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比埃爾·甘果瓦親眼目睹了整個案件波瀾起伏的變化後,他就斷定,原本應該是喜劇人物的角色,最終都會有一個不愉快的結局。於是,他便不再關心這件事了,以免自己再被拉下水。另外,他之所以還一直跟奇跡宮殿的那幫無賴漢待在一起,沒有和他們分裂,是因為他覺得那群人是他在巴黎最好的朋友。但這群人和他不同,他們分外關注吉卜賽女郎的命運。不過,甘果瓦倒是覺得他們這樣很正常,因為他們和愛斯梅拉達一樣,早晚都會落入雅克·沙爾莫呂和比埃拉·多爾得許這些人的手中。可自己跟他們不一樣,自己是個勤於思考的哲學家,不是沒有一點修養的下賤之人,而且自己還會騎著神馬波戈斯,遨遊在想象的王國中,可這群人注定會被送上絞刑架。他從那群無賴漢的口中得知,愛斯梅拉達,自己名義上的妻子並沒有死,而是躲在巴黎聖母院中,他的心便更加坦然了。不過,他從來沒有打算去聖母院探望她,隻是偶爾想起小山羊加裏,僅此而已。再說,他每天都非常繁忙,白天他要耍把戲混飯吃,晚上還要絞盡腦汁地草擬控告巴黎主教的訴狀,因為他無論如何都忘不掉主教的水磨濺了他一身水,至今他仍然耿耿於懷。此外,他還要給魯阿勇和杜爾內的主教博德裏·博·魯日的傑作《論石雕》作注解,這部書極大地喚起了他對建築藝術的興趣,取而代之的是,他早先對煉金術的赤誠。其實,建築藝術和煉金術存在著密切的聯係。甘果瓦無非是從喜好那種思想,轉變成了喜歡這種思想的表現形式罷了。


    有一天,甘果瓦走到聖日耳曼·多克賽爾教堂附近時停住了腳步。這座教堂位於被人稱為“主教講壇”的一座建築的拐角處,這座建築的正對麵是一座叫做國王法庭的府邸,而且裏麵還有一座華麗的十四世紀的小禮拜堂,其唱詩班正好臨街。甘果瓦此時一臉的虔誠,欣賞著這座教堂外部的浮雕。一時間,他完全沉浸在專一無上的樂趣當中。這時候的他,完全與藝術家沒有兩樣,他眼中的世界無一不是藝術,而藝術又與世界合為一體。突然,他感覺到一隻沉重的手掌拍在自己的肩膀上,迴頭一看,原來是自己的老朋友和他一直尊敬的老師,副主教克洛德先生。


    甘果瓦感到非常吃驚,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看見自己的老師克洛德了。而克洛德是一位既博學多才、又極為莊重沉穩的學者,任何一位懷疑派哲學家看見他都難免有些心理失衡。副主教好大一會兒都沒有說話,甘果瓦正好趁這個空當仔細地端詳著他。甘果瓦發現,副主教的臉色比以前還要蒼白,仿佛是冬天的雪霜一樣,他的兩眼深陷下去,就連頭發也全都白了。


    副主教終於打破沉默,隻聽見他冷冰冰地問道:“比埃爾先生,最近身體可好?”甘果瓦連忙答道:“尊敬的克洛德先生,您是指我的身體嗎?哎,馬馬虎虎過得去,總體上來說,還算可以,您知道的,我這個人無論做什麽都不會過度的。您知道嗎,老師,健康的秘訣,根據希波克拉特的說法便是:適當控製飲食、充足的睡眠和節製房事。”


    “那麽,你是沒有一點煩惱了,比埃爾先生?”副主教死死盯住甘果瓦又問道。


    “確實是這樣。”


    “你能告訴我你待在這裏幹什麽嗎?”


    “我呀,正如您看見的,我正在觀察這些石雕,看這些石雕是如何雕刻成的。”


    “你對此真的很有興趣嗎?”副主教笑了笑,很顯然,那是一種很勉強的苦笑。


    “那當然,這簡直就是一個天堂般的地方!”甘果瓦極有興趣地說道,隨後他便轉過身來,像極了一個專門的解說員,麵帶紅光地說道:“就好比這種變形的淺浮雕,難道您不覺得刻工非常靈巧、非常細膩嗎?再來看看這個小圓柱,您見過刀法如此柔和細致的簇葉嗎?還有這兒,出自若望·馬伊文之手的三個圓錐,盡管算不上這個偉大天才的最佳作品,但每個人物臉上的表情都是栩栩如生,就連人體姿態、衣服都是如此的明快舒暢,還有那些妙到極致的裝飾品,也稱得上造型生動、優美,簡直就是巧奪天工。難道您不覺得這些都很有趣嗎?”


    “當然有趣!”克洛德迴答道。


    “要是您有機會看見小教堂的內部,您可能覺得更加有趣!”甘果瓦興致大起,喋喋不休地說道,“裏麵到處都是雕像,就好像花椰菜心一樣層層疊疊!後殿的格調更是別具一格,那是我在任何地方都沒看見過的。”


    “看來你過得挺好啊!”克洛德突然打斷了他的話,說道。


    “那還用說嘛!”甘果瓦異常激動地迴答道,“您知道嗎?我一開始喜歡女人,後來我喜歡動物,而現在我喜歡石頭。盡管這三樣東西都很有趣,但我覺得石頭比女人和動物牢靠多了。”


    副主教聽甘果瓦說完,便把手抬到額頭,這是他的習慣性動作,隨後便用懷疑的口氣問道:“你說的都是真的?”


    “當然,每個人的愛好都是不一樣的!”說著,甘果瓦便拉住副主教的胳膊,見他沒有反對,就把他一直帶到“主教法庭”的角樓下,說道:“您看見這座樓梯了嗎?每次看見它我的心裏都很高興。盡管它的造型很簡單,卻是巴黎城內為數不多的。它的美麗和質樸在於每一個石階都寬一尺左右,而且互相交錯,契合銜接,既牢固又美觀,妙極了!”


    “那你還有什麽要求嗎?”


    “沒有!”


    “那你有什麽惋惜的嗎?”


    “當然沒有!我既沒什麽要求,也沒什麽可惋惜的。要知道,我把生活早已安排好了。”


    “人當然可以安排好,可是命運又會把它打亂。”副主教皺著眉頭說道。


    “這個請您放心,”甘果瓦迴答道,“您知道的,我信奉皮朗皮朗(公元前約365年—約前275年):古希臘懷疑論哲學家,又稱埃利斯的皮朗。哲學,我知道如何保持它們之間的平衡。”


    “那你平時靠什麽生活呢?”


    “我大部分的收入都靠在街頭耍把戲,就是您上次見到的那些把戲。當然,偶爾我也會寫寫稿子掙點錢,不過,你知道的,這部分收入一般都很少。”


    “你是一個哲學家,卻靠耍把戲過日子,似乎有點不大相稱吧?”


    “這也算是一種平衡。”甘果瓦說道,“您是知道的,一個人一旦產生了某種想法,那麽他肯定會把它付諸實踐的。思想指導行為嘛!”


    “你說的這些倒是真的。”副主教先生低聲迴答道。沉默了片刻,他又疑惑地問道:“難道你不覺得你的生活很貧苦嗎?”


    “貧是貧了點,但並不苦。”甘果瓦微笑著迴答老師的問話。


    正當這師徒二人交談甚歡時,突然傳來的一陣馬蹄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隨後,他們便看見,街道的盡頭出現了一隊禦前侍衛弓箭手,他們個個手持矛戈,帶隊的是一名年輕軍官。這支隊伍服飾鮮明,威風凜凜,從石板路的另一端策馬而來。


    “尊敬的克洛德先生,您為什麽老是盯著那個年輕軍官看啊?”甘果瓦好奇地看著自己的恩師,並適時地說出自己的疑問。


    “因為我認識這個人。”


    “他叫什麽名字?”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他叫弗比斯·德·沙多倍爾。”


    “弗比斯?天哪,多古怪的名字啊!我也認識一個弗比斯,他是法克斯的伯爵,而且我還認識一個姑娘,不過她很奇怪,您知道嗎?她每次都會以弗比斯的名義來發誓。”


    “請跟我到這邊來,我有話對你說。”忽然,副主教先生神秘兮兮地說道。


    就在這時,副主教本來冷冰冰的麵孔瞬間變得十分激動。要知道,自從剛才那支禦前侍衛弓箭手隊伍從這裏經過,他就一直板著臉。副主教剛一說完,便朝著前麵走去,甘果瓦沒有絲毫猶豫地跟在他的身後,要知道,他一向對這位恩師都很順從。其實,不光是甘果瓦,任何一個人隻要跟這位有巨大影響力的副主教接觸後,都會這樣的。一路上,他們倆都沒有說話,直到走到倍爾那丹街,副主教先生才停了下來。


    “您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呢,尊敬的克洛德先生?”甘果瓦心中充滿了疑惑,見自己的恩師停下了腳步,便馬上問道。


    “難道你不覺得剛才從這裏經過的那個年輕軍官比你我都神氣嗎?”副主教此時一副嚴肅的樣子,說道。


    “不,不,不,難道您沒有看見他那身鐵盔甲多麽難看嗎?就算給我再多的錢,我都不會穿那樣的衣服。您再看看我這身半紅半黃的衣服,顯得多麽活潑有朝氣啊!而他的那身鐵盔甲不僅充滿了死氣,就連走起路來都是叮當亂響,這跟那些破銅爛鐵有什麽兩樣?真是可笑!”甘果瓦連連搖頭,迴答道。


    “難道你從來就不羨慕他騎在馬上的那個神氣勁兒?”


    “羨慕?有什麽好羨慕的?難道就因為他穿著盔甲?手裏拿著武器?對我而言,我羨慕的是自由和獨立,可這兩樣東西我都有啊,您看我這件半紅半黃的短衫和哲學家的頭腦!我是一個寧做雞頭,也不做鳳尾的人。”甘果瓦一臉自豪地說道。


    “你的想法可真夠與眾不同的!”副主教沉思了一會兒,說道,“那身軍裝真的很帥氣啊!”


    “如果不是您一門心思地想著那個年輕軍官的漂亮軍裝,估計我已經邀請您跟我一起去看那個走廊了。我始終認為,俄伯裏先生房屋的大門是天底下最大氣的。”甘果瓦看見恩師正在沉思,便悄悄地走到旁邊一座房屋的走廊跟前,獨自欣賞了起來。過了片刻,他拍著手迴來了,便接著恩師的話說道。


    “對了,甘果瓦先生,你和那個吉卜賽姑娘怎麽樣了?”副主教先生並沒有理會甘果瓦的那些話,而是忽然轉移了話題。


    “天哪!尊敬的克洛德先生,您怎麽轉移話題也不事先說一聲呢?對了,您指的是愛斯梅拉達嗎?”


    “對,你不是說過她是你的妻子嗎?”


    “嗯,是摔罐結成的姻緣,我們要做四年的夫妻。”甘果瓦盯著副主教,語氣中半帶諷刺地說道,“看來您經常掛念這件事情啊!”


    “難道你就不掛念這件事情嗎?”


    “說實話,我還真的很少想起這件事情。……您知道的,我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不過,我倒是真的很喜歡那隻叫加裏的小山羊。”


    “你不是說過她曾經救過你的命嗎?”


    “對,沒錯!”


    “既然是這樣,那你就不打算為她做點什麽嗎?”


    “誰知道呢!不過,我聽說她被絞死了。”


    “那你覺得她真的死了嗎?”


    “我也不知道。但是那天我親眼看見她被一群人推上了絞刑架,隻不過我不忍心看到她被絞死,就走開了。至於是什麽結果,我就不清楚了。”


    “你確定這是你知道的全部情況嗎?”


    “等等,我後來聽說有一個人把她救走了,還聽說她現在就住在巴黎聖母院裏。我當時得知這個消息後非常高興。但我還是不能確定,我喜歡的小山羊加裏是否也在巴黎聖母院跟她在一起。好了,我知道的全部情況就這些,全都告訴您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再告訴你一些關於她的情況吧。”副主教咬牙切齒地說道,“你說得不錯,她現在就躲在聖母院裏。但是剛剛大理寺已經頒布了命令,法庭也已經裁決了,三天之後她仍然會在河灘廣場上被處決。”


    “上帝啊!她怎麽那麽倒黴啊!”甘果瓦說道。可是,他剛一說完,自己的恩師便又換上了一副冷淡而平靜的麵孔。


    “真該死!到底是哪個混蛋那麽無聊,提出重新逮捕的議案啊?怎麽這麽缺德?難道就不能讓大理寺少管點閑事嗎?何況,一個可憐的姑娘躲在聖母院,與他又什麽關係呢?真是吃飽了撐的!上帝啊,讓這個愛管閑事的混蛋下地獄吧!”甘果瓦憤憤不平地說道。


    “別忘記了,甘果瓦先生,世界上總是有撒旦的。”副主教對自己學生的話根本無動於衷。


    “這情況簡直糟糕透了。”甘果瓦說道。


    “你不是說她救過你嗎?”沉默了一會,副主教又說道。


    “嗯,是有這迴事。就在我現在住的地方,我當時差點被吊死,幸虧她當時救了我。我相信,如果我當時被吊死的話,那幫無賴漢肯定會後悔的。”


    “那你想不想現在也救她一命?”


    “我當然想了,如果我能救她的話。但是,尊敬的克洛德先生,那樣一來,我也會被拖下水的啊?”


    “為了報答她當初對你的恩情,那又有什麽關係呢?”


    “呸!什麽叫沒什麽關係?親愛的老師,這話您怎麽能說出口呢?如果您願意大發善心,那您就去救她,我還想保住我的腦袋呢!何況,我現在還有兩本書沒寫完呢!您說說,我怎麽能在這個時候死掉呢?”


    “那要怎樣才能救她呢?”副主教拍了拍額頭,說道。盡管他強裝鎮定,可是偶爾的破綻還是會泄露他內心的煩亂。


    “尊敬的克洛德先生,我來告訴您答案吧。土耳其有句諺語是這樣說的:上帝就是我們的希望。”甘果瓦接著老師的話說道。


    “那我怎樣才能救她呢?”沉思了一會兒,副主教又說道。


    “現在您聽我說,尊敬的老師!您知道,我的想象力一向都不錯,讓我來幫您想想主意。……您去拜訪一下國王,讓他特赦不就完了嗎?”


    “什麽?拜訪路易十一?特赦?”


    “為什麽不行呢?我看可以。”


    “無異於與虎謀皮。”副主教連忙搖了搖頭,說道。


    甘果瓦又開始苦思冥想新的計策了。過了一會兒,他說道:“這樣吧,老師,我馬上去請個接生婆過來,讓她看一看,就說她懷孕了。你看怎麽樣?”他剛一說完,副主教就被這個新計策激怒了,隻見他衝著甘果瓦說道:“懷孕了?你這個混蛋!你是不是跟這有關係?”甘果瓦顯然被老師的樣子嚇壞了,趕緊解釋道:“沒有,這不是我幹的!我可以用我的靈魂發誓,我和她隻是名義上的夫妻,並沒有夫妻之實啊!對了,我們可以利用這個辦法為她申請緩刑啊!難道您不認為這是一個緩兵之計嗎?”“笨蛋!你真是一個無恥之徒!趕緊給我閉上你的臭嘴!烏鴉嘴!”


    “您怎麽發這麽大脾氣啊?真是沒有道理!”甘果瓦抱怨道,“如果我們這樣做的話,愛斯梅拉達就可以被緩刑,況且接生婆還能得四十德尼埃巴黎幣的收入,您知道的,她們都是窮苦人。難道這個辦法不是兩全其美嗎?您說是不是?”


    副主教並沒有理會甘果瓦的抱怨,他此時正在思考著這件事情:“無論如何,在三天期限到來之前,一定要把吉卜賽姑娘救出來,況且,就算我不救她,還有那個該死的加西莫多呢,他肯定會再次救她的。女人的口味真是反常!”想到這裏,他便扯著嗓子說道:“我已經有主意了,比埃爾先生,這個方法能救她,不過需要你的幫助。”


    “您想出辦法了嗎?您到底要我做什麽?趕緊告訴我。”


    “聽好了,比埃爾先生,當初那個姑娘可是救過你一命的,所以現在輪到你救她的命了。我跟你說實話吧,聖母院的教堂有著嚴格的規定,況且那裏還有看守,隻允許進去的人出來,而你就是可以進去的。你進去之後,我想辦法把她帶到你的身邊,然後你讓她穿上你的衣服,而你就穿上她的衣服。”


    “從您說的這些看來,這個辦法還行,可是接下來怎麽辦呢?”甘果瓦說道。


    “然後嘛,愛斯梅拉達就可以穿著你的衣服混出教堂了,而你呢,也許會被絞死。但不管怎麽樣,我們的目的達到了,吉卜賽姑娘得救了。”


    “算了吧,老師。我以為您想出了什麽好的主意呢!”甘果瓦抓了抓耳朵,一本正經地說道。聽完克洛德副主教的這個方法,甘果瓦那開朗愉快的笑容不見了,仿佛意大利的明媚陽光突然遭到暴風襲擊,太陽被烏雲遮蓋了一樣。


    “你覺得我這個方法怎麽樣,甘果瓦先生?”


    “要我說啊,這個方法真是太差勁兒了,還不如我那個好呢,最起碼我不會被絞死。”


    “絞不絞死你,就不是我能插手的事情了。”


    “真倒黴!”甘果瓦沮喪地說道。


    “要知道,吉卜賽姑娘可是救過你的命,所以現在就算讓你為她去死,都是應該的。”


    “可是有很多債我根本就沒有辦法還。”


    “甘果瓦先生,這筆債你還也得還,不還也得還。”副主教板著麵孔,斬釘截鐵地說道。


    “聽我說,克洛德先生,”甘果瓦不知所措地說道,“你要非得堅持這樣說,那你可就不對了。你能告訴我嗎?我為什麽就一定要代替別人去奔赴絞刑架啊?”


    “那你告訴我,你有什麽理由留戀你的生命呢?”


    “真是可笑,我有成千上萬條理由留戀我的生命。”


    “那你現在給我說說,你的那些理由。”


    “說就說,這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比如月亮、太陽、空氣、天空,等等。我在巴黎還有一大群無賴朋友,盡管他們都是流浪漢,可對我很好;我還要抽時間好好研究巴黎那風光無限的建築群,再寫出幾部偉大的作品,還有我那沒有完成的訴狀,就是控訴巴黎主教和他的水磨的那個訴狀。……當然,理由太多了,根本就說不清楚。希臘的哲學家安納克沙戈拉斯,就曾經說過這樣的話:他生在這個世界上就是為了欣賞太陽的。而我更是如此,從早到晚我都跟一個天才生活在一起,而那個天才便是我自己。這真得很有趣!”


    “你的腦袋簡直就是一塊榆木疙瘩!”克洛德副主教埋怨道,“那好,你現在之所以能這麽幸福地生活著,那你想過這一切都是誰給你的嗎?是誰讓你如今這樣自由自在的唿吸新鮮空氣?是誰讓你這麽悠閑地欣賞那些浮雕?這些你都想過嗎?要是沒有愛斯梅拉達,能有你現在的幸福生活嗎?可你現在卻能狠下心來,眼睜睜地看著這個曾經救你一命的姑娘去死。你真的就這麽狠心嗎?要知道,這個世界需要她,就跟需要太陽一樣。你再看看你,整天不務正業,渾渾噩噩,就像一個低賤的小草那樣一無是處。可你卻厚著臉皮活在這個世上,難道你就不感到羞愧嗎?何況,你的生命都是從她那裏偷竊來的!得了吧,甘果瓦先生,你就這樣苟延殘喘地活著吧!真不嫌丟人!……如果你還有一點兒良心的話,那你就發發慈悲,比埃爾先生!她已經為你做好了榜樣,現在是你表現大男子氣概的時候了。”


    副主教如此動情的一番話,也是讓猶豫不決的甘果瓦心生感動,最後,甘果瓦表現出一幅難受的樣子,好像一個新生兒得了心痛病那樣,臉色也變得灰白透青,隻見他抹著眼淚說道:“說真的,克洛德先生,你的這番話真感人!……我不得不佩服你,你想出的主意真是絕妙啊!……”甘果瓦停頓了一下,然後又接著說道:“不過也說不定,他們可能不會絞死我的。要知道,就算是訂了婚,可也有結不成婚的。那些施刑的人看見我在房間裏,穿著女人的打扮,他們肯定會捧腹大笑的。……可如果他們真的打算絞死我呢?哎,被繩子絞死,這種死法和其他死法又有什麽區別呢?或者,更確切地說,它與別的死法不同,這樣的死法與終生優柔寡斷的智者是那麽相稱。像一位可敬的懷疑論者那樣被打上猶疑的烙印,介乎天地之間的吊著死。那是哲學家的死法,也許我此生已經注定要這樣死去。至少我曾經精彩地活過一次,就算是死了也已經很了不起。”


    “這麽說,你同意我的方案了?”克洛德副主教打斷他的話,問道。


    “說到底,死又算得了什麽呢?”甘果瓦仍舊十分激動地說道,“從生到死,也就是那極不舒服的一瞬間罷了。有人曾經這樣問過梅加洛波利斯的哲學家塞兒西達斯塞兒西達斯:公元前三世紀希臘犬儒學派哲學家。:‘你願意去死嗎?’他這樣迴答:‘為什麽不呢?’何況我死後還能看見那些先輩,像偉大的哲學家畢達哥拉斯畢達哥拉斯:公元前六世紀希臘哲學家和數學家。、曆史學家埃加德斯埃加德斯:(公元前540—元前480),希臘曆史學家和地理學家。、詩人荷馬以及音樂家奧蘭普奧蘭普:古希臘音樂家。。”


    “那好!我們一言為定啊!那我們明天見!”副主教一下就抓住了甘果瓦的手,興奮地說道。


    可是,這個動作一下子就把可憐的甘果瓦拉迴了現實,他仿佛剛從夢中醒來一樣,趕緊說道:“啊!那樣絕對不行!我被他們絞死,那是不可能的,太荒謬了,絕不可能,不可能!”


    “那麽就此別過了。”副主教克洛德咬牙切齒地說道,“記住,我還會再來找你的。”


    “天哪!我可不想讓這個魔鬼再來找我。”甘果瓦嘟囔了一句,然後便趕緊追了上去,抓住老師的胳膊,說道,“別急嘛,先生。既然咱們的朋友,那麽朋友之間意見不統一,發生一些矛盾,產生一些摩擦,是很正常的事情。您對我的妻子——愛斯梅拉達有興趣,我絲毫不介意。可是您想出來的這個主意,確實不太靠譜,我根本沒有辦法辦到。聽著,先生,我又想出了一個好主意,不但能把愛斯梅拉達救出來,而且我還不用被絞死。您覺得怎麽樣呢?放著這麽一個一舉兩得的方法您不用,難道您就那麽希望我被絞死?”


    副主教明顯很不耐煩,抓住甘果瓦的衣服,憤怒地說道:“你簡直就是信口開河!那你就說說你那兩全其美的辦法。快點!”甘果瓦先是苦苦思索,然後一個勁兒地用手摸自己的鼻子,這表示他在苦思冥想,最後隻聽見他自言自語道:“就是這樣子!……對,我的那群無賴朋友向來都很關心吉卜賽姑娘,他們應該非常可靠,如果到時讓他們突然出現在刑場上,趁著混亂,把姑娘劫走,不就行了嗎?對,就在明天晚上……我敢保證,他們巴不得這樣幹呢!”


    “說啊,快說呀,你到底有什麽更好的辦法?”副主教等得不耐煩了,使勁兒搖著甘果瓦的身體說道。


    甘果瓦嚴肅地朝著他說:“放開我!難道你沒看見我正在搜腸刮肚地想主意嗎?”說完,他又低頭沉思了半天,然後便拍著手大小起來,自誇地說道:“天哪!這真是一條絕妙的計策啊!肯定能成功!”


    “到底是什麽辦法?快說啊!比埃爾!”很明顯,克洛德副主教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他雙眼氣勢洶洶地盯著甘果瓦。


    “請您到這邊來,我悄悄地告訴您。哈哈,這絕對是一個毫無破綻的反攻計,它可以為我們化解一切麻煩。上帝可以作證!我真的佩服我自己,我實在是一個天才!”滿麵笑容的甘果瓦說到這裏,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對了,那隻小山羊是不是跟愛斯梅拉達在一起啊?”


    “是的,可那有什麽用呢?讓魔鬼趕緊把你抓走吧!”


    “那它是不是也算元兇?也要把它絞死嗎?”


    “我可管不了這些!”


    “沒錯的,小山羊加裏肯定也會跟她一起被絞死的。那些該死的劊子手最喜歡做這樣的事情了,您知道嗎?他們上個月還絞死了一頭老母豬呢!這樣一來,他們不僅可以完成自己的任務,還可以吃到肉。……要絞死我那漂亮的小山羊加裏,真殘忍!可憐的小山羊加裏!”


    “該死的家夥!還不快點說出你的好主意,淨扯一些沒用的,什麽小山羊,什麽加裏,這跟我有什麽關係。難道你非得要我用棍子撬開你的嘴巴嗎?”副主教這個時候已經憤怒到了極點,氣急敗壞地說道。


    “我保證,這絕對是一個天衣無縫的絕妙主意。尊敬的克洛德先生,您聽好了……”


    於是,甘果瓦神神秘秘地湊到老師的耳朵邊上,一邊用隻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著什麽,一邊還鬼鬼祟祟地掃視著四周,盡管這個時候街上沒有一個人。


    很快,甘果瓦說完了,副主教克洛德衝著他點了點頭,並緊緊抓住他的手,冷冰冰地說道:“那就這麽說定了,明天見。”


    甘果瓦也說道:“明天見!尊敬的副主教先生!”說完,兩個人便分頭走開了。而甘果瓦一邊走,一邊得意揚揚地說道:“這可真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啊!您真的很了不起,比埃爾·甘果瓦先生!沒關係,沒有人會說因為人的瘦小就幹不成壯舉!要知道,燕子和麻雀照樣能越過大海!”


    二、“你就做你的無賴漢吧!”


    克洛德副主教和比埃爾·甘果瓦分手以後,便迴到了主教堂。他剛迴到主教堂,便看到了早已等候在那裏的“磨坊”若望·孚羅洛·德·梅朗狄諾,自己一直以來最寵愛的弟弟。也許因為等得時間太長了,覺得無聊,若望便在牆上用一根小木炭畫了一張哥哥的頭像,而且還特意在那張變形的臉上加了一個碩大的鼻子。副主教壓根就沒有看弟弟若望一眼,因為他現在滿腦子都在想著甘果瓦說的那件事情。盡管這個小混蛋那張調皮搗蛋、快樂無比的臉蛋,曾經不知道多少次逗得副主教哈哈大笑,但如今卻無力化解這個沉淪、腐朽、發臭的靈魂上麵日益增加的黑霧。


    “哦,親愛的哥哥,我來看望您了!”看見哥哥走了過來,若望膽怯地說道。


    “還有呢?”副主教連看都沒看他一眼,隻是冷冷地說道。


    “每次您都教導我那麽多話,您對我那麽好,這個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就是您了,因此我今天專程來拜訪您了!”若望這個機靈的家夥,馬上假惺惺地逢迎道。


    “還有呢?”


    “哎,親愛的哥哥,您以前教導我的話簡直就是至理名言:‘若望啊,若望!你一定要努力學習,天天向上啊!你必須學會順從和聽話,不能總是那麽叛逆,隻有這樣才能走上正道。你不要總是逃課,去做一些烏七八糟的事情,這樣老師和學校都會責罰你的。還有若望,你一定要無比虔誠地崇敬上帝,每天晚上都要去小教堂,唱上一支純潔的歌,向聖母瑪利亞恭敬地表達你的敬仰。’……哎,說實話,您的這些話對我來說真是金玉良言啊!我非常感謝您一直以來對我的教誨。”


    “那又如何?你今天到底想幹嗎?”


    “哎,我親愛的哥哥,我現在不僅非常痛恨以前我那種墮落糜爛的生活,還非常後悔以前我做下的種種缺德的事情,所以今天我專程來向您承認錯誤。因為我生活中的一些不良習慣,例如有錢的時候就胡吃海喝、鋪張浪費、生活放蕩,並且不加節製。而且我還要告訴您,我已經被上帝狠狠地處罰過了,我身上現在連一個子兒都沒有了。您知道嗎?我已經把能賣的東西都賣了,甚至連我的枕巾、襪子和襯衣都被我拿來換錢了。上帝對我的懲罰真是夠徹底的,我現在什麽都沒有了。明亮的蠟燭熄滅了,隻剩下可憐的一點蠟燭油芯直熏我的鼻子。您知道嗎?就連那些臭婊子都嘲笑我說:‘若望,你餓不死的,你可以天天喝涼水啊!’真是可憐啊,我每天都在為悔恨和債主煩惱。”


    “說完了嗎?”


    “我現在特別想過一種正常人的生活,以便能讓我那墮落的靈魂迴歸正途。我今天來是誠心誠意向您贖罪禱告的,我要永遠告別我以前那種混亂不堪的生活,我要重新做人,並且做個好人,永遠不會再幹缺德事兒。您教導我的確實對極了,您希望我將來能成為俄當學校的學士和學監,現在想想,這個職務還真挺適合我的。但我現在要告訴您的是,我沒有墨水了,我需要拿錢去買!我的鵝毛筆也不能用了,我也需要拿錢去買。不光買這些,我還得買書、買紙!總之,為了開始我的新生活,為了我能夠成為俄當學校的學士和學監,我確實需要一筆錢。因此,我希望您能為了我的夢想和新生活,再犧牲一迴。此時此刻,我內心充滿了悔恨!我以前真是辜負了您對我的期望!但我保證,以後不會了!”


    “除了這些,你還有別的要求嗎?”


    “我就這些要求,我需要一筆錢。”


    “抱歉,我一個子兒都沒有。”


    “那好吧,親愛的哥哥,”副主教的那句話顯然沒有騙到詭計多端的弟弟,隻聽見若望語氣堅決地說道,“那我也很抱歉,我可以告訴您,有一些人已經在某些方麵給我提出了很多可行的建議和計劃。您真的不肯給我錢,是吧?……那好,既然你這麽絕情,我就去做一名流浪漢好了。”若望說這番話的時候,一副阿雅克斯阿雅克斯:希臘傳說中特洛伊戰爭中的希臘英雄,曾經與奧德修斯爭奪戰死的阿喀琉斯的武器。的神情,有一些破罐破摔的意思。


    盡管若望說了一番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可副主教克洛德仍然沒有什麽劇烈的反應,依舊冷冰冰地說道:“那你就去做你的流浪漢吧!”


    若望沒有再說什麽,隻是走到哥哥克洛德麵前深深鞠了一躬,便吹著口哨走了。當他剛走到修道院的前庭,也就是哥哥克洛德那間神秘小屋的正下方時,忽然,他聽見樓上打開窗子的聲音,他抬起頭便看見自己的哥哥那張被氣得發青的臉孔,就在這時,克洛德說話了:“你給我趕緊滾吧!這是我最後一次給你錢!記住,以後不要再到這裏來了。”說話的同時,副主教先生從樓上扔下來一個錢包,不偏不倚地砸在了若望的頭上。然後,便見若望好像一條被骨頭砸中的狗一樣,又氣又惱,撿起錢包,一陣風似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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