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影響到宋隱,沒有人出聲,就連韓少誠這個閑陽的一把手都站在一旁靜靜觀看。


    七八分鍾之後宋隱才麵帶倦意地站起身,對周博士和他旁邊的白大褂道:“能做的我都做了,最後能不能挺過去,還是要靠他們自己。”


    洛桑的講述中,“另外一個人”是因為融進了“氣泡”而消失的,宋隱推測“氣泡”就是護靈結形成的保護罩,而洛桑的意誌力足夠強大,把另外一個意識生生拉進保護罩,最終被保護罩當作來犯之敵給吞噬了。換一個求生意誌不是那麽堅定的,這一次就算靠著辟邪符和護靈結贏迴一局,也未必能夠像洛桑那樣幹淨徹底地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太不可思議了!太不可思議了!”看看明顯平靜下來的兩個“病人”,周博士滿臉震憾,看向宋隱的眼光灼熱熾烈,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對宋隱有什麽非份之想,“另外兩個呢?”


    宋隱搖頭:“我一次最多隻能護住兩個,晚一點等我恢複了再迴來吧,他們看起來還成,能夠堅持下去。”


    然後他轉向韓少誠和許淩風:“你們有什麽事情嗎?”


    許淩風有種想要撫額的衝動,韓少誠卻笑的暖意融融:“我們來請你吃飯,可以嗎?”


    吃飯是真,但卻不隻請了宋隱一個人,甚至他都不算主要客人。


    當宋隱穿著一身超市品牌,背著一個半舊的大背包走進接待處貴賓廳的時候,整個人通身上下仿佛都寫滿了“格格不入”幾個字,他自己卻渾然未覺,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貴賓廳裏的貴賓身上——路上韓少誠告訴他幾天前他們放出了閑陽元氣激增的風聲,三天不到,第一撥修行人就趕到了,來的是林邊南家的人。


    呂南陳,是當世現存的三個符篆世家。呂,自然就是宋隱的外祖呂家,當中那個“南”,則是林邊南家。而南家所在的“林邊”,並不是一個具體地名,是指南家人總是挑選山林茂盛處安家,也不知是家族傳統如此,還是另有講究。所以,他們大都居住在偏僻山鄉,甚至是窮鄉僻壤,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宋隱見過陳家人,卻從來沒有跟林邊南家打個交道。


    看樣子現在的南家仍然嚴格遵循著這一傳統,如果說宋隱跟貴賓廳是格格不入,他們,則完全就是走錯了地方——南家這次來了五個人,南老爺子帶隊,對於這個呂外公走後的符術第一人,宋隱閑來無事的時候也曾經想象過他的樣子,按照他的想法,就算不是仙風道骨,也該是外公那種冷漠老頭子,萬萬沒想到,鼎鼎大名的南老爺子竟然是個……老農民!


    南老爺子看上去六十出頭,滿臉縐紋,眼神溫和,身穿黑布老棉襖,腳踩自製老棉鞋,腰上拴了一根灰白色的汗巾,後腰上甚至還插著一根用來抽“葉子煙”的老式長杆煙鬥……隻怕就算到了鄉下,想要找出一個像他這樣的標準老農民,都已經不太容易了!


    而這個“老農民”看著宋隱笑的滿臉實誠,幸好他帶口音的普通話還不是很難懂。


    “不錯,不錯,老呂家後繼有人,有孫若此,你爺爺必定走的很安心。”然後他看向一幫兒孫,很是慈愛的吩咐,“我們呂南陳三家早前師出同門,你們今後要多向宋師兄討教,三人行,必有我師,現在有這麽好的機會,切不可固步自封。”


    四個南家人(其中兩個起碼比宋隱年長十歲)全都恭恭敬敬地起身稱是,這幾個雖然衣著打扮比他家老爺子要正常很多,但看的出來,對老爺子那是打心眼裏的恭順敬畏,絕不敢有半點違逆的樣子。直看的宋隱暗自稱奇,不知道這個南家到底住在哪個“林邊”,居然如此的……複古?


    最讓他好奇的是這幾個人還都姓南,也不知確實是生在南家,還是因為天賦的緣故被南家收養,如果是前者,隻能說南老爺子的基因太強大,竟然生出了這麽多有天賦的後輩!


    *--*--*


    午餐過後,宋隱上樓休息,救災辦給他安排的那個套間一直留著,頂頂和胡姐正呆在裏麵。他今天帶頂頂過來是為了做dna測試,許淩風有一句話點到了他的死穴:現在不做,不要等以後想做都做不了。他確實不想背負著這個疑問走過餘生。


    宋隱不知道以前是不是什麽人都可以到醫院去做dna,但在目前軍管下的閑陽,顯然是不行的。中午韓少誠給他寫了張條子,那會兒他才知道這個測試隻有研究所能做,他本來就準備下午過去,倒是省了不少事。


    上樓的時候宋隱問許淩風:“你又是怎麽一迴事?”早晨出門的時候這貨還是巡防隊的一個小隊長,兩個小時不見,怎麽就成了他的工作人員,還叫什麽“聯絡員”。


    許淩風不著調地迴答說當然是本公子聰明絕頂長袖善舞未卜先知急人所急……他話沒說完,宋隱已經調頭而去,他急著迴去打坐恢複,沒功夫跟這貨鬼扯。


    宋隱這次錯了,許淩風還真沒鬼扯。


    宋隱現在的頭銜是“顧問”,但他這個“顧問”太大牌,很多情況都需要韓少誠這種級別的親自出麵,試問韓少誠哪來那麽多時間?而且吧,他不太通世故,不但“顧”還要“問”,而且很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決心,這就讓人有些尷尬了。須知有些事情,每個人都心知肚名,卻沒有人願意去解釋,這就是語言的技巧,屬於高級文官的必備技能之一。沒人奢望宋仙師掌握這一技能,又不能下一道行政命令讓他隻管做不準問,於是,就想給他配備一個“聯絡員”,雙方都省事。


    不過這個聯絡員的工作隊象並不僅限於宋隱,他是政府與即將到來的所有術法師之間的溝通者,在很多人眼裏這是一個大有前途的美差。


    而許淩風呢,對他來說巡防隊裏別的好處沒有,消息卻是靈通了很多,聽說聯絡員的事情之後,立馬各種打探各種鑽營,最後競爭上崗,真的把這個美差弄到了手,其中肯定沾了宋隱的光,秦渭也功不可沒。


    宋隱聽到這一切的時候已經是晚飯過後,地點是在他的房間裏麵。


    他很無奈地看著許淩風:“我真就那麽笨?大家都講同一種語言,還需要一個翻譯?”


    許淩風連忙道:“沒人說你笨啊,這個叫術業有專攻,你要是把腦子都用到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上,這個世界就少了一個三階符師。”


    會玩心眼的人很多,三階符師可就隻有那麽幾個,其中一個還讓我給撿著了……這會兒許淩風心裏美滋滋的。


    宋隱還在垂死掙紮:“那你說說這些天有哪些事情是我沒有看出來的?”


    許淩風決定要涮涮存在感,笑了笑:“就說你幫他們追蹤的那次行動吧,你覺得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


    宋隱奇了:“當然成功啦。”他們找出了那些瘋子的藏身地,他還看了半場戰鬥直播。


    許淩風卻在搖頭:“錯。如果真的成功了,就用不著以閑陽的元氣來招攬術法師,要知道以前國家對你們不在意,是因為你們實力再強也強不過槍炮。但現在情勢不同,術法師在閑陽這個環境下隻會變得更強,一旦熱武器不再管用,你們就算成不了心腹大患,也會變成一塊痼疾。冒著這樣的風險也要招攬你們,可見情勢有多危急。”


    宋隱心裏麵突地湧起一股酸楚,費了那麽大的力氣,做出了那麽大的犧牲……還是沒有成功嗎?


    許淩風看著他,明明知道這是一個非常強大的男人,卻仍舊生出一種喚作“不忍心”的情感,不忍心看他難過,不忍心看他失望,不忍心看他這個樣子。


    出拳輕輕抵抵他的肩,寬慰道:“我倒不是說行動本生失敗了,隻是沒能達到預期目的吧。很有可能是陰差陽錯,消滅的敵人遠沒有預期多;也有可能是經過那次行動,發現敵人的實力遠超預期,兩害相權取其輕,不得不出此下策。”


    看他還是無精打彩的,許淩風想了想,覺得對於宋隱,還是應該直言相告,他不是經不起事的小姑娘,一味掩蓋隻會讓他錯估情勢,做出錯誤的判斷和選擇:“閑陽的處境很糟,我現在明白為什麽必須要封鎮了,e病毒隻是一個原因,很可能還是最不重要的那個原因,獲取天災第一手資料也是一個托辭,最重要的,應該就是那些見鬼的撈什子神族神侍!”


    宋隱:“……”


    “我推測這個地方是神族的一個窩點,他們在這裏經營了天曉得多少年,弄不好很多土生土長的閑陽人都是他們的成員,這些年又湧入了很多新住戶,再加上眾多的遊客,這麽多人,天知道裏麵藏了多少根釘子。上邊不得已,幹脆封鎮。”


    “可是,上麵怎麽會知道得這麽清楚?真這樣,竹曉也用不著一個人調查了這麽多年。”


    許淩風歎氣:“我要是上麵的人,我也希望有個竹曉在明處吸引火力,正好方便專業人員暗中活動,這樣豈不正好?”


    宋隱發了一會兒怔,想要反駁卻又找不出反駁的話,他最後想出來的問題是:“那為什麽不直接扔個炸彈或者……核彈?”


    許淩風昏:“沒到那個地步啊,兄弟!現在是和平年代,別說核彈,炸彈都不敢隨便扔的。再說核彈也不是無堅不摧,如果他們早有防備,在地下修築了防核工事呢?你還別說,別墅區下麵那個工事大到驚人,絕對不是一兩年弄的出來的,說開發商跟這件事毫無關係連我都不相信。還有那個算命的齊大師你還記得吧?大雨過後他就失蹤了,現在住在別墅區裏麵的人,十有八~九都是為了找他算命才過來的,天知道他有沒有把某個不想殺或者是不能殺的人忽悠過來當人質。”


    許淩風頓了頓,歎出一口氣:“看起來用不了多久就會有大動作,我們都當心一點。可惜齊夏腿沒好,不然頂頂真的應該讓他來帶。”


    許淩風當上“聯絡員”之後,宋隱知道的,他基本上都知道了,但在宋隱耳朵裏聽聽就算的八卦,到他手上就成了大有用途的情報,竟給他抽絲剝繭分析到這一步。


    宋隱終於有了一點身為分析小白謀劃小白的自覺,覺得離了這個人,好像真的不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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