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一星火光微亮。看到樓小衡謹慎地走過來,停在幾步之外,拐角處那人嘿的一笑,煙頭被扔在腳底下。


    他踩滅煙頭,從暗處走出來。樓小衡打量了他幾秒鍾才認出這人是誰。


    田凱。


    他心裏驀地一沉。


    田凱是自己的第一個經紀人,在暗地裏卻在做拉皮條的活兒。若不是樓小衡跟丘陽略略提了提,估計這人現在還在歡世裏,不遺餘力地為這圈子背後的潛規則出人出力。


    樓小衡曾想過自己會不會遭到田凱的報複。但後來他仔細地分析,田凱若是報複,對他自己毫無好處。歡世暗著是辭退,明著卻是田凱自動辭職,他麵子保住了,手裏又有著自己的資源,依舊能混得不錯。做這種事情無非是為了撈錢,而報複太容易引火燒身,田凱會選擇這個方式的可能性還是比較小的。


    所以現在看到田凱出現,樓小衡突然有些困惑,還有本能湧起的危機感。


    田凱似乎比之前要胖了些,還是一副精明的模樣。他衝樓小衡笑笑:“樓先生,前途光明噢。”


    樓小衡不言不語。


    田凱顯然也不想囉嗦:“我記得你給歡世的檔案裏,寫的是父母雙亡。雙亡是沒錯了,隻是怎麽亡的,倒是蠻有趣。”


    麵前人的神情一下就變了。田凱語氣更加歡快:“沒想到樓先生身上還有這樣的事情,節哀,節哀啊。”


    他看到樓小衡的眼裏有狠戾的光,頓時想起這個年輕人在《春月秋時》裏隨手刺殺間諜時露出的可怕神情。冷靜和憤怒在他身上糅合得恰如其分,仿佛有一個完美的、幾乎沒有漏洞的殺人計劃正在他俊美的皮相下醞釀。


    這是很讓人發寒的一刻。


    換了別人,可能就在樓小衡的眼神裏蔫了。


    但田凱一點都不怕。他看到在片場的另一邊還有那麽多的人,他也知道樓小衡是個有野心的家夥。有野心就意味著他會衡量利弊,不會任由自己一時衝動,做出錯事。


    田凱又拿出根煙悠然點起,開口繼續跟樓小衡輕鬆地商量著這個砝碼的價錢。


    樓小衡看到剛剛叫住自己的那個年輕人也走了過來。他一邊聽田凱說話一邊打量著那人,等田凱停口他也終於認出那個人來了。


    “你也是《鷹巢》的工作人員。”


    那年輕人笑笑,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樓小衡記得,他當時去換刀的時候,正是這個年輕人遞給了他那把後來把陸晃手劃傷的真刀。樓小衡想起當時自己意識到的違和感:沈傲之說過《鷹巢》的性質和其他電視劇有些不同,它的一切道具都是被嚴密管理的。


    “又是你嗎?”樓小衡冷冰冰地開口,“記恨我?”


    田凱露出個“你傻逼”的表情:“我記恨你幹嘛,記恨你能讓我多掙幾萬塊?哈哈,樓小衡,我們好歹一場相識,也算有些緣分,你別把我想得太壞。”


    當日陸晃流血的掌心曾讓樓小衡驚悸不已,現在迴憶起來還是很後怕。“你有病嗎?!那是真刀,萬一對方被刺傷了怎麽辦?陸晃會受傷,你指使的這個人也會受到影響,說不定還會變成故意傷人,你真以為自己能善了?”樓小衡又氣又怒。


    田凱聳聳肩,站在他身邊的年輕人也微微一笑。


    “他不會受到責罰的,因為他腦子有問題呀。”田凱指指年輕人的腦袋,“這家夥手裏可是有一張精神分裂症的診斷書呢。啊哈,不要露出懷疑的眼神,他有沒有病不是我們討論的重點。我要說的是……樓小衡,在給你設套之前我可是把什麽都想到了的。”


    “……你是針對我。但刀子在我手裏,會受傷的不是我,而是……”樓小衡突然一頓。他瞬間明白了田凱的險惡。


    誰會受傷,誰會受害,根本就不在田凱的考慮範圍裏。他唯一想要達成的目標是,那把傷人見血的刀子,是從樓小衡手裏遞出去的。


    在陰暗處沉默了一會的田凱再度開口:“你不會有什麽損傷的,畢竟也不是你的錯,你也不知道那刀子有問題啊。《鷹巢》的道具做得那麽逼真,是他們的不對。我隻是想讓你嚐嚐落水狗的滋味啊樓小衡……誰都不想找你拍戲,沒有劇組願意接納你,你會窮,你會急。到時候隻怕不用我找費心費力幫你牽線,你自己就會想方設法抱別人的大腿了。”


    田凱舔舔唇:“一想到你也有那天,我就開心得不得了。”


    樓小衡盯著嘎嘎怪笑的田凱,良久開口:“很遺憾你沒有得逞。你剛剛說的那些事我不會答應的,任何一件都不會,一分錢也不會給你。”


    “喲嗬。”田凱咬著煙笑,“很有骨氣啊。”


    “和你比的確不少。”


    田凱也沒見生氣,依舊怪裏怪氣地笑。笑飽了他斂容正色道:“那,樓先生,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你等著吧,會給你驚喜的。”


    迴程路上樓小衡撥打譚遼的手機。他意識到現在應該第一時間向譚遼和歡世說清楚這件事。當時他沒有想過隱瞞父母的事情,但也認為沒有必要在人事檔案上寫得那麽清楚。但譚遼的手機一直處於接通了但無人接聽的狀態。


    接到歐陽慶的電話後譚遼立刻衝出了門,搭上歐陽慶的車之後兩人奔赴歡世的辦公樓。手機不幸被遺落在歐陽慶的車子上。


    兩人到達歡世辦公樓的地下檔案室時丘陽和陸晃已經到了。陸晃正在勸丘陽冷靜,保安滿頭是汗地試圖阻止丘公子開檔案室的門,而臉上還帶著妝的丘陽正衝著緊鎖的密碼門發脾氣。


    “我說了給我鑰匙!!!”丘陽吼,“我是歡世的股東,是丘子真的兒子,你沒見過我嗎!”


    保安快哭了:“丘公子……這門光有鑰匙開不了啊,你還得有密碼。你、你別踹了……”


    丘陽朝他伸出手:“密碼我會問,你先把鑰匙給我。”


    歡世地下檔案室的門需要密碼和鑰匙才能開啟。保安室雖然有一把備用的鑰匙,但沒有上級一層層下來的通知,保安也不敢隨便就拿出來給丘陽。譚遼和歐陽慶跑過來問丘陽到底怎麽迴事。


    原來丘陽跟丘子真詢問之後得到了肯定的迴答:丘子真確實打算銷毀丘玥留下的所有影像資料。丘陽當即在手機裏和父親大吵一架,一直吵到了歡世,一不做二不休,打算在丘子真動手之前自己先把丘玥的資料轉移走。


    看到譚遼眼帶悲戚,丘陽多說了幾句:“譚遼,不是因為你丘子真才這樣做的。他一直認為我哥是個恥辱,早晚都有這麽一天,和你提出的事情沒有關係。”


    譚遼微微點頭。


    丘陽開始打電話給丘子真的秘書要密碼,但手機一直沒有人接聽。打到第五通的時候,從地下走廊裏傳來了電話鈴聲。


    丘子真和秘書正從走廊那頭大步走過來,臉都氣漲成了豬肝色。


    “丘陽!你在做什麽!這是歡世的檔案室,是你想進就能進的?!”丘子真看到前麵的幾個人頓時火更大了:自己剩的最後一個兒子,丘玥死了還想繼續破壞丘家名聲的譚遼,還有兩個不知所謂的家夥。


    丘陽走前幾步:“我要鑰匙。”


    丘子真抬手想扇他耳光,卻被丘陽靈活地閃過了。他再度倔強地伸手:“我要鑰匙和密碼。”


    丘子真舉著落空的手,怒且尷尬。


    “我知道你想做什麽。”丘子真深吸一口氣保持鎮定,試圖說服丘陽,“銷毀資料不是我一個人的決定,是股東們投票的結果。銷毀的也不僅僅是丘玥留下來的影視資料,而是五年前所有的資料我們都要重新整理,沒有保存價值的當然……”


    “爸爸。”丘陽突然喊了他一聲,丘子真頓時語塞,萬分驚訝。


    丘陽頓了頓又說:“別騙人了。我也是股東,我沒參加過你說的那種投票。在這行業裏工作了那麽多年,我從來沒聽過有公司會主動銷毀影視資料的,何況還是幾年前的資料。”


    丘子真的臉又紅又白。


    陸晃等人都默不出聲。現在最有把握說服丘子真的隻可能是丘陽一個人。


    丘子真收了手。


    “也隻有求我的時候,你才肯喊一聲‘爸爸’。”


    “……不是求你。”丘陽低聲問,“爸爸,你難道就不想哥哥嗎?”


    陸晃看到丘子真臉上的神情一下就變了,站在自己身邊的譚遼也開始微微發抖。


    “家裏沒有一張哥哥成年後的照片,最大的那張他都六年級了,小學畢業典禮上抱著我一起照的。我當時才那麽小……”丘陽略帶哽咽,“其他的資料我不清楚,但是《野狗之門》的資料裏有很多是現場紀錄片組拍的東西,裏麵都是哥哥在現場工作時候的樣子。你沒有看過對嗎?”


    丘子真自然是沒有看過的。他甚至不知道有這些影像留了下來。


    背對著陸晃他們,丘陽飛快地擦了擦眼睛。


    “你不想看一看嗎,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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