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杼要在長信宮住好些天,自然方方麵麵都不能馬虎。


    平日姬杼臨幸各宮,都會早早的通傳下來,好讓各宮有充足的時間進行準備。這次姬杼來得突然,出事也突然,長信宮中可謂絲毫準備也無,便叫趙常侍揪出不少毛病來。


    主殿不少角落連灰都沒有擦幹淨,趙常侍皺著眉頭細細查看著那些不太容易被看見的角落,手指伸進去一拭,收迴一看,指尖上全是灰。


    東邊的殿內擺了些姬杼不喜的物品,趙常侍便命人從庫房裏尋一些姬杼喜歡的換上,哪知打開庫房,入眼便是一團亂糟糟的。往裏走一些,沈嬤嬤還在時整理的東西倒是整整齊齊的;她出事以後放進去的東西多數隨意堆著,有些甚至倒在地上也無人管。


    長慶宮宮人將這些事迴報給趙常侍,趙常侍臉色鐵青。


    他迴過身來看著穩穩坐在榻上看書的蒼鬱,開口道:“娘娘這些宮人不太濟事,見娘娘心善不喜追究,連主殿的活都敢偷懶,對娘娘與陛下都太過不敬。待此事過了,小的為娘娘挑一些趁手的人吧。”


    蒼鬱從書裏抬起頭來,漫不經心地說:“不著急。橫豎這些天有趙常侍在,一切請趙常侍幫襯著就好,至於孤那些宮人,也請趙常侍幫忙敲打吧。”


    趙常侍沒見過對自己宮內事務如此不上心的一宮之主,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長信宮宮人多是進宮不太久的新人,剛進長信宮還心有惶惶,不敢敷衍了事。他們認真過了最初的一段日子,發現長信宮並不像別的宮那樣有許多資格老的宮人,蒼鬱任命的管事宮人軟弱無威信,相當於無人看管著他們。而蒼鬱本人則是個完全甩手不管事的,便是做錯了事也不會懲罰他們——她根本搞不清楚是誰犯的錯——原先緊繃的神經便逐漸鬆散了下來。


    從一開始小小地偷懶,到後來正大光明地偷懶;若是皇帝不來,皇後看不見的地方便幾乎無人打理。平日裏宮人們多數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天,隻有少數幾個在認真幹活,甚至這少數幾個人還會被大夥嘲笑。


    時間久了,肯認真幹活的人便越來越少,甚至有些當著蒼鬱的麵也敢輕慢。


    換了後宮別的妃嬪,這些人早被處置了,蒼鬱卻隻默默地忍了下來。


    並不是沒人提醒她,那個胖胖的葭月曾就趁著為她梳頭的時機,將捧著妝匣的花枝打發出去倒茶,悄聲向她告密:“有一事奴婢不知該不該說。昨日那香識偷吃了碧桃為娘娘煮的燕窩粥,碧桃氣得要打她,香識卻說娘娘一定不會追究,還說碧桃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娘娘,這香識也太識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蒼鬱望著銅鏡裏高聳的發髻,淡淡道:“孤不愛這樣的發髻,換一個。”那樣誇張的樣式是蒼芸喜歡的,自從擺脫了沈嬤嬤和李嬤嬤,她終於徹底擺脫了那個女人的陰影,一點也不想再迴憶起以前寸步難行的日子。


    “娘娘不生氣嗎?”葭月見她對自己說的事情毫無反應,忍不住問道。


    蒼鬱不愛管事,對這種話題很是不耐:“吃了便吃了吧,多大點事兒啊,孤原本吃不了那麽多,這樣的事情以後不用告訴孤了。”


    “是,娘娘。”葭月忙道,將才綰好的發髻拆了,拿篦子理順。她安靜了一會兒,又捺不住提起方才的話題:“娘娘,香識對娘娘可是大不敬,若娘娘不懲治她,叫別的宮人有樣學樣,這長信宮可不就亂了嗎?”


    “橫豎宮規在那裏,鬧大了遲早有人收拾他們,費那麽多事做什麽?”蒼鬱懶懶散散的答道,對她說的“冒犯”一點也不上心:“好好梳頭,與你不相幹的事,不用管。”


    葭月低低地應了一聲“是”,再也沒向她提過這樣的話題。


    “娘娘原先的宮人用不著敲打了。”趙常侍道:“為免有絲毫風聲泄露出去,長信宮宮人須得盡數撤換。”


    聽他這樣說,蒼鬱才放下手中的書,認真地注視著他:“為何要撤換?撤換以後常侍打算如何處置他們?”


    “此事娘娘無需費心。”趙常侍避而不答:“隻是往後娘娘切不可如此縱容宮人。”


    “常侍,孤問的是,你打算如何處置他們?”蒼鬱沉下臉,眸光冷冽:“此處是孤的長信宮,他們是孤親自挑選的宮人,連該如何處置孤都不能問一句麽?常侍好大的排場!”


    趙常侍未想到蒼鬱會在這一點上對他發難。瞧著她對宮人如此縱容,他還以為她除了複仇,什麽都不放在心上。


    “並非小的輕慢娘娘。”趙常侍低下頭去,音聲不卑不亢:“事關陛下,這些人必不能活命。牽涉到人命,小的以為娘娘不知道會比較好,方才才會不欲告知娘娘。”


    “常侍的意思是,”蒼鬱冷聲道:“就為他們不僅沒有見到、也全然不知的事,孤這長信宮裏數十人就要全部送命?”


    “娘娘也許覺得聽起來草菅人命,但是,小的不得不告訴娘娘的是,為了陛下的安危,他們必死無疑。”趙常侍說這些話時很是平靜,神色如常。


    “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蒼鬱反駁道:“身為皇帝,就不用擔心天理報應了麽?”


    “陛下的安危,對小的來說,就是唯一的天理。”趙常侍抬起頭來,目光堅毅:“是小的下令處置他們,便是有報應,也與陛下無尤。——何況,娘娘並不是第一迴麵對這樣的事,為何現在才想到要維護宮人?”


    他是在提醒蒼鬱,先前李嬤嬤暗中給元千月下藥的事暴露之後,長信宮宮人便已盡數死過一迴,當時蒼鬱並沒有像現在這樣提出異議。


    “那些是蒼氏的人,同孤自己選的人如何能比?”蒼鬱反駁。


    “蒼氏的人命便不是人命了麽?”趙常侍反問。


    “蒼氏的人助紂為虐,死又何惜?孤的宮人,並沒有替蒼氏為惡。”蒼鬱冷冷道,毫不掩飾自己對蒼氏的憎惡:“孤要見他們,現在,立刻,馬上!”


    “即使娘娘阻攔,小的也絕不會留他們在人世。”趙常侍語氣開始變得強硬。


    “你敢!”蒼鬱怒道。


    “為了陛下,小的沒什麽不敢。”趙常侍拋棄了以往溫和的麵具,露出冷酷暴虐的本性。


    “常侍此時此刻可還記得尊卑之分?孤可是皇後,皇後的話你敢違逆?”蒼鬱至此終於學會拿身份來壓製他。


    “小的隻聽命於陛下。”可惜趙常侍銅打鐵鑄似的,紋絲不動。


    “你……”蒼鬱被他的油鹽不進氣得內傷。


    她閉上雙眼,放在案幾上的手握得緊緊的,直至情緒的起伏平複下來。


    趙常侍則垂著手靜立於一旁。


    良久,蒼鬱終於睜開了雙眸,美目中有著掩不住的疲憊:“終歸是孤親自選的人,一切亦因孤而起,在常侍處置他們之前,讓孤去看一看他們吧,否則孤良心難安。”


    她那樣悲戚的神情,哀求的語氣,令趙常侍不由得生出一絲不忍。


    “孤隻是在門外看一眼,不會壞了常侍的事。”蒼鬱懇求道。


    趙常侍衡量再三,心想她若隻是看一看,並不會有任何影響;兼而欠著她人情,於是點了點頭:“娘娘當真隻看一看?”


    “是的,隻看一看。”蒼鬱懇切地說。


    “既然如此,小的便賣娘娘這個人情。”趙常侍說道:“娘娘隨小的來吧。”


    趙常侍引她去了長信宮後殿。


    姬杼用膳時,因蒼鬱離開了一會兒,殿內隻有趙常侍一人服侍;長信宮的宮人傳完菜便即刻退出了門外,沒有蒼鬱的傳喚不敢入內,因而並無人確切知道發生了什麽。


    姬杼出事後,為防止他們胡亂議論,各處的宮人被分別羈押在了不同的地方。


    蒼鬱隔著門探過其餘宮人,被趙常侍引到最後一個房間前。


    她望向趙常侍:“裏麵關押著的,可是今日候在廚房的宮人?”


    “正是。”趙常侍應道。


    “常侍,他們非死不可麽?”蒼鬱忽然激動起來:“他們兩個一直在廚房,什麽也不知道。若孤懇求常侍放過他們兩個,常侍能否通融?”


    沒想到蒼鬱出爾反爾,趙常侍臉色變得難看:“娘娘莫要忘記了,曾答應過小的什麽?”


    “常侍……自上迴長信宮的事情過了以後,常侍知道孤已經多久未能在夜裏入睡了麽?”蒼鬱目色難掩哀傷:“孤夜裏不敢睡,因為一睡著就會見著他們,見到他們質問孤,為何不護著他們。”


    “娘娘——”趙常侍不耐煩聽,正要打斷她,然而卻見兩滴淚珠自她眼角落下,頓了一頓,那些話便說不出口了。


    淚珠不斷滾落,連成線。“常侍知道孤有多恨他們,連為他們求情也不肯。”蒼鬱雙眸悵然,喃喃道:“可是就算這麽恨他們,即使一點也不想承認,心裏仍清楚地知道孤有多愧疚。他們許多人隻是為了活命,不得不聽命於蒼氏,卻為著和蒼氏毫無關係的事而死去。——常侍,孤明明知道那件事與蒼氏無關,卻為了一己之私沒有及時告訴陛下而令他們枉死。即使他們並不是多麽好的人,可亦罪不至死。孤愧疚,因為孤以報仇之名,正在做著與蒼氏同樣草菅人命的事。”


    “長信宮裏因今日之事將會死去的人,都會成為孤一輩子的心債。而孤將要為陛下做的事,則將成為孤永生的汙點。孤……孤一想到這些,便連活下去的勇氣都快沒有了。可在報完阿娘的仇之前,孤不能死。常侍曾說若有什麽能幫得上孤一定會幫,當時孤拒絕了,不知道能否厚顏討迴來,以他們兩個的命來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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