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裏的大街小巷,茶館酒樓,人人都在爭相傳頌花之蝶雲州巨金救災結義的事。江南苑的大門前與醉仙樓外更是人山人海,圍滿了看熱鬧與敬慕花之蝶的人。此刻的醉仙樓,更是人聲鼎沸,熱鬧更勝上午。花之蝶已命花弧,將所有的禦酒都搬到了醉仙樓。

    酒宴已經擺在了醉仙樓的花園裏,席中的客人紛紛端著酒杯擠到花之蝶的桌子上,爭相圍著他敬酒。花之蝶是來者不拒,逢酒必喝,早已喝得如風中之柳,立不定腳根。桌上的好友紛紛起身攔阻,要給他代酒,卻都被他一把推開。

    花之蝶一邊打著酒嗝,一手撐著桌子站起身來,“嘶”的一聲,雙手一分,一件白緞子繡袍給他扯成兩半,隨手向後一拋,一邊狂放的大笑著掃視著眾人,“笑話!我花之蝶,什麽時候、要人代過酒?”說著,抓過身邊一人手上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隨手拋下酒杯,指著眾人狂笑道,“來來來!你們要敬酒的,都給我端上來!今兒個,我花之蝶是真高興!真開心!咱們喝他個三天三夜,不醉不歸!誰要是不醉,就是跟我、花之蝶過不去!”說完,接過臉邊的一杯酒喝完,手腕一抖,“啪”的一聲,擲在地上的酒杯應聲而碎。

    眾人都隻道花之蝶今日是春風得意,頓時哄然拍手叫好。

    隻有花弧四人知道花之蝶此時真正的心情,但是他們誰也不敢上前攔阻。玉吹雪與江上寒自然也明了,但是花之蝶的性子他們更清楚。

    最後實在看不下去了,江上寒一把奪過花之蝶手上的酒杯,揚手一飲而盡。花之蝶片刻不停,隨即抬手接過另一杯敬酒,然而還沒送到嘴邊,卻又被玉吹雪搶過去,頭一仰,倒進嘴裏。

    花之蝶一手撐著桌子,站起身來努力集中精神,陰沉著臉看著他們,“你們、搶我的酒?嗯?”

    “行了,之蝶兄!”玉吹雪按他坐下,“你就別鬧了!”

    花之蝶還待掙紮,江寒楓起身擋開他身邊那些人,“之蝶兄,你今兒個是怎麽了?喝酒也不是你這麽個喝法呀!”

    花之蝶一手撐住頭,眼光迷離的望望他們,不滿的說,“我今兒個高興,不能喝酒麽?倒是你們、一個個今兒個、是哪根筋不對了?嗯?變得這麽、婆婆媽媽的,哼!”說罷,又舉起桌上一杯酒,一飲而盡,然後一個個指著他們道,“你們不喝,都走!我、不用你們陪!”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玉吹雪歎了口氣,“你這麽喝酒,會傷身子的!”

    “哈哈哈哈!”花之蝶不屑的仰天狂笑道,“身子算什麽?隻要我、開心就好!”“可是,”江上寒憂慮的看著他,“你開心麽?”

    花之蝶持著酒杯的手一抖,眯縫著眼睛迴頭盯住江上寒,“怎麽,你江上寒今兒個不開心麽?”

    江上寒給他的目光逼得捌過頭去,垂著頭不再說話。

    “好!之蝶兄,我陪你喝!”淩飛龍忽然大笑著端著一杯酒遞過來,“來來來,咱們來個一醉解千愁!”

    “好!”花之蝶立刻高興起來,“還是你、飛龍兄,夠意思!”接過酒杯,二人用力一碰,一飲而盡。

    玉吹雪與江上寒不滿的瞪了淩飛龍一眼,看著花之蝶無可奈何的搖搖頭。

    花之蝶一手持著酒杯,向淩飛龍笑道,“飛龍兄,有酒不喝,豈不是呆子?現在不喝,難道要等到、死了再喝不成?豈不聞古人、曾有詩雲:人生有酒——須當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對對對!正是——莫思身外無窮事,且盡生前有限杯啊!”李玩玉也站起身來,舉杯一飲而盡,持著空杯大笑道,“還是之蝶兄高見!誰曾見過有死人喝酒來?”說著提壺給花之蝶倒滿酒,一邊給自己倒,一邊縱聲長吟道,“將進酒,杯莫停。”

    花之蝶揮手擲下酒杯,一手提壺高舉過頭,張口接住淩空劃落的酒線,身形如風擺楊柳,大聲接道,“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鍾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複醒。”

    淩飛龍也拋下酒杯,手執酒壺仰麵一陣狂飲,然後大笑著接道,“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鬥酒十千恣歡謔……”

    滿園之人都不由自主的停下來,呆呆的望著他們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狂歌痛飲,喝得意氣風發,滿麵霞光。

    ----------------------------------------

    日暮。酒闌。客散。

    爛醉如泥的花之蝶,被他的幾位好友抱上他的馬車,沿著西湖邊的大堤向他的江南苑緩緩行去。

    垂柳拂風,斜陽如畫,路邊的煙水之中,猶有畫船悠閑自在的搖曳蕩漾,琵琶古箏、歌聲笑語縹緲不歇。

    江上寒看著醉臥在身上的花之蝶,低聲向玉吹雪問道,“吹雪兄,你說,能讓之蝶兄如此的傷心,這個冷月公子,究竟會是個什麽樣的人物呢?”

    玉吹雪靠在車窗上,憂鬱的望著夕陽浮金的湖水,默然的搖了搖頭,聽得遠處柳影中響起一個珠圓玉潤的聲音,不由得留神靜聽,依稀隻聽她唱道:花開人正歡,花落春如醉,春醉有時醒,人去歡難匯……

    江上寒歎了口氣,自言自語似的說,“真可惜,我江上寒沒有機會見見他。”

    葉流雲忽然開口道,“哎,你們說,這個冷公子,會不會是翡翠穀出來的人物?”

    江寒楓急忙接過話,“你是說,他是冷翠山莊的人?”

    江上寒不由得也點頭道,“嗯,我也想不出,除了冷翠山莊的人,天下還能有什麽人,能令一向狂傲自持的之蝶兄,如此的放不下!”

    一直沒有說話的玉吹雪忽然開口道,“不可能是冷翠山莊的人!”

    “為什麽?”幾個人一齊轉頭看著他。

    江上寒奇怪的望著玉吹雪,“吹雪兄何以如此的肯定?”

    玉吹雪迴過頭來,看著他們緩緩的說,“冷翠山莊的人,一向極少在江湖上走動,據我所知,這近二十年來,江湖上幾乎沒有關於翡翠穀的消息,冷翠山莊的人一直生活在美麗而神秘的翡翠穀,過著隱士一般安逸淡泊的生活,從來不會過問江湖上的事。”

    葉流雲反駁道,“這卻也說不定,也許他們有人耐不住冷清了呢?要知道神仙雖好做,寂寞卻難耐啊!”

    玉吹雪緩緩的搖了搖頭,“不!如果是翡翠穀中的人,論財力,論手段,都不亞於江南苑,他們若要救災,自是不費吹灰之力,又何需假手他人?”

    江寒楓點頭道,“吹雪兄分析的不錯,確實如此!”

    “嗯,吹雪兄,”葉流雲忽然問道,“你有沒有問問花弧?”

    玉吹雪搖了搖頭,“問了也是白問,他們都不知道此人的來曆。”

    幾人不禁都失望的歎了口氣。

    ------------------------------------------

    杭州西城門內,時已近午,一個簡陋的小茶攤上的四張桌子,已圍坐了不少的茶客,這些人短衣粗服,麵相純樸,年紀從十四五歲到六十幾歲不等,旁邊放著些柴挑子菜擔子什麽的,看樣子都是些靠做粗活計維生的本地人。大家麵前桌子上放的,都是半毫銀子一碗的大碗茶,盡管這種茶水色黃味寡,大家卻喝得有滋有味的,因為此時各人的心思都不在茶水上,大家都在興致勃勃的談論著江南苑及其莊主花之蝶。

    這時,一個少年在茶攤邊上停了下來,攤主急忙迎上來,“這位客官,喝茶吧?”

    少年靦腆的笑了笑,“大爺,您這茶多少銀子一碗?”

    “不貴的,半毫銀子兩碗。”攤主說著,拿起一個大粗碗,從一個大瓦壺裏倒了一碗遞過來。

    少年低頭在懷裏掏摸著,半晌抬起頭來,向攤主羞赧的一笑,“大爺,不好意思,我不喝了。”說完,轉身就要離去。

    “這位小哥請留步!”攤主急忙叫道。少年愕然的迴過頭來,望著攤主。

    攤主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滿臉皺紋,一身粗布衣裳,卻收拾得很幹淨,他慈祥的看著眼前這個風塵仆仆的少年,端著那碗茶走到少年麵前,“小哥,請喝吧。”

    少年搖搖頭,“不用了,大爺,我不渴。”

    老人不由分說的拉過少年的手,把茶碗放在他手上,“孩子,一碗茶算得了什麽?誰出門在外還沒個為難的時候?”

    “不不!”少年羞赧的推辭著不肯接,“大爺,您都這一把年紀了,為了生計在此風吹日曬的,晚輩怎能平白受您恩惠!”

    “你這孩子!”老人佯怒道,“我老人家手臂都端麻了,你怎麽這麽強!”

    少年急忙雙手接過老人手上的碗,漲紅了臉,不知所措的站在那裏。

    那四張桌子上的客人不由得都側過頭來,看著這一老一少。一個四十上下的漢子不禁向少年笑道,“這位小哥,你就不要再跟張老爹客氣了,我告訴你,這位張老爹可是我們這一方出了名的老好人。”

    旁邊的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笑眯眯的接過話,“是啊,不止我們這一塊,就是南來北往的行客,受過老爹恩義的不知有多少?別說是一碗茶水,就是幫銀子也都是有的。”

    “錢老六,喝你的茶!”張老爹白了那老頭兒一眼,不滿的嗔道,“嘮那些閑話幹啥?”

    錢老爹也不惱,笑著向少年招唿道,“小哥,來,這邊來坐著,慢慢喝。”

    “哎!”少年含笑應了一聲,向張老爹躬身謝道,“多謝老人家!”

    老人揮揮手,眉花眼笑的說,“去去,快那邊坐著喝去!”

    少年笑吟吟的端著茶,走到錢老爹一桌,眾人都笑著給他挪出一角板凳。

    “多謝!”少年點頭謝過眾人,坐下來低頭喝著手中的茶。

    眾人都停下話來,好奇的打量著這個少年。這少年肩背上斜掛著一個破竹笠,一身存舊的素布衣裳,因為時日久了,顯得有些泛黃,左肩上和衣擺上還打了幾個補丁,腳上一雙青布粉底鞋已磨毛了邊,身子瘦削單薄,麵色蒼白憔悴得很,隻是眉目卻極為清秀。

    “小哥不是本地人吧?”錢老爹一邊打量著少年,一邊問。

    少年抬起頭來,笑著迴道,“不是,老人家看出來了?”

    錢老爹笑眯眯的點頭道,“頭一次來這裏?”一邊把隨身帶的幹糧推到少年麵前,“來,小哥不要嫌粗陋,也將就吃一點兒。”眾人也都拿出隨身的幹糧,放在少年麵前的桌子上,熱情的讓著他。

    “啊,多謝!多謝!”少年急忙起身道謝,就近拿起一個玉米包,“早就聽人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一直想來看看,卻總也沒來成。”

    “是啊,咱們這杭州可是個山清水秀、人傑地靈的好地方!”錢老爹自豪的笑著,“小哥是來玩?還是訪親戚?”

    少年不由得一怔,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正自沉吟著,街上忽然傳來一陣喧嘩,隻聽桌上立刻有人興奮的叫起來,“快看!快看!江南苑的馬車接了貴客來了!”

    少年不由自主的側過頭,隨著眾人的目光看去,隻見大街上一輛豪華精美的四騎馬車,正由西門緩緩行來,商鋪酒館裏的客人老板夥計都爭先恐後的跑出來,街道兩邊的行人也紛紛駐足觀望,一個個都伸長了脖子,眉飛色舞興高采烈的指點議論著,“快看啊!聽說這就是當今天下,最有名的”四大公子“了!”

    馬車門窗大開,彩簾紫幕高懸,四個華衣美服的少年高坐車內,個個腰懸寶劍,麵目英俊,神采飛揚,正自旁若無人的高談闊論著,一邊顧盼生姿的觀賞著車外的風景。車後仆從如雲,一個個都衣著鮮亮,高頭大馬。

    眾人紛紛歎息著,“難怪江南苑,會派專門迎接貴賓的馬車去迎接他們,這四位公子,果然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真不愧為中原四大公子啊!”直到那行車馬去的遠了,眾人方才戀戀不舍的散去。

    茶桌上的人都紛紛議論起來,“這四位公子真是了不起,年紀輕輕,就能得到花莊主的賞識,一定是非常了不得的人物!”

    立刻就有一人搶著說,“這還用說!肯定不是一般的人物了!你沒看見那幾位公子帶的寶劍嗎?那麽漂亮的寶劍,你們誰見過?”

    “那是當然了!”跟著有人說道,“江南苑的花莊主是什麽樣的人物?連皇上都派了欽差大臣來賜了金扁!還有靜王也送了一把價值連城的寶劍!能讓花莊主看得上的人,肯定是天下數一數二的人了!要是一般的人,那花莊主看也不會看上一眼!”

    “聽說後日午時,花莊主要在浣花園,給那四位公子接風洗塵?”有人羨慕的歎息道,“那可是城裏最豪華最漂亮的酒樓了!”

    立刻就有人不屑的哼道,“你也不看看宴客的主人是誰!江南苑的花莊主請客的地方,那還能差得了嗎?”

    所有的人都在議論著花莊主與那四位公子,隻有那個少年靜靜的聽著眾人的談論,一直垂頭喝著茶。這一路上關於江南苑及其莊主的談論,他已不知聽了多少,來赴江南苑的盛宴的英雄名流,他更是碰到了不知道有多少拔。

    錢老爹不由得側過頭來,看看一直低頭沉默不語的少年,奇怪的問,“小哥可曾聽說過,江南苑的花莊主?”

    少年抬起頭來,微笑著點點頭。

    錢老爹情不自禁的開心起來,豎起大姆指說,“那可是咱們這杭州城裏,最鼎鼎有名的人物啊!不但人長得俊,還有一身無人可敵的功夫,而且文才又好,琴棋書畫樣樣都行,前兒連皇上都特地派了欽差來江南苑,那花莊主住的江南苑,可是江南最美麗的地方啊,真真是賽過天上的神仙府呢!每年的春季就是江南最熱鬧的時節了,花莊主會在他的江南苑裏大舉桃花盛宴,宴請天下的英雄!”老人說著搖了搖頭,惋惜的看著少年,“唉,可惜小哥進不去,要不然,也不算白來了一趟江南了!”

    少年微微笑著,並不接話。

    老人驚奇的看著少年,對這個少年不同於常人的冷靜感到很驚訝,眼下杭州城裏,甚至是整個天下都在談論的江南盛事,他好像一點兒興趣都沒有,這完全不同於時下的年青人。

    老人旁邊一個年青人不由得問道,“小兄弟,你就一點兒都不羨慕剛才的那四位公子嗎?”

    “羨慕?”少年望著那個年青人,淡淡的笑道,“各人命數,自有天定,豈是羨慕得來的?”說完起身,向眾人團團一揖,“多謝各位鄉親熱忱相待,在下先行告退,各位請慢用。”

    目送著少年徑直抽身緩緩離去,眾人不由得紛紛議論,“這個少年可真怪!”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斷腸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個人玩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個人玩字並收藏斷腸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