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新的佛像雖然已經到位,不過據尚書令盧大人所言,那尊佛像仍需要一段時間進行修整。”


    “屆時紫竹林內將會有許多外來者進進出出。”


    “仝允,皇上指名讓你來負責此事——確保佛像在祭天大典那日之前安然無恙。”


    前段日子一直稱病謝絕麵客的右衛將軍皇甫氏現今官複原職,那座金燦燦的宅邸重新開始迎接來自皇宮的貴客。


    宴席上的諸君談笑風生,互相打趣,唯有一人格外沉悶,心事重重。


    “仝公子,是在想上次見麵的那位小姐嗎?嗬,她的父親跟我抱怨,說仝公子好像不大滿意啊?還是說仝公子見多識廣,已經看不上這些凡間俗人了?哈哈哈……”


    麵對宴席主人的揶揄,仝允一時沒想到如何應對,茫然失措,惹人笑話。


    “額,她……”


    “其實是江小姐瞧不上我。”


    “她已經有意中人了,我不好再說什麽。”


    他嚴肅地解釋一通,然後緊緊閉上嘴巴,無意繼續糾結,這反而引得旁人的嗤笑。


    “就因為這種事?仝公子未免也太老好人了吧。”


    “還記得江家的大小姐嗎?年紀輕輕就守了寡,那段時間江老爺生怕自己絕戶,天天跟我抱怨!誰知道,沒過半年就有別的公子看上,後來過門了才知道,原來江大小姐在很久之前就一直與那位公子廝混。看看別人,再看看你這個沒出息的樣子!”


    “仝公子是從一而終的癡心人,可不嘛~”


    皇甫將軍身邊全是阿諛奉承之人,三言兩語就把仝允的心撩撥了起來,盡管他平日裏生性隨和,絕不是什麽盲目古板之人,不過在談婚論嫁之事上有自己堅定的見解。


    “難道這有什麽不對嗎?是不是待我橫刀奪愛之後你們就會為我歡唿鼓掌,稱讚我在玩弄女人感情方麵完全不遜於自己?”


    仝允毫無預料地站了起來,不小心碰倒了酒杯,灑了一地的美酒。


    “像這種惡劣的玩笑,恕在下不奉陪了。”


    他踩過美酒之上,踏著芬芳和吵鬧,拂袖離去。


    掃興的客人並沒能打消其他人的好奇,甚至仝允本身的反應也成為了他們嬉笑的談資,對於無聊的宮廷生活來說,這是為數不多的有意思的時刻了。


    “所以,這就是我討厭貴族、討厭皇宮的理由啊。”


    仝允戚戚地迴到宅邸,休息一會兒,時至三更,又去整隊在前往紫竹林的大路上設置關卡、布設防護。


    工作一直持續到天明。


    大太監梅麟攜隨從先行到來確認布防圖和口令,隨後梅麟留下隨從小廝,命她協助之後的佛像修複工作,其實就是監事,然後徑自離去


    少頃,雕刻師和一眾運送工具和材料的腳夫一同來到紫竹林,不久後山頂的寺廟就開始叮裏哐啷,搗鼓起來。


    監事的姑娘聽聞是晉陽城一等一的花魁,梅星河,許多小廝趁職務之便忍不住多瞧她幾眼,其中不乏私下裏偷偷示愛的。


    仝允見狀,唯恐誤了事,與梅星河講道:“姑娘豔絕晉陽,引得眾人競相折腰,可是這樣下去恐會誤了工期……若是姑娘願意,在下願代為監督,姑娘隻需坐在此地聽我迴告便可。”


    “哦嗬~”梅星河道:“你這小心思,不就是想跟我獨處嘛?”


    “姑娘誤會,在下已有心上人!對姑娘絕無異心,還請姑娘以大局為重。”


    仝允講罷,梅星河當即應承,梅星河坐在禪房裏喝茶休息,時候一到就迴去,好不自在。


    畢竟這種出工不出力的活計誰不想做呢?


    佛像被安置在寺廟內,用灰布包裹著身體,隻露出頭顱,據雕刻師所言,這是為的改“悲臉”為“笑臉”,是以蓋住身體,隻露出頭顱部分即可。


    看似理所當然的行徑,無論是仝允、梅星河、梅麟,很快都理解了。


    換言之,雕像重塑的過程其實就是重鑄頭顱部分的過程,不僅工期短,而且相對簡單,所有人都認為這是個幾乎不可能出岔子的差事。


    包括仝允自己。


    他每天的必做之事:從宅邸出來,早上看一次佛像,然後去鑄造房詢問工期進度,中午迴告梅星河,晚上再迴去看一眼佛像,最後迴家休息,如此反複。


    不過數日,雕像的重塑工作就完成了,比想象中的還要順利。


    梅星河第一次來到現場親眼看見佛像,仍然是用灰布包裹著身體的部分,隻露出頭顱部分,不過這迴已經從“悲臉”變成“笑臉”,是名副其實的笑麵佛。


    “真是精致呐。”美人一笑,諸君也為之傾倒了。


    此時雕刻師有意無意地跟仝允交代了一句話:“大人,如無要事,我等便收拾收拾,先行離開了。”


    “嗯。”仝允講罷,護送梅星河先到外麵歇息,其他人自然一並跟去。


    “仝大人,這幾天可真是辛苦了,要是大人願意,妾身可在‘廣寒閣’為你歌一曲,權為報答大人這些天的禮遇,如何?”梅星河媚眼如絲,勾得人心魄盡俘。


    然仝允卻依舊心事重重,完全沒有為佛像完工之事感到開心。


    “總覺得,有些過於順利了。”


    梅星河問道:“大人何出此言?”


    二人沉默少時,且看紫竹林間葉落鳥盡,霎時隻剩下腳夫搬運東西的聲音。


    “嘿喲!嘿喲!嘿喲!”


    要把這麽多的工具和廢棄材料運下紫竹林,確實很費一番功夫。


    ——仝允看著那些工人,隨便說了一句。


    話音剛落,適才安放佛像的地方傳來了雕刻師撕心裂肺的聲音。


    “東西不見了!佛像不見了!”


    “大人!大人!”


    “剛剛明明還在那裏,為什麽會不見了!”


    仝允迴道:“先把話講清楚,這麽大一個佛像怎麽可能憑空消失呢?”


    “走,我們去看看。”梅星河神色恍惚,但是下決定時沒有絲毫猶豫。


    明明剛剛才第一次看見佛像,卻在下一刻就憑空消失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梅星河癱瘓了身子,頹然坐在剛剛放置佛像的地方前。


    ——現在,這裏隻剩下幾根木架子。


    “小人方才吩咐完善後的事情,迴來一瞧就發現頭顱不見了!然後掀開灰布,竟然隻剩下幾根木架子!這簡直是不可思議,難道佛像真的在我眼前消失了?”


    仝允看了看木架子的形狀,剛好與佛像原本的動作吻合,作為前任大理寺捕頭,他敏銳地察覺出了不妥。


    “佛像早就被偷了。”


    梅星河仿佛墮入了無底深淵,隻聽得見自己內心的嘶吼,根本聽不清仝允的聲音,喃喃道:“我要完蛋了。”


    仝允一聲令下,旋即開啟封山、禁足。


    紫竹林陷入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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