蝶的那個書生古思,不禁奇怪的問,“是你!你怎麽還沒走?你不是說迴故鄉去嗎?”

    古思一頭跪在地上,對著冷月不住叩頭,“冷公子!求你幫幫我吧!我古思迴家一定給公子立個長生牌位,古家世代……”

    “你這是幹什麽?”冷月一驚,皺眉叫花蜂,“拉他起來!”花蜂應聲上前,把他硬拽起來。

    冷月冷冷的看著他,“你有話好好講,我大哥不是已經把畫還給你了嗎?你還有什麽事?”

    古思搖搖頭,雙目含淚的望著冷月,“不!花莊主根本沒把畫還給我,他還讓人把我趕出杭州城,不許我再來找公子,求公子為我做主啊!”說著又跪了下去。

    冷月頓時大怒,雙目逼視著他厲聲道,“你胡說!我大哥明明答應我把畫還給你的,他是不會騙我的!”

    古思搖頭道,“不不!公子,我沒有胡說!花莊主真的沒有還我的畫啊!我古思從小讀的是聖賢之書,豈能無中生有的信口胡說?還請公子明察!求公子明察呀!”一邊叩頭一麵落下淚來。

    冷月看著他沉默了半晌,轉頭盯著花弧問,“真如他所說嗎?”花弧與花蜂、花棘都戰戰兢兢的垂頭侍立,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幸好冷月也沒有再問下去,一掀簾子跳下車來。

    “公子!”花弧三個人吃了一驚,“你不去花溪了?”原來今日花之蝶與蘇伯玉、江上寒、玉吹雪應江南名士楊思蟬之約,去了郊外的花溪,原本花之蝶不肯把冷月獨自留在家裏,可是冷月不喜歡酸腐的書生不願意去,花之蝶隻好自己去了,因中午吃了那裏一農家做的清燉花魚,覺得好吃又特地叫花棘迴來接冷月去吃晚飯。

    “把這位古公子送去客棧。”冷月吩咐車夫,然後冷冷的瞧著花弧說,“如果你們不想看著我與我大哥不歡而散,你們就別動不該動的心思!”說罷,丟下他們迴身走進江南苑的大門。

    “冷公子!冷公子!”古思六神無主的追了兩步,又不知所措的停了下來。

    花弧與花蜂、花棘相視一眼,又不約而同的迴過頭來,怒視著古思,自打他們跟了花之蝶,就從來沒見過有誰敢來江南苑討過東西,即便是他們公子玩膩了,也不過是隨手扔了或毀了,卻絕不會還給你,除非是他看不上眼。

    古思不禁後退兩步,緊張的望著他倆,“你們、你們要幹什麽?”

    花弧無可奈何的對花蜂與花棘說,“你們迴去侍候公子吧,我去稟報公子。”二人點點頭快步進去了,花弧又叫過門房吩咐道,“叫花自容送這小子去客棧,記住不要出任何差錯!”然後跳上馬車,疾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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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碧池,位於西泠小築背後,方圓百丈,池水是從北麵的翠寒山上下來的泉水,東岸一帶青石曲廊掩映在西泠小築後院的千萬竿湘妃竹影中,池畔四圍亂生著黛色的怪石,上麵掛滿了藤蘿薛荔,石縫裏香草繁茂,水邊的石頭因常年水氣浸潤,上麵苔滑蘚潤。

    冷月獨自靠在凝碧池的曲廊上,呆呆的望著一池春水,晚風不時的掀起他的衣袂。此時正是夕陽西下,薄暮方升,深碧色的池麵上早已是寒煙如織,殘陽深鎖。而他此刻的心緒,就如這凝碧池上的煙霧一樣,迷茫、繚亂、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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