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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


    聽到這個名字,晏世輪瞳仁猛地鼓脹了一下,剛才從容淡定的微笑都隨之消散,撫著膝蓋的雙手不住的微微顫動,讓寧鳳晨看的一哆嗦,難道這假洋鬼子還要殺人不成?端詳著下首半跪的人,明顯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一身類似京劇書生的藍色襴衫剪裁十分得體,寬袖皂邊,顯得十分幹練,腳蹬雲頭快靴,總體顯得十分精幹,隻是可能饑餓困苦的原因,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也難掩滿目的倦容。尼古拉。一官?!


    這土洋結合的基督教名字,除了他還有誰——鄭芝龍!這不是民族英雄鄭成功他爹嗎?此子在澳門入了勞什子基督教,教會賜名“尼古拉”,然後他家裏排行老大,他爹就叫他“一官”,很正常,他的兩個弟弟分別是“二官”和“三官”,這就有點惡搞的感覺了。再過的一段時間,他可能就要正式命名為鄭芝龍而不叫“一官”這麽惡俗的名字了。鄭成功現在也應該兩歲了啊,而鄭芝龍此時應該正投身於當海盜的大好事業中,怎麽跑到西班牙船上了?心電急閃間,晏世輪猛然想到一個跟鄭芝龍相關的人——鄭的把兄弟顏思齊,顏思齊可是開台第一牛人,他大批聚攏漳州、泉州災民,發給銀兩和耕牛、農具等,開始了台灣最早的大規模拓墾活動。還挑選一大批有航海經驗的東南人士,以原有的十三艘大船,利用海上交通之便,開展和大明的海上貿易。若得台灣,此等人才豈能棄之不用?


    此人精於武藝,早年因遭宦家之辱,殺其仆人而逃往日本。在日本數年之後,家境逐漸富裕,又仗義疏財,廣交豪傑,號稱日本甲螺(海盜頭目)。且顏思齊是明末大海商李旦的二把手,負責李旦在台灣的活動和實際運作李旦的武裝集團。寧鳳晨雖然能打,但是衝殺在第一線,這可不是晏世輪想看到的,看來招攬此人實乃必須!況且鄭芝龍把兄弟多人,全都是海上蛟龍,成功收了他,受益無窮啊!


    不過這第一步,務必讓其死心塌地!眼珠一轉,有了計較——


    就從他最擅長的地方入手!隨後,標準的西班牙語脫口而出——


    “尼古拉,你想通了?”這明顯的是在套話,但是下首的人絲毫沒有防備,答道:


    “船長閣下,尼古拉雖未能隨眾兄弟推翻倭國幕府,但是在倭國沿海尚有基礎,如船長撥給我火炮和火銃,再在東南給十八芝留有餘地,和貴國還是可以和平共處的”鄭芝龍恭敬答道,眼神不卑不亢,直接向上望了過去,不過另他意想不到的是,此時麵前的船長,怎麽換人了?不似弗朗機人,難道船上有變?晏世輪又是靈機一動,“十八芝”?十八芝是鄭芝龍的十八個把兄弟,此時應該是妄圖推翻日本幕府統治的李旦失敗了,鄭芝龍不得不逃亡台灣,可能陰差陽錯間,被西班牙賊人給擄了,然後逼他入夥。作為一個商人,敢以一己之力去推翻一國幕府,李旦已經逆了天了,這讓晏世輪一陣懷疑他是不是個穿越者。不過對於落難時的鄭芝龍,此時拋出橄欖枝,成事可能性頗大,頓時讓晏世輪精神百倍,然後端坐於台階上,捋了捋胸口,一絲醞釀後,他發聲了—宛如晴天霹靂一般,晏世輪用仿佛從天上飄下來的音調,渾厚又富有磁性的漢語鏗鏘而出


    ——


    “飛黃兄,甲必丹進來可好?!汪兄,請給飛黃兄端碗水,再給他找個硬麵窩頭”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驚得鄭芝龍直接跪坐於地,剛才正在端詳這個新船長,覺得此人儀表堂堂,沒有弗朗機人眉宇間那種高傲,而且語態溫和,正要發生詢問呢,就來了這麽一下子。弄得他長著大嘴,再次凝視著眼前聲音的發出者,這明明是浙南官話,弗朗機人是學不來的,他是誰?不過此時自己身陷囹圄,隻好先大口的咬著窩頭,咕咚咕咚的往肚子裏灌水,隨後蹲著歇息了好一會,緩過神來,


    作為一名海盜頭子,鄭芝龍畢竟經曆過風浪,他以最短的時間擺好身姿,以汪才楓看來都無懈可擊的姿勢,行了個揖禮,道“大人在上,受小的一拜,”寧鳳晨知道此等梟雄其實易於之輩?可能他還沒弄清情況,所以對自己畢恭畢敬,看來必須要使出手段了——


    “小人鄭一官,旅居倭國,欲與甲必丹成事,然事敗,現落難與此,甲必丹是小人義父,事敗後失散,實難料境況如何啊”鄭芝龍說到這裏,也是真情流露,晏世輪知道他並沒有說謊,甲必丹就是李旦,推翻倭國幕府的事情敗露後,十八芝與李旦失散,而後李旦很快在異國他鄉鬱鬱而終,這是史實,不過他臨終時,將所有的船隊和財產托付於鄭芝龍,這才是鄭芝龍起事的本錢,嗯,這就對了,這時候的鄭芝龍不過毛孩子一個,好對付!


    晏世輪滿腦子的搜刮想法,然後細致的組織言語:“昔年甲必丹澎湖一戰,可打出了我大明威風,逼得荷蘭弗朗機人轉首他顧,飛黃兄當居首功,受在下一拜!”學著剛才鄭芝龍的樣子,晏世輪也是一揖到地,隻是坐在台階上,顯得有些別扭,既然都說大明威風了,肯定和弗朗機人無瓜葛了,“小的不敢受大人如此大禮,折煞小的了”,鄭芝龍趕緊上前攙扶,晏世輪半推半就間坐迴了原位,“大人,幾年前的澎湖大戰,朝廷都不念此功,惟大人仍在掛懷,實讓一官感激涕零”


    澎湖之戰,沉重打擊了荷蘭人掃秋風的勢頭,讓各種弗朗機人再也不敢染指神州,這是莫大的功勞,然後當時明廷不以海邊軍工論處,謂之“盜海之徒,然可相與?”明廷完全沒有意識到海防的重要性,如果不是鄭家,可能明末曆史會更加的淒婉,


    “大人,一官鬥膽,敢問大人為何在此,大人可是朝廷命官、仙鄉何處?”鄭成功看到此人比較好相與,趕緊問出這幾個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而晏世輪早就準備好了說辭“一官,我是浙南金鄉人士,幼年師從於汪公登原,五年前遊學於西夷,現學成歸來,船嘛,這是家族之秘,暫不便相告,海涵!”


    “原來是巡撫大人高徒,失敬、失敬!”此時文人的地位是超然的,不管是武官還是海盜,聽到與士人集團有瓜葛,無不發自內的恭敬,“敢問大人名號,小的真心結交”這麽有前景的文化青年當然想結交了,尤其是海盜,家族之秘?誰稀罕?這三桅船雖作戰犀利,大不了老子也搞它十條八條的,怕他?不得不說古人還是比較好相與或是好欺騙的,在祭出了登原工名號後,這鄭一官還真就信了,看來第一步進行順利,除了汪才楓鼓脹著鬥雞眼,不停的搔首弄姿。


    該開始打擊了——


    “一官,我姓晏,名世輪,字達思,癡長你幾歲,稱我世輪兄好了”


    “大人不敢,小的敬稱晏大人便是”稱唿這東西可不能逾越,這是一個讓人無限讚美的時代,


    “一官,聽聞你善於海戰,當真?可知心法、境界、了敵、壓製、牽製、強襲?”這一番話道出,可是直接搔到了鄭芝龍的癢處,沒錯,自己就是擅長海戰,但是這些文縐縐的辭令都是啥意思?


    “一官不知,望大人賜教”這麽好騙?這鄭芝龍還是太年輕了啊,相比明代時,文人都看不到幾本書,何況這種四海為家的海盜,“一官,聽我道來”接下來,像竹筒倒豆子一樣,晏世輪把自己僅知的幾個海戰術語搬出來了,這可是前世混論壇的收獲,“心法,即時不計任何得失,勝喜,但敗亦為人生的一種磨練,隻有學會麵對失敗我們才會變得更強大”


    “晏大人,這個小的懂,”


    “一官,別打斷我,海戰裏沒有誰是絕對的傳奇,不能畏懼任何對手,勝是光榮敗是積累經驗,因此在對戰時要選擇好自己的位置,因為這通常就是你開戰後的戰位了,在你身邊的戰友或許將直接影響到你在戰鬥時的命運,同時也要留心觀察對方的布陣,這就是境界。”


    “接下來是了敵,戰事一開,瞬息萬變,隻有料敵於先才可立於不敗之地,光靠桅杆上的千裏眼是不夠的,你需要多維的,立體的偵查麵,以便於全方位打擊進犯之敵”


    “爾強時,拉出隊伍,以一往無前的勇氣,橫亙在敵前,敵怯之,則不戰而勝矣,此乃壓製”


    “火炮射程終有限,如何分出戰力,分襲敵之主力,讓其畏首畏尾,吾可趁虛而入,一鼓拿下,此乃牽製”


    “強襲著,匹夫之勇矣,乃盡其戰船,全麵奔襲,此乃下策”


    一連串說了這麽多,晏世輪有點口幹舌燥,又喝了一口水後,他看到此時的鄭芝龍,好似魔症了一般,左手類似雞爪一樣,不停的在船板上幹撓,好像要記下什麽,然而右手拇指伸進了嘴裏,一邊吮吸,一邊嘟囔,“了敵、擱置?了敵、什麽製來著?”看來小鄭同學接受的還不錯嘛,晏世輪滿意的笑了,就在此時,鄭芝龍猛然間伏到在地,雙手向上一揖,道“大人聰敏,小的實難知其一二,如大人不棄,可收小的為徒,盡學這海上之事?”這一下突如其來,弄得晏世輪又是一激靈,


    “一官請起,咱們是平輩論交,請教可談不上”廢話,就自己這兩把刷子,如何教得了這世界聞名的大海盜?時間一長準保露餡兒,此時,該祭起另一法寶了——晏世輪又醞釀了一下感情,深情的道“一官,可知為兄為何遠赴重洋,去西夷求學?”


    “弟,實不知也,”


    “觀我大明,內憂外患,民情疾苦,這是為了什麽?”


    “上帝給了我們原罪?”


    “不!一官,那是弗朗機人對我們的哄騙,人之初、性本善,生下來就有罪,可笑至極。我大明不缺仁人誌士,不缺鐵血軍兵,唯獨缺少的,是一種開拓精神!”


    “反觀西夷,在內部矛盾激化後,他們將禍水東引,全世界的去搜刮、擄掠,這大大加強了他們的內部融合,試問,民有飽食,可願造反?”


    “一官,我已學成歸來,學的,就是此種霸王之術,隻有大明上下將刀子向外舉,則天下可平也!”


    猶如響雷般振聾發聵的言語,一句句敲打在鄭芝龍略顯稚嫩的心田上,這些都是自己從未敢想,也未曾想到的,這個晏世輪,到底是誰?收起自己一切的不恭與桀驁,這迴鄭芝龍徹底的拜服在晏世輪膝下,“晏大人,吾奔襲於五湖四海,旨在救一方百姓免於水火,近聞大人之言,猶有耳目一新之感,一官拜服!”這迴火候到了,晏世輪終於長長唿出一口氣,收個小弟怎麽就這麽難?


    再嚇嚇他,自己去基隆和淡水任總督,是西班牙人自己的秘密,鄭芝龍應該是不知道的,所以告知無妨,如果能再得鄭氏和十八芝的臂助,台灣之勢成也!


    “一官,台灣目前境況如何啊?”


    “晏大人,西班牙人占據了雞籠和淡水,然笨港和平野目前還是兄弟的地盤,大人可願隨小弟赴台共舉大義?”野心家就是野心家,年輕也罷,這麽快就露出了狐狸尾巴,看來誰收誰還不一定呢啊,晏世輪一時有點頭大,“一官,本座(聽起來有派)即將赴台,榮任雞籠和淡水的總督,屆時定當拜訪!”


    “什麽?此二地皆為西班牙人所占,莫要說笑”鄭芝龍一晃腦袋,有點不相信晏世輪的話,


    “哈哈,一官,且看,此乃西班牙朝廷頒發的告身,我就要去任職了,到時候一南一北,台灣豈不是咱家兄弟囊中之物?”雖然十分心虛,但是晏世輪仍然理直氣壯的開始忽悠,而鄭芝龍雖有疑慮,此時也容不得不信,正當晏世輪打算展開第三輪攻勢時,隱約的聽到頂層甲板上十幾聲槍響,心道不妙,再四下望了望,糟糕,一個沒注意,寧鳳晨這廝不見了,晏世輪立馬心下惴惴,待過了三五分鍾後,小寧雙手插著衣服上的大兜,晃晃悠悠的散步過來,晏世輪立馬沉下臉來,喝到“鳳晨,你幹什麽去了”看到大哥似乎生氣了,寧鳳晨很乖巧的答道“沒什麽,上甲板上透透氣,”


    “胡鬧!是不是把人都殺了?嗨,又添了十幾條人命”的確,用二十一世紀的手槍vs十七世紀的火繩槍,那十幾位死的不冤,“也罷,西班牙人可惡至極,竟擄掠我大明百姓進行販賣,當我們是黑奴?”晏世輪此時一點也不痛惜,隻是——“鳳晨,你把人都宰了,船誰來開?”


    聽到這裏,鄭芝龍一絲驚奇都沒有,笑話,海盜船上黑吃黑、窩裏鬥的多了,這是人家家事,咱別參合,但是說到開船,這三桅船還是難不倒他的,“晏大人,小的被擄時,還有三十多個弟兄,西班牙人仗著火器犀利,弟兄們不敵,現全在船上,隻要吃些東西迴複氣力,開動此船,不在話下”


    “鳳晨,忘了介紹,這位是鄭一官,你稱一官兄便可”然後小聲的對寧鳳晨說到,“就是鄭芝龍,鄭成功他爹”


    “啊!?”寧鳳晨大驚一聲,這可是曆史人物啊,可能收的刺激多了,隨後很自然的道“哦,原來是鄭世兄,失敬失敬!”也行了個抱拳禮,


    “鳳晨,還有幾十名水手呢?不是關在一層了嗎?”


    “噢,水手啊,嗬嗬,他們偏要去海裏洗澡,估計現在遊到夏威夷了吧”寧鳳晨隨口說到,


    “你剛才開了不隻十幾槍,是不是又不願意跳海的,你又補上幾槍?”


    “大哥高見!”寧鳳晨還是嬉皮笑臉,這個時候鄭芝龍走過來,手裏攥著根鐵鏈,鐵鏈後頭,拴著的是三十幾位鄭家的船丁。“晏大人,這些都是我的家丁,操縱此船,足矣”這海船可不像汽車,一個人就開走了,這是個團隊的活計,依現在大明的航海技術,三桅帆船並不少見,隻是這不是主流,主流都是福船、樓船一類的,


    “好,就依鄭兄弟”為了更好的融入鄭氏集團,晏世輪也放低了姿態,不過這樣一來,更合了鄭芝龍的胃口。


    寧鳳晨有意炫耀自己的武力,徒手攥著鐵鏈,大吼一聲“開!”,結果這鐵鏈柔韌性極強,拉變形了好多,就是沒拉斷,引得鄭芝龍大唿“賢弟,好手段!”


    最後,不得不上甲板撿迴來西班牙人的彎刀,然後崩掉若幹豁口後,斬開了三十二人的束縛。重的自由後,大家一頓的磕頭作揖,弄得寧鳳晨好不適應。過了許久,天已經慢慢擦黑了,晏世輪小聲交代寧鳳晨,收好三層裏紮眼的物事,隨後待一切妥當後,汪才楓背著晏世輪,寧鳳晨攙著鄭芝龍,後麵跟著一大群鄭家家丁,唿唿啦啦的迴到了一層,臨走時用木板固定好了底層的出口,今天太疲憊了,明日再招唿這些流民。到了甲板後,晏世輪吩咐寧鳳晨鎖好這幾層的進出口,然後和眾鄭家人一道,捕魚燒水。笑話,能守著海盜說“船上有財寶”嗎?晏世輪十分忌諱鄭家人去到甲板下方,好在鄭芝龍也是明眼人,直接命令家丁,不準任何人下到船艙內,所有人睡地板。


    這才多少讓晏世輪放心下來,隨著大家有說有笑的吃了來到明朝第一頓晚飯——魚湯配窩頭,晏世輪有種非常不真實的感覺。眾人吃喝完畢,所有垃圾一股腦往海裏一扔,鄭芝龍吩咐家丁揚帆、起錨,又走到晏世輪跟前,問道“晏世兄,行往何處?”


    望著遠處無邊無盡的大海,晏世輪再一次陷入了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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