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白懷夢就帶著江邊兒來到了太白樓,坐在昨天的那張位子上,要了些粥點慢慢的吃著。

    那掌櫃指揮著夥計們,把個大堂收拾得漂亮齊整,一塵不染,還在幾處安放了幾盆鮮花盆景。白懷夢看在眼中,不覺暗自好笑,看來這掌櫃確實費了些心思。

    日影近午,昨日那少年果然緩步踱了進來。

    “您老來了!快請!”掌櫃急忙迎上去,一麵向街上張望,“您的朋友們也來了吧?”

    少年在中間的位子上坐下來,微笑著接過掌櫃遞過來的茶,淺淺的啜了一口,“一會兒就來了,我先來看看菜色酒水。”

    掌櫃急忙招唿夥計拿菜單過來,雙手捧到少年麵前,“您老請看,這些都是我太白樓的頭麵菜,還有這酒,有五十年的狀元紅、三十年的竹葉青、二十年的花雕、十五年的……”

    “好了好了!”少年打斷他,合上單子,“你也不用報了,先就照這單子上每桌來一份,再每桌來一壇狀元紅好了,剩下的待會兒再說吧。”

    “是是!”掌櫃連連答應,“我這就吩咐下去!”

    “哎!”少年叫住掌櫃,“這十六張桌子也還罷了,隻是這椅子不夠,馬上叫人再多加些來!還有,叫廚子立刻把菜炒上來,所有的杯子筷子都準備好,我這些朋友性子急,來了立刻就要吃的!你若慢了,他們隻怕要拆了你這太白樓!”

    “是是是!”掌櫃一麵陪笑,一麵立刻吩咐夥計。

    白懷夢一麵悠閑的喝著茶,一麵不動聲色的瞧著。隻見十來個夥計蝴蝶穿花一樣,很快就擺好了椅子杯箸碗碟,跟著就滿盤滿盤的菜端了上來,不到一個時辰,十六桌酒席就已齊備。

    少年掃了一眼席麵,掌櫃湊近陪笑道,“公子看看可還滿意?若是還缺什麽,小人立刻叫夥計去弄!”

    “嗯,也還罷了,先就這樣吧,一會兒再說。”少年點點頭,一麵喝茶一麵漫不經心的說。

    掌櫃抬頭看看外麵的日影,又迴頭小心的陪笑道,“公子,您那朋友們,是坐車來呢?還是騎馬來?”白懷夢也滿腹狐疑的看著少年,現在他倒真有點捉摸不定,這少年究竟弄的什麽鬼了。

    少年搖搖頭,“都不是,”又喝了一口茶,才放下杯子抬起頭來微笑道,“他們都是走來的。”

    “走來的?”掌櫃愣了一下,忽聽得街上腳步聲大作,一直往這邊來了,急忙迴身望去,不禁大驚失色。

    白懷夢也急忙向門外望去,頓時目瞪口呆。

    江邊兒情不自禁的驚唿了一聲,“天呐!”

    太白樓的大門口,傾刻間水泄不通的擠滿了大大小小、老老少少、肮髒不堪、亂七八糟的叫花子乞丐。

    “快快!堵住他們!別讓他們進來!”掌櫃驚慌失措的叫著夥計,夥計們慌忙隨手拿起掃把托盤椅子,一起頂住門口。叫花子在門外大叫大嚷,說是有人請他們來的,那掌櫃與夥計哪裏肯聽,拚命攔住大門,叫花子一時卻也擠不進來。街道上立刻圍滿了看熱鬧的人,連樓上吃飯的客人聽見喧嘩也跑了下來,立在樓梯口觀望。

    少年緩緩起身走到掌櫃身邊,“掌櫃的。”那清冷的聲音不大,卻立刻壓倒了所有的喧囂,門裏門外叫嚷不休的人頓時停了下來,一齊望著少年。

    掌櫃愣愣的看著少年,“公子!您……”

    少年笑吟吟的看著掌櫃,“我說大掌櫃的,你這樣攔著大門,我請的客人都進不來,這卻如何是好?”

    “啊?”掌櫃不由得又慌又急,“公子!公子您老包涵!您看這門外,圍著這多該死的叫花子,我們若一鬆手他們馬上就湧進來了,你這酒席可就白做了!要不這樣,您那些朋友們在哪裏?您指給我看,我叫個夥計從後門出去領他們進來可好?”

    少年笑道,“走後門?那多麻煩!你大掌櫃的隻要高抬貴手他們就進來了!”

    “啊?”掌櫃的驚疑不定的望著他,“公子的朋友是……”

    少年隨手一指門外,笑道,“這些都是我請的朋友!大掌櫃的還是快放他們進來吧,把客人拒之門外豈是待客之道?”

    掌櫃的與那些夥計們頓時大驚失色,瞪著他說不出話來。門外的叫花子卻歡唿起來,頓時群情鼎沸,樓上的夥計與廚房裏的廚師打雜的全都跑過來,幫著頂住門口。

    掌櫃的指著少年結巴道,“公子!你你!你怎麽能、請這些叫花子到、到這太白樓呢?”

    少年笑道,“昨兒我下定金的時候,您大掌櫃的可沒有說我不能請叫花子呀?再說叫花子就不能是我的朋友了麽?”

    掌櫃的又驚又怒,顫抖著說,“好好!算你狠!我現在就把定金退給你,你馬上叫他們滾!”說著立刻摸出一錠銀子遞給少年。

    “哎——,”少年推開他的手,悠閑自在的笑道,“掌櫃的這是什麽話!您是個生意人,自然知道,所謂定者,定也,既然定了,豈有反悔之理?你大掌櫃的還是快放人進來吧,再晚菜可都涼了,吃了會肚子疼的!”

    “你!”掌櫃的驚怒交加,無奈此時卻隻能忍氣吞聲,“好!我多退給你定金!隻要你馬上讓他們離開,我給你一百兩銀子!”

    少年冷笑道,“笑話!你既收了公子爺的定金,公子爺就要在此請客!你就是拿一萬兩金子來,公子爺我也不要!你們快快讓開,讓我的客人進來!”

    掌櫃頓時目露兇光,瞪著少年獰笑道,“臭小子!看來你是存心跟我太白樓過不去了,老子先收拾了你,再跟這班臭叫花子算賬!”說罷,頭一擺,示意兩個夥計過來就要動手。

    少年微微一笑,“這事兒,就是說到皇帝老子那裏,也是這個理兒,我不與你計較你怠慢了我的客人也罷了,你居然還敢行兇?好啊,你就動公子爺一根毫毛試試,你瞧瞧我這外麵的這些朋友,他們若是不嫌費事呢,會一根一根的拆了你這太白樓,如果不願這麽麻煩呢,一人一根火把就能叫你這太白樓化成了灰燼!”他一邊笑吟吟的說著,一邊慢慢的退到身後的椅子上,悠然自得的坐下來。

    “這……”掌櫃的與夥計們看著門外氣勢洶洶的叫花子,一時僵住了,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忽聽有人大笑道,“好!好!這出戲唱得精彩!太妙了!”

    眾人急忙抬頭望去,隻見一直坐在南窗下靜觀不動的白衣公子一麵拍著手,一麵緩步踱了過來。

    說話的正是白懷夢,他一邊笑著一邊走到少年身旁,笑吟吟的看著掌櫃,“我說掌櫃的,你既然接了這位公子的定金,現在卻又把人家的客人拒之門外,這可不太地道啊!”

    少年抬頭看了他一眼,淡淡的笑著,並不說話。

    掌櫃急道,“公子!他原先可沒說他請的都是這些叫花子啊!我這太白樓可是李白喝過酒的地方,豈能叫這些叫花子給辱沒了!”

    白懷夢臉一沉,“這隻能怪你自己沒有問清楚!現在人家的客人都到門口了,卻給你這樣攔著,有你這麽待人的麽?我看你最好還是立刻放人家進來,否則,這些人若是失去了耐性,你這太白樓能不能保住,那可就難說了!掌櫃的是個聰明人,這些人光溜溜的人一個,到時你就是拿著他們送官,他們也隻有命一條,況且他們無家無業,你能不能拿著他們還難說呢!”

    “這……”掌櫃頓時愣在了那裏,驚慌失措的不知如何是好。

    白懷夢衣袖一拂,夥計們立刻蹌踉跌開,叫花子們頓時一湧而入,搶上桌麵大吃大喝起來,隻有那少年的桌上無人坐上去,也沒有人去搶上麵的酒菜。

    掌櫃與夥計們手足失措的站在一邊。白懷夢笑吟吟的立在少年旁邊看著,江邊兒目瞪口呆的站在他身邊。

    少年起身把那些被擠在桌子外麵的、個子年紀小的拉到自己桌上來,那些機靈活潑的叫花子漸漸的膽子大了,也擠到這桌上來,少年笑著一個個給他們分著碟子裏的菜。

    一個七八的小男孩一邊啃著雞腿,一邊瞪著大眼睛含糊不清的問,“大哥哥,你有那麽多錢嗎?請了我們這麽多人!”

    少年笑容滿麵的看著他,“你放心吧,我請你們的錢還是有的。”

    那小男孩一句話倒提醒了掌櫃的,他立刻走過來緊張的瞪著少年問,“公子!這十幾桌酒席可得要一百多兩銀子呢,不知您身上可帶了這麽多銀子沒有?我這太白樓可是從來不賒帳的!”

    白懷夢也不由得看著少年,以他看來,這少年身上隻怕沒這麽多銀子。

    少年抬起頭來,冷冷的看了掌櫃一眼,隨手從腰間取下一枚玉佩,扔到掌櫃手裏,“這玉佩值幾千兩銀子呢,你拿去吧。”

    掌櫃拿著那塊玉,翻來覆去的仔細的看著,白懷夢冷眼一掃,即知那是塊價值連城的漢玉,這少年竟然毫不在意的給了人。

    那掌櫃也是有幾分眼色之人,已然看出這塊玉價值不菲,心裏早樂開了花,嘴上卻故作勉強的說,“好吧,俗話說與人方便自己方便,既然公子沒帶現金,我就權且收下這塊玉吧。”

    白懷夢暗自冷笑,俗語說奸商奸商,果不其然,這掌櫃占了便宜卻還要裝出一副吃了虧的麵孔,實在令人惡心。他轉頭看看少年,那少年卻渾不在意,他不禁微笑著搖了搖頭,迴頭向江邊兒使了個眼色,江邊兒會意,立刻轉身去了。白懷夢轉身迴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饒有興趣看著那少年,給那些叫花子們分菜倒酒,滿堂走動忙得不亦樂乎,那些叫花子們吃飽了,立在桌上椅上劃拳鬥酒,鬧得不亦樂乎,江邊兒提著銀子迴來,坐在白懷夢對麵,瞧得不亦樂乎。

    那掌櫃與那班夥計,在旁邊直看得咬牙切齒,恨不能立刻將他們掃地出門,欲待上前催促,卻又不敢,隻得忍氣吞聲的看著,原來在樓上吃飯的客人,見樓下一群臭氣熏天的叫花子吵吵鬧鬧,早已下樓走得精光,外麵要來吃飯的看見滿堂的叫花子,自然也是拂袖就走,那掌櫃的隻氣得滿麵烏青、氣喘籲籲,就像得了哮喘病似的。

    少年與那夥叫花子,直鬧到黃昏才安靜下來,桌麵上的酒菜早已點滴不剩,眼見今日一天的生意全都泡湯了,那掌櫃的呆若木雞的坐在櫃台裏,早已是欲哭無淚了。

    少年站起身來,笑道,“好啦,大家酒足飯飽,咱們也該散了,”說著向眾人拱拱手,“各位,多多保重!”叫花子紛紛站起來,依依不舍的看著他。

    白懷夢笑著走過來,拱拱手,“小兄弟,請恕我冒昧,我讓我的人替你跑了趟腿。”

    少年不解的看著他,沒有說話。江邊兒上前推開桌上的碗碟,把手中的包袱放在桌上打開,叫花子們立刻驚唿了一聲,那竟然是一包白花花的銀子。

    “你那塊漢玉我叫江邊兒拿去當了,”白懷夢笑道,將一張銀票遞給少年,“這是伍仟兩銀票,另外換了這伍佰兩現銀給你零用。”叫花子們頓時驚呆了。

    少年微微一笑,推開銀票,“多謝,這伍佰兩現銀我就收下了,銀票還是算了吧,這麽多銀子放在身上,我隻怕連覺也睡不安穩。”說罷迴身招唿那些叫花子,“來,大家每人拿一塊,不夠的就兩人分一塊吧。”大家不由得愣住了,都呆呆的看著他,沒有一個人上前拿銀子。

    少年愣了一下,“你們怎麽了?快來拿呀!”說著拿了一塊塞在旁邊一人手裏,那人後退一步,不肯接,他不由得愕然的望著他們。

    一個十六七歲的叫花子含淚說道,“公子!你把我們當人看,請我們吃飯喝酒,我們已經很感激了,你為我們當了玉佩,我們絕不能再分你的銀子!日後,公子若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隻要您說句話,我們決不含糊!”

    少年微微笑道,“好!那我現在就要請你們幫忙,你們幫不幫?”

    “幫!公子請說!”叫花子立刻哄然應道,把那掌櫃與夥計們嚇了一跳。白懷夢笑吟吟的看著少年。

    少年笑道,“好,那請你們幫我分了這些銀子!”

    “啊!”叫花子不禁麵麵相覷,怔怔的望著他。

    少年笑著解釋,“我是真心請你們幫忙的,你們看,我人單力薄,這麽多銀子我一個人帶在身上,肯定會給人謀財害命的,你們也不希望我死吧?不如你們一人拿一塊,這樣我就安全了,沒人會在意這一點銀子的。”

    白懷夢忍住笑,也幫著他說話,“不錯,這麽多銀子要是給壞人盯上,那確實是挺危險的,還是你們大家分了最安全,真的。”說著,幫著少年把銀子一塊一塊的塞給那些叫花子。

    “多謝公子!請公子多多保重!”叫花子們捧著銀子,忽然一起跪了下來。

    少年大驚,怒道,“你們這是幹什麽?快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你們怎麽能為了區區一點銀子下跪呢?”

    白懷夢雙手虛抬,叫花子們頓時身不由己的站了起來,不由得愣愣的望著他,他轉身看著少年,慎重的說,“你錯了,他們不是為了一點銀子下跪,而是為了你對他們的尊重、情宜!”

    少年抬頭看了白懷夢一眼,低下頭去,沒有說話。

    叫花子們一個一個走過來,向他三人拱拱手,含淚低頭而去。

    少年依然垂著頭,默然不語,直到那群叫花子走盡了,才抬起頭來,黯然的歎了口氣,轉身走了出去。

    白懷夢跟著走出來,叫住他,“小兄弟!”

    少年站住腳,望著他沉默不語。

    白懷夢把那張銀票遞給他,“我想你身上,應該沒什麽銀子了吧?”

    少年搖了搖頭,“反正也餓不死。”說罷轉身欲去。

    白懷夢走到他前麵,微笑著看著他,“你不是真的怕人謀財害命吧?”

    少年漫不經心的看著他,“那你以為呢?”

    白懷夢大笑道,“你還真會做戲!你騙騙那些叫花子也就罷了,雖然我沒看清楚你做了什麽手腳,不過我可不信那掌櫃的茶盅是自己掉下來的!”

    “哦?”少年懶洋洋的笑道,“不是他自己掉下來的,那你說說是怎麽掉下來的?”江邊兒看他還在那裏裝蒜,不禁“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白懷夢笑吟吟的看著他,“分明是你搗的鬼,你還來問我?況且就算是他自己掉下來的,也不會那麽巧就剛好滾到那夥計腳下了,是不是?”

    少年歪頭瞧著他笑道,“正所謂無巧不成書嘛,你沒聽過這話麽?”

    白懷夢搖搖頭,笑道,“你可夠壞的,那掌櫃的吃了苦頭,卻還說不出話來。”

    少年似笑非笑的瞧著他,“怎麽?你要打抱不平麽?”

    白懷夢笑而不語,收起銀票,拿出那塊玉佩遞給他。

    少年一點兒也不驚訝,“既然你給了錢,玉佩你就拿著吧。”

    白懷夢不禁笑道,“那你要是再請客,你拿什麽去當呢?”

    少年漫不經心的哼道,“等請的時候再說唄。”

    白懷夢瞧著手裏的玉佩微笑道,“這塊玉佩的角上,有隻精致的小蝴蝶,我若猜得沒錯的話,它應該是江南苑花莊主的隨身之物,如今既然在你的身上,那麽你應該就是,傳聞中花莊主在雲州千金結義的那個少年了!”

    少年立刻變了臉色,瞪著他驚怒的哼了一聲,腳下一點躍上旁邊的屋頂,立刻就消失了影蹤。

    江邊兒驚道,“好快的輕功!”白懷夢拿著玉佩,呆呆的看著少年消失的方向,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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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方雲默默不語的坐在馬上,流宵終於還是忍不住跟上去問道,“東方大哥,剛才那個懷夢公子,說的是花莊主的義弟冷公子嗎?”

    東方雲黯然的望著遙遠的天際,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流宵忍不住又問道,“那他為什麽,要把花莊主送給他的玉佩給人呢?”

    東方雲忽然收住馬,看著他,“流宵兄弟,這裏離秦淮已經不遠,我還有一些事,就不送你了。”

    流宵愕然的看著他,“東方大哥!你怎麽了?是我說錯話了嗎?”

    東方雲搖搖頭,淡淡一笑,拱手道,“流宵兄弟,所謂送君千裏,終有一別,你多保重,咱們後會有期!”

    流宵悵然不舍的強笑道,“好!大哥也保重!”二人相視一眼,拱手而別,各自打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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