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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ct.24


    壁爐裏的火苗跳躍了一下,晦暗不明的光線落在埃裏克的臉龐上,忽明忽暗,因為太緊張和害羞,埃裏克緊咬著牙齒,使得臉部肌肉也變得僵硬,顯得比平時更猙獰可怖,狀似魔鬼。【無彈窗小說網】房間裏安靜的落針可聞,道林怔怔地望著埃裏克的臉,這時,火堆裏的柴禾突然輕輕炸響,發出劈啪的輕聲,像是被人在肩膀上拍了一下,道林迴魂附體。


    他眨了一下眼睛,眼底充滿了茫然,然後——然後默默把麵具給埃裏克戴迴去了。


    埃裏克:“……”


    道林:“……”


    埃裏克忍不住說,“你摁錯地方了。”


    道林:“啊,是嗎,抱歉。”


    埃裏克:“沒關係,這個麵具挺難戴的,你放手,我自己來戴吧。”


    埃裏克把麵具戴好,他難免有點傷心,因為道林顯然也被自己的醜陋也嚇到了;可這也是情理之中的,道林雖然被自己嚇到,可是並沒有厭惡和逃避。


    道林心虛起來,他想他剛才的動作是不是會傷到埃裏克,可是沒辦法啊,剛才真的是被醜到,下意識就那麽做了。他幾十年的審美,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埃裏克的臉,怎麽著也不能違心說他不醜啊……不過也不至於嚇暈過去,比起自己靈魂映出來那張腐爛衰老的臉來說,埃裏克的臉至少不爛。而且他有半張臉是完好且英俊,可能也是因為另半張臉的美麗,當剩下的半張臉的扭曲醜陋展現出來時,對比太過強烈才給視覺帶來了更大的衝擊。即使他已經做過心理準備,可真的看到埃裏克完整的臉,果然,還是,有點醜啊。


    道林覺得四肢有點無力,靠在埃裏克的脖頸間,也不敢再去看埃裏克的臉了。


    過了好一會兒,埃裏克整理好心情,才對道林娓娓道來似的說起,“我是孤兒,在我有記憶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在一個馬戲團裏,我已經記不清是什麽原因,他們毀了我的半張臉,本來以為我會感染而死,但是我沒有。然後他們又發現臉部毀壞的我很新奇,我天生手長腳長,手指也長,是隻小怪物,於是又將我作為動物給人展覽觀看。”


    馬戲團……記憶恍惚地浮現在道林的腦海裏,隱隱約約,慢慢變得清晰,畸形人,胸口長著半個人頭的怪人,獸皮帳篷上奇形怪狀的影子,肮髒破舊的幕布,散發著腐臭的角落,漆黑的鐵籠,蜷縮在冰冷地麵的孩子……道林愣了好半晌,“我忽然發現,我們以前可能見過……”


    埃裏克不做聲響,他瞧見道林臉上浮出困惑來,心底說不上是什麽滋味,或許是欣慰,因為道林終於記起他了,又或許是難過,因為道林現在才記起他,也或許是害怕,因為道林會記起那個比現在還醜陋肮髒的自己。


    道林一點一點迴憶著,“我外公以前有次帶我去看一個畸形人馬戲團表演,他想嚇唬我讓我覺得外麵世界的人都長得可怕,好把我關在家裏……我在座位上等他,帳篷裏一個人都沒有,我有點害怕,又有點好奇,我看到幕布後麵露出籠子的一角,就走過去……鐵籠裏有個男孩,臉上受傷……我和他說了幾句話……”道林總算是記起來,他和籠子裏的孩子說的話——


    “埃裏克,我叫埃裏克。你,你叫什麽?”


    “我叫瑪琪。”


    “我喜歡音樂,我以後想要成為一個音樂家。”


    “你一定可以成為一個音樂家的。”


    仿似有一團白光在腦袋裏驟然炸開,信息量過大,道林覺得有點頭暈,他的腦子實在是處理不來,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小說都不敢這麽離譜啊……道林暈乎乎地接著迴憶說,“那個男孩和我說,他叫埃裏克。我告訴他,我叫瑪琪。他還說,他想成為一個音樂家……”


    埃裏克像是漫不經心地接下他的話,說,“是的,然後自稱是‘瑪琪’的小女孩對他說‘你一定可以成為一個音樂家的’。後來小男孩因為小女孩的鼓勵一直與命運搏鬥,他來到巴黎,逃出來馬戲團,遇見了一些好心人,他的音樂老師是肖邦,小男孩在音樂上似乎有點天賦,他和肖邦學習了音樂,後來又遇見了另一位老師,學習了劍術和易裝,他戴上了麵具,將自己的疤痕藏起來。他也一直沒有忘記瑪琪對他說的話,再後來,他有了在劇院工作的朋友,為劇本譜曲,編了一些歌曲,勉強已可算作一個音樂家。”


    道林呆呆地順著往下說,“他還寫了一部叫做《瑪琪》的戲劇,男主角埃爾就是他,女主角瑪琪就是當初的小女孩……”


    道林迴過神,抬頭看埃裏克,他把手貼在埃裏克裸露出來的臉上,手指擦過埃裏克的唇邊,難以置信地說,“你就是籠子裏的那個男孩?”


    埃裏克抓住他的蘭葉般纖細白皙的手指,朝聖者般低頭親吻他的指尖,“是的,而你是那個穿著綠裙子的‘瑪琪’。”


    道林訕訕說,“我其實已經不記得當時穿的是什麽顏色的裙子了。”


    埃裏克又親了一下他的手指,聲音充滿磁性,低低說話時仿佛在唱情歌,“我永遠記得,美麗極了。”


    道林最受不了埃裏克說話的聲音了,他想,大抵上天也嫉妒埃裏克吧,給了他那樣的才華,又給了他這般美麗的聲音,所以就剝奪了他英俊的外表。


    埃裏克闔上雙眼,沉聲說,“我很醜,我知道,我嚇到你了,該說抱歉的是我。”


    時光仿佛在霎時間飛速流轉,迴到了十年前的夏天,籠子裏的孩子顫顫巍巍地說,“……我以為我會嚇到你,你不覺得我很醜嗎?”


    道林便不以為意地想,換成你對著一張腐爛惡毒的臉看上二十年,你也不會被嚇到的。切,我比你醜多了。可醜也不是什麽好得意的事呢。


    命運真是奇妙,一種從未有過的心情在道林心頭蕩漾起來。他該說什麽呢?從未有人對他這樣過,他隻是虛偽的隨口一說的話語,卻被人牢記於心,心心念念十年,還真的實現了孩童時近乎荒謬的誓言,兩輩子,幾十年,也隻出現了這麽一個埃裏克。


    正在道林又晃神的時候,埃裏克已經半摟著他把他抱起來搬離了自己的大腿,小心放在身邊,然後站起來,“你也已經看過我的臉了,夜深了,早點睡覺吧。”


    “我送你到門口。”道林站起來,他在門口與埃裏克道別,“再見,埃裏克,明天見。”然後看到埃裏克的走入街道的黑影之中,仿佛融為一體,漸行漸遠,最後消失不見。


    魔鬼對道林說,“你被嚇到了?別那麽膚淺,皮囊是會老去的,一個老者的臉也見不得比他好看多少,而靈魂,熠熠生輝的靈魂才是永恆不朽的。”


    道林:“……”


    魔鬼著急地催促,“你也沒資格嫌棄別人的靈魂,要讓我給你照照看你的靈魂什麽樣嗎?”


    “不不不,不用了。”道林迴答,“我並不歧視他的醜陋,就像路邊的乞丐,也時有肮髒醜陋的,我並不覺得如何,也不會上去踩一腳或是吐口水;可是,作為戀人……”道林糾結了,如果隻和埃裏克做到朋友的份上倒還好,要是得到戀人的地步——他有過的情人可全部都是美人,無論男女,首要條件就是長、的、好、看。


    沒錯,就是這麽直接和淺薄。人類是感官動物,而道林認為,像自己這種隻剩皮囊好看的家夥,難道和人談情說愛還要比較內涵嗎?他有臉有身材,可就是沒內涵。這樣一想,道林又驚奇地發現,埃裏克和他是完全相反的類型,埃裏克相貌醜陋,可是非常有內涵,咳咳,身材也不錯,摸過的。


    埃裏克臉那麽醜我該怎麽下口呢……道林左思右想,暫時還沒辦法突破心理障礙。


    魔鬼給他出主意,“交/配不就那麽一迴事兒嗎?拉了燈,蓋上被子,黑不溜秋的,哪還看得到臉長什麽樣子?”


    道林想了想,哎,真的好有道理,我竟然無法反駁!埃裏克勤於運動,身材確實是難得一見的好,並不是一般貴族鬆垮無力的*,而是有著結實肌肉的充滿力量的*,道林設想了一下,如果拉了燈,把被子往頭上一蒙,看不見會讓觸覺更加敏銳,他在黑暗中撫摸埃裏克的身體,覆蓋著結實的肌肉的,胸膛,臂彎,大腿,小腹,然後往下……他隻聽得見埃裏克的聲音,埃裏克也會撫摸自己,然後在自己的耳畔,用他美的不行的聲音一遍一遍喚自己的名字。


    好像……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啊。


    魔鬼說,“又被你帶跑題了。你居然又想到這種地方去了。”


    道林感覺自己太無辜了,“我就隨便想想啦。”


    魔鬼說,“總之快點做出決定啊,渣滓,別那麽優哉遊哉了,距離你的假釋期已經過去了一半,隻剩下十年不到了。你也可以期待著天堂的那些家夥,可你要知道,他們隻要你遵守他們的決定是不和你商量的。而我們魔鬼最將信用,有交有換,別忘了,你得把那個靈魂獻給我,如果你不想下地獄被永生永世地折磨的話。”


    道林說不上為什麽,當初他聽到魔鬼提出的這個交易是那麽的興奮與迫不及待,而現在再聽,他卻找不到當時的心情了,隻感覺針紮似的心頭密密麻麻的細微的難受起來。


    第二天,埃裏克看到道林依然雀躍快活地向自己奔來時不是不高興的。


    道林說:“我想過了,你在我麵前不帶麵具也沒事。”


    埃裏克:“你不覺得我醜嗎?”


    道林點頭,老老實實說,“是醜。”又說,“醜是醜,我多看看,看久了應該就會習慣了。”


    埃裏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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