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蒼鬱便定下了蒼蘿入宮之事,日子選在一個月以後,時間是蒼鬱選的,事情自然仍是經由元千月來辦。


    隔了半個月元千月才不急不緩地開始處理這件事。


    蒼鬱早早就起來了,精心打扮得明麗非常,鬢邊各簪了兩支鑲了貓兒眼的花形金簪,胸前還還佩著鑲了顆大的貓兒眼的金瓔珞。貓兒眼是極其罕見的南洋寶石,宮裏幾乎無人不喜歡,是年初南洋使者覲見時貢上的寶物之一,一共兩顆,打了四根金簪和一個瓔珞。


    姬杼原說叫蒼鬱選其中一樣,餘下的賜給旁人;蒼鬱看著喜歡,一個人全拿了,叫張常侍端了空托子迴去,他也沒法子。


    這些金器雖不是從元千月手中過的,然而負責這項內務的官員同元千月打了招唿,連樣子也是照著她的喜好做的,哪知姬杼由著蒼鬱一個人全占了,元千月心裏當真是五味雜陳。


    蒼鬱有心要顯擺給元千月看,說話時便不時摸摸發間金簪,不時又摸摸頸間瓔珞,染了丹蔻的指甲惹眼得很,隻要元千月抬頭,便忽視不了。


    “娘娘說要將漪瀾殿給這位即將入宮的蒼美人,隻是,陛下並未告知嬪妾此事。”元千月笑道:“且待臣妾去問一問陛下。”


    “陛下許久沒去長秋宮了,貴妃怕是有一陣子沒見過陛下吧?不知道也怪不得你。貴妃無需多跑這一趟,孤今日要去長慶宮陪陛下用午膳,屆時孤同陛下說一說,叫他派趙常侍去長秋宮傳個旨便是。”蒼鬱玩弄著胸前那顆貓兒眼,滿不在乎地說道。


    每個字都在試圖激怒元千月。


    “不過——這位蒼美人並不是陛下想要的,貴妃也無需很上心,不必太折騰自己,隨意叫人準備一下即可。”蒼鬱暗示性地一笑:“長得倒是挺可人,比貴妃更勝一籌呢,也是個很會來事的姑娘——貴妃懂孤的意思吧?”


    陛下怎會如此寵信這樣淺薄的人?元千月在心中不屑。


    “嬪妾愚笨,並沒有聽懂,但嬪妾想,應當也無需聽懂。”元千月淺淺一笑:“不敢勞煩娘娘帶話,既然陛下並不喜歡這位美人,大約也並不著急迎她入宮罷?待陛下臨幸長秋宮時,嬪妾順道問一問陛下就好。”


    “可是孤著急讓她入宮,看看她能如何狐媚惑主呢。陛下已經允了孤,愛什麽時候叫她入宮,就何時令她入宮,怎麽,貴妃不信孤的話?那,孤少不得要同陛下說一說了,陛下日日夜夜都盼著咱們兩個能和平相處,可是看起來貴妃並沒有這樣的意願呀。”蒼鬱挑釁地望著她。


    “究竟是嬪妾沒有如此意願,還是娘娘不願,娘娘心裏比嬪妾清楚。”元千月笑容掛不住了,冷了臉。


    陛下對蒼鬱什麽時候叫蒼蘿入宮,但憑蒼鬱的意願?


    元千月不願意相信,然而心底隱隱地又不得不去相信——無論是誰,安排人入宮這樣的話是斷不能胡說的,何況還涉及到陛下,她不信蒼鬱這隻小耗子有那等膽子。陛下肯再迎蒼氏女子入宮已是出乎她的意料,再多來一樁,她也不覺得意外。


    “孤心裏很是情願呢。”蒼鬱笑容依舊。


    “嗬嗬。”元千月這樣迴應她。


    蒼森又來覲見過蒼鬱一次,午休時間過來的,蒼鬱順便留他用午膳。


    那天大早蒼森才遞了平吳之策的折子,特意來給蒼鬱打個招唿;哪知飯菜才上桌,看了蒼森折子後心情大好的姬杼也來了,頓時場麵尷尬得要命。


    姬杼倒沒什麽,還熱情地招唿蒼森吃菜;看他熱情得過分,蒼鬱借口少了素食,溜到膳房去避難,等香識說君臣兩個熱烈地討論起了平吳之策才敢端著菜迴來。


    席間姬杼一直拉著蒼森說話,令得蒼森幾乎沒怎麽吃,他自己倒吃得飽飽的。蒼鬱在一旁戳著米,偷偷瞧他神色。


    雖然那天說了是意外,但他一直很介意旁的男人碰到了她,哪怕是兄長。自從聽說了癸酉之夜的事,蒼鬱便知道此人是陰險慣了的,生怕他小氣要拿蒼森怎麽樣。


    好在一頓飯平平靜靜地吃完了,姬杼並沒有為難他;待他走後,也並未為難蒼鬱,這才讓她鬆了一口氣。


    但不幸的是,從此姬杼就得了一種“隻吃皇後做的菜”的病。


    他若是得空,便會來長信宮蹭飯;若是忙得分不開身,便要求蒼鬱做好飯菜送去長慶宮。


    堂堂一個皇後當煮飯婆使,他腦袋裏在想啥?


    野史裏麵皇帝和寵妃不是談論琴棋書畫或者出遊嬉戲嗎?他怎麽這麽市井!


    說出去都要被蒼森笑死!不,堅決不能告訴他!


    蒼鬱委婉地表達了自己不想繼續做飯的意思:“每天吃臣妾做的那幾道菜不膩麽,陛下偶爾也換換口味吧。”


    這個不要臉的卻說:“自從吃了阿鬱做的飯菜,朕便吃不下禦廚做的了,這可怎麽好呢?難道阿鬱想餓死朕?”


    那你就餓死吧!蒼鬱險些脫口而出。


    哪怕設宴款待群臣,他也如此。在群臣怪異的眼光中拎著食盒款款走進去,尤其裏麵還坐著蒼森,感受到蒼森驚訝玩味的目光,蒼鬱真想一食盒砸到他臉上。


    如此堅持了一段時間,蒼鬱終於投降了,求饒:“臣妾以後不留阿兄用膳了,阿兄若是要來,臣妾也會先同陛下打個招唿,陛下同意了才叫阿兄來,如此可好?”


    “若是阿鬱每日依舊陪朕用膳,朕便同意。”姬杼無恥地附加了條件。


    饒了她吧!還要每天拿他下飯?


    “好。”蒼鬱扯出一個很難看的笑容。


    於是除了不用再每日煙熏火燎地為他做膳食,其他的除了見蒼森一麵困難些,倒也沒有別的改變了。


    這就是她向元千月炫耀的去長慶宮用膳的來由了,其中血淚,隻有她自己知道。


    所幸他雖介懷那日之事,卻不會因此影響對蒼森能力的判定。相反的,偶爾他會主動提及,說蒼森雖年紀輕輕,可堪大任。


    桃花滿徑的時節,也是崔憐長期居留寺中不歸家的季節。府中一應事宜都交由嬤嬤們處理,有急事才尋她。她自然不會每日都在寺中,隻是蒼森近來很忙碌,去那座隱蔽的宅院的時間也少。


    “不過提了個朝議郎,也這般折騰於你。”看著廋了許多的蒼森,她頗為心疼:“休沐也不讓你歇著,是有多緊要的事?原想說桃花開得正好,你我飲酒賞花正當時,豈知連你的麵都少見了。”


    “自從遞了平吳的折子,朝中吵得厲害,每日總有許多朝臣尋釁與我爭辯,少不得要多費些心思。”蒼森安撫她:“再過些時日,等他們消停些,我空出兩日來專心陪阿憐,可好?”


    “陛下手邊那麽多人,何況陛下自己也那麽能幹,怎地專叫你去扛著?你多大年紀,那幫老家夥是你一個人對付得完的麽?”崔憐仍舊不滿。再過些日子,花景可就沒這麽好了。


    聞言蒼森歎了一口氣:“陛下用得上的人多半不喜蒼氏,即便我是對的,他們也不肯幫襯。陛下有心考驗我,自然不會伸出援手。若是伯父能幫我說句話興許好一些,如今伯父不肯出聲,他下麵的那些人便也站著觀望,有些甚至試探著與我作對,著實難辦。”


    “哪些人為難你?”崔憐問:“說與我聽聽。”


    “這是朝中之事,我不過感慨一句,阿憐不要記在心上。”蒼森不肯說:“你煩心事夠多了,無需再為我增添更多煩擾。”


    “我如今能有什麽煩心事?阿成像他爹,自有他爹去煩心;宅子裏也無人敢翻天。除了你的事,我也無事可煩憂了。”崔憐一意要幫他:“告訴我,我雖不能當麵喝斥他們,叫他們知道點厲害也還能夠。看你總是這樣憂心忡忡,我心裏也慌。若是不許我幫你,便是你當我是外人了。”


    她的人脈自是蒼森一力難及的。蒼森為難了片刻才點頭:“阿憐無需太過用心,點到即止便可,莫累到自己。”


    “我自有分寸。”崔憐笑道。


    “此生得遇阿憐,實乃三生有幸。”蒼森感歎。


    崔憐將頭靠在他胸前,一時情動,也感慨起來:“阿森不知,那時若非阿森撫慰,我如今隻怕早已瘋了。”


    那時她最愛的女兒蒼芸剛剛病逝,她整個人都如得了失心瘋一般,恍惚終日。


    “阿憐這樣好,上天一定不忍,所以才叫我與阿憐相遇。”安撫她的話,蒼森說得素來順口:“阿芸今生福薄,但有阿憐如此愛她,下一世必然會長命百歲。”


    哪知“福薄”兩字卻觸動了崔憐心底的弦,她突然淚下,目光卻兇狠:“我的阿芸不是福薄,是命薄。她那樣可愛,卻早早被人害了,而我身為人母,有如此之身份地位,竟不能為她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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