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一個悠遠且悲傷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一絲不掛的慕容嫣站在那日播撒花種的原野上,她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踮踮腳尖,然後打了一個冷顫,驚訝地發現,身上的傷痕全都消失了。


    她知道自己是在做夢,而現在的這個地方,隻是曾經見過的模樣……果然,變化來得很快,四麵浮見藍色的幽光,淺草卷起花瓣隨風而去,那個聲音也跟著消失了。轉眼間,草原隻剩下砂礫與荒漠,一位紅衣女子在風綣之間具現在她麵前。


    慕容嫣本能似的問道:“我聽見一段熟悉的旋律,很悲傷、很難過,我想知道到底是誰在唱……”


    紅衣女子走去將慕容嫣摟在懷裏,輕輕地道了聲:“女兒,是我的女兒啊。”


    慕容嫣睜開幹澀的雙眸,首先她感覺自己剛剛哭過,然後才注意到與自己麵對麵睡著的白鳳,他看上去很疲憊,像是一夜沒合眼。


    “嫣兒,你昨晚睡下之後沒多久便突然渾身冒冷汗,手心都是冷的,我擔心你受風寒,便想用自己的身體為你取暖。”


    白鳳言罷,慕容嫣這才意識到這時的自己與夢中一樣一絲不掛,不過現實中她在白鳳的細心嗬護下,蓋同一張毛毯,一起度過了夜晚。


    “鳳哥哥……”慕容嫣把臉湊過去吻向白鳳的嘴角:“謝謝你。”


    話音未落,她繼續深情擁吻,兩人唇齒相接,水乳交融,在這郊野密林的露天營地中度過了一段親密的時光。


    他們貪婪地注視著彼此,恨不得用雙眼望盡所有要看之物;他們渴望地擁抱著彼此,恨不能用雙手握住所有欲握之物。兩具身體如藤蔓般互相糾纏在一起,心隨大自然一起跳動,交織出一番和諧的韻律。


    靈魂與靈魂之間,不住地嘶吼出聲。


    “結束了……”


    “我愛你。”


    慕容嫣笑著看向對自己深情告白的男人,然後披上外衣來到馬匹前,徒手為馬匹疏理起毛發。


    “嫣兒,我們已經離開北鎮好幾天了,還沒決定好要到哪裏去。”白鳳坐在地上,望著麵前這個雖然滿身傷痕,內心卻依舊完好如初的女人,說:“我在等你。”


    白鳳走到慕容嫣身後,把雙手伸進她的胸懷裏想要探聽她的“心聲”,親吻著她的耳朵,恰似上一段熱烈的餘韻,續道:“沒有時間了,我們遲早會被找到。”


    “撲通、撲通。”


    白鳳覺得自己的雙手好像掌握著一顆糾結的心,它跳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心的主人倏地轉過身體,擁向自己。


    “迴去找我們的女兒!”慕容嫣淚意又湧:“我知道這是最危險的選擇……可是,我沒辦法……”


    白鳳撫摸著慕容嫣鬢邊的秀發,讓自己更能看清楚那對如同花鹿般水靈的長眸,款款答道:“好,去接迴我們的女兒。”


    二人收拾行裝,牽馬走出崎嶇的山路,來到不知道名字的城鎮,走進不知道名字的商店,與素不相識的老板打交道,用一些貴重的首飾作為交換,得到一些在旅途中用得上的物資,在外人看來這一切都稀鬆平常。


    男人一身黑袍,戴著兜帽走迴馬匹前,把新購置的東西交由馬上的女人打理,隨後二人繼續穿越城鎮。


    少頃,有快馬疾馳而過,它沿著同一條道路追趕,一路追到鎮外五裏坡,這裏有一片竹林,適逢深秋,泛黃葉落,快馬一直追到白鳳與慕容嫣才停下來。


    有一個小姑娘從馬上跳下來,她看上去還不滿十四,然而手腳修長有力,已經學會如何自如地掌控馬匹。


    隻見其跪在白鳳麵前,拱手敬道:“義兄,請帶我一起走!”


    “阿珂?!”白鳳頗感震驚,旋即氣衝衝地過去揪起對方的衣襟,想要把掛在俞珂脖子上剩下的那枚銅錢拽下來:“你已經自由了,不要再跟著我!”


    豈料俞珂奮力反抗,竟掙脫了白鳳的雙手,她說:“你們會需要我的!我知道,義兄和慕容姐姐肯定想迴晉陽把喜兒接來,所以我才能比其他人更快追上你們!慕容姐姐體弱,義兄分身乏術,我可以為你們照顧孩子!”


    “這不是你的人生,你要自己去找到屬於自己的路!”白鳳斷然拒絕:“不準跟著我們,迴去!”


    “迴到哪裏去?”俞珂反問道:“如果說,這就是我自己選的,這就是我甘願接受的人生,你還要趕我走?”


    白鳳一時語塞,慕容嫣便即附和道:“鳳哥哥,就讓阿珂留下吧。”


    “嫣兒,連你也!”


    慕容嫣沒有搭理白鳳,徑直走到俞珂麵前攙扶她起身,欣慰道:“能一個人走這麽遠的路,阿珂一點都不簡單!”


    俞珂害羞地笑了笑,撓撓頭:“也沒有啦……我隻是個沒有人在意的小嘍囉,就算走到天涯海角又如何。”


    “不是這樣的。”慕容嫣說:“我很在意,鳳哥哥也很在意。你也不是小嘍囉,你已經有一身的本領,足夠自己出去闖蕩江湖了。”


    白鳳有些難為情,故意擰過頭不看俞珂,說道:“我隻是覺得,自己沒有權利決定你的一生。阿珂,你要明白,對於一個人的一生而言,我們和你相處的這兩年不過眨眼之間。再過十年、二十年,到時迴過頭看,你或許會覺得這是一段可有可無的記憶。”


    “不會的,義兄怎麽能這樣想!”俞珂把脖子上的“銅錢項鏈”拿出來,聲淚俱下地說:“這是我最重要的東西,因為它是義兄給我的,義兄和慕容姐姐就像我的爹娘一樣,無時無刻不在照顧我、指導我,我怎麽能夠輕視這段記憶、怎麽能夠忘記這段記憶!”


    一番真情相待之下,白鳳也被感動了,三人輕輕擁抱在一起。


    旅程在繼續,竹林裏的世界與世隔絕。


    他們在林子裏逗留了兩天,除了鳥雀飛蟲外,不見人蹤,甚至連野獸都沒有。一般情況下,野獸隻有在清楚此地危險後才不會定居,可是白鳳卻發現過不止一處熊穴、虎巢。


    種種奇怪的跡象迫使三人不得不加快步伐走出竹林,然而在第三天清晨,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嬰兒清亮的啼哭,撕破了黎明。


    慕容嫣迴想起幾天前的“預言夢”,她不管前路艱險,自己一人先行一步,來到聲音傳來的地方,隻見漫身血染的符文濤正躲在一顆巨石背後歇息,嬰兒就在他身旁喲喲哭泣。


    “慕容小姐,我還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了。”符文濤想站起來行禮,不過舊患處劇烈的疼痛使他有心無力。


    “怎麽文濤會在這裏?”慕容嫣抱起孩子,這個哭泣的聲音她絕對不會認錯:“喜兒……”


    “惜君夫人告訴我,太平道要來搶走孩子,所以連夜將孩子委托給我,讓我北上尋找白公子與慕容小姐。”符文濤盡力維持理智,平心靜氣,卻時不時抽搐著身體:“我與太平道在途中交手數次,負傷至此,已經兩天了。孩子,這兩天隻是喝了點水,請慕容小姐快讓孩子吃些東西……”


    未幾,白鳳和俞珂也來到此處,這裏陰暗潮濕,除了方便隱蔽之外根本不是一個適合當作營地的地方,而符文濤身上的傷口也因為沒有得到及時治療在流出膿水。


    “請白公子將慕容小姐和孩子帶去遠方,不管是哪裏,隻要別向晉陽的方向走!”符文濤拿起龍骨劍站起來,因為劇烈的疼痛和身體即將散架之前的眩暈感而不斷喘著粗氣:“我將會為你們盡力拖延時間。”


    “文濤!”慕容嫣把孩子交到俞珂手中,想為符文濤緩解一下痛苦:“我會想辦法救你,你等著,我用我的‘巫女之血’……”


    符文濤舉劍製止:“不必再為我浪費時間,我死期將至,我能感覺到。”


    “白公子,快把她們帶走!”符文濤話音剛落,附近便有太平道眾搜捕的動靜傳來:“快走!”


    說罷,符文濤離開巨石的掩護走到光線明豔處,對著竹林隔空挑釁道:“太平道的狗賊們,我知道你們在找我。來吧!賭上武者的尊嚴,決一死戰!”


    白鳳毅然決然,抱起依依不舍的慕容嫣迴營啟程。


    據說這位舉世無雙的獨臂劍客在竹林中斬殺太平道眾百餘人,身中數十處刀劍傷不倒,最後力竭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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