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山林中的湖泊與一般可見的大江大河有很多不同之處,其中一個最為顯著的特點就是,山林中之湖泊,其所處位置雖然隱秘,鮮少人丁,但它仍舊不失為一個非常好的棲息之地。


    對於隱居者和流民賊寇來說,這樣的地方是絕佳的躲藏之處。崎嶇陡峭的山坡可用於藏身,用之不絕的甘甜泉水可以隨意汲取。


    隨之而生的,是一整個完善的生態世界。人們可以在這裏與楓樹為鄰,單憑自己的力氣去跟大自然交換各類可口的果實和獵捕野生動物充饑,從而不必憂心富貴與否,地位高低。


    你可以腳踩灌木叢,走到某個四麵開闊的高處,鼻間唿吸著流宕在四周的清新空氣,目送鳥雀用尖喙銜著枝條造窩,坐在完全由木頭或者石頭自然形成的座位上休憩冥想。


    通常情況下,隱居者更能體會得到獨坐幽篁裏的情致樂趣。流民賊寇們則恰恰相反,他們隻會是借著貴寶地暫時蟄伏,一旦尋覓到良機:一個重返文明世界的良機,一個重新在社會上獲得崇高地位的良機。他們就會像群狼撲食一樣,從各個方向一同襲去。


    現在,白鳳等人即將要麵對的,便是一群餓瘋了的狼。


    何忠一邊大喊著讓慕容嫣速速退避,一邊拚命推開麵前的雜草灌木,妄想讓自己的身體和自己的聲音都盡可能地靠近營地。


    可惜他不足五尺的瘦弱體型,極大的限製了他的計劃。一路逃跑過來,直到他突然倒在營地旁邊的樹叢裏,身上已經被砍出幾處刀劍的傷口。他手中依然抱著幾根幹柴,像是被神靈庇佑了一樣,在身負重傷的情況下還能有力氣跑迴營地。


    慕容嫣一直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在其他人聽見唿救聲之前,她便早已經察覺得到事情有變,是以盡早把白鳳叫迴到身邊來戒備。


    可是在見到何忠倒在自己麵前不遠的地方時,她還是義無反顧地衝了上去把他帶迴到安全的地方。


    那位少年劍客自然是一路跟隨在慕容嫣身邊戒備,雙眼一直注視著叢林背後,唯恐有冷箭突然襲來。他們唿喚著還在酣睡的陶勿用,讓那老廝趕緊站起來,把位置讓給傷患。


    這輛馬車本就不是載人運客所用,所以它可容納的位置本身就很有限。


    可陶勿用卻不依不饒地迴道:“就算天塌下來,你也不能打擾老朽安眠!”


    慕容嫣霎時迴憶到之前麵前這老廝拒絕替白鳳治傷的事情,麵前的老朽即便從沒說過一句排斥她的話,卻從沒掩飾過那種輕蔑傲慢的情感。


    “聖女大人,昨夜你替我招攬了那麽多病患,有沒有體諒過我這個老朽的體力已經不及當年了?”陶勿用閉著眼,仰天訕笑道:“我對那些鎮民百姓,可是一分錢都沒收!可是麵對你們這些天天都要鋤強扶弱的人,老頭子我,總是忍不住想要勸你們別繼續犯傻,治好了今天,明天你們又要去冒險送命,那真的有意義嗎?”


    “你說我迂腐也好,懵懂也罷,總而言之,一口價,五千兩銀子,買我這個位置。如若不然,大家就呆在這裏等死吧。”話畢,陶勿用便毫不顧忌地把慕容嫣蓋到自己身上去的那件大鬥篷繼續裹緊身體,安心地閉眼休息。


    “陶老前輩,你怎麽可以……”慕容嫣感到無比氣惱悲戚,雖然這不是第一次在陶勿用麵前吃閉門羹,但是她總是對這種落井下石的行為難以理解。


    話音未落,慕容嫣攙扶著的小廝何忠突然插話講道:“聖女大人,你還是先走吧!那些追趕而來的都是從紅葉鎮裏被趕出去的太平道眾,他們隻想要抓到你,隻要聖女大人逃了,他們是不會對我們做什麽的。”


    “嫣兒,他們來了!”白鳳從懷裏掏出自己的隨身匕首,遞給慕容嫣,講道:“保護好自己。”說罷,這少年劍客又一次隻身擋在那位聖女大人麵前。


    隻見深林前逐漸探出來七個身穿殘破道袍的太平道人,他們看見瀕臨死亡的何忠非但沒有絲毫同情,反而連連大笑道。


    “怪不得這何家的小子見到我們就跑,原來是因為隨了聖女大人!”


    “哈哈哈,不枉我等在外埋伏了許久,沒想到這麽快就等到魚兒上鉤了!”


    “幾位師兄弟,小心這位姓白的劍客,我們理應盡量拖延,等待後麵的援軍。”


    慕容嫣見狀至此,思量半刻,當即選擇撕開了臂膀上的衣裳,露出一條纖細白皙的胳膊,然後割破掌心,讓血液浸染到撕下來的衣服裏。


    “我不想逃,也不會逃。”那位鮮卑巫女一麵小聲自說自話,一麵為何忠包紮傷口,說:“曾經我也想過避世離俗,直至後來親眼看見經受戰亂和邪道迫害的百姓們的悲慘命運,我才明白,這樣失去一切的日子遲早有一天會降臨到你我的頭上……”


    “聖女大人……”何忠依靠在那輛馬車的車軲轆附近,熱淚盈眶。這是一雙親眼目睹過真正美麗事物的雙眼。


    那七名太平道人看見何家的小子居然能比自己先享用得到聖女之血,登時怒發衝冠,齊聲怒罵何忠為“賤民”,斥其不配得到聖女大人的垂憐。


    就在這時,白鳳趁機提劍發起攻勢,打破對峙的局麵。見其橫劍上挑,從中間削斷了其中一人的鼻頭。


    “啊,我的鼻子!”那道人捂著鼻頭跪在地上,驚唿:“這廝什麽時候上來的?師兄弟們,圍住他,隻要活捉聖女交予無垢天師,大家的罪責過錯都會一筆勾銷!”


    白鳳的架招依勢而變,盡量不會背對著慕容嫣,他隻要保證無人能夠前去奪人便是。可是那幾個太平道人卻人人都想著慕容嫣,看著那位聖女手上血流汩汩,心思漸漸都不在一個地方了。


    那邊又一番對峙之後,原先被割斷鼻頭的道人卻率先偷偷跑到慕容嫣背後。隻見其突然一把抱住慕容嫣,抓著那隻仍在流血的手,色眯眯地顫抖著嘴唇:“聖女大人,聖女大人是我的了!”


    白鳳發現這一端倪,倒也沒有馬上表現出心急如焚,一直目送對方抱著慕容嫣準備牽馬出走之際,才忽然大聲嗬斥道:“你們看,斷鼻道爺要自己去領賞了!”


    準備圍剿白鳳的其餘六名太平道人聽後,盡皆移目而去,隻見那斷鼻道人正在將掙紮不斷的慕容嫣抓上馬,可能是由於失血過多,這樣的掙紮顯得分外無力。


    在馬車上謊稱自己要休息的陶勿用看不下去了,拿著鬥篷從斷鼻道人身後一把蓋住,想要上去阻撓一番,不過拳怕少壯,他還是被人轉身一個反擊打翻在地上。而那斷臂道人自己,卻隻是迴首望了眼師兄弟們,竊笑一聲,立刻上馬往紅葉山穀外逃去。


    “混蛋,別跑!”六位師兄弟齊聲斥罵罷了,紛紛跟了上去。


    那位少年劍客抓緊戰機,先是從背後一劍穿喉,擊斃一位跑得最慢的道人,這位道人甚至連慘叫都沒來得及叫出聲來;隨即二三跨步蹬出,欺身一躍,勉強伸出長劍夠到一個道人的腳踝,封鎖住了他的行動。


    這樣一來,其餘四名道人終於發現白鳳並未放棄抵抗,而是在時刻準備著死戰。


    為了不被別人殺死,最簡單的方法當然就是先殺死別人。


    四個道人不再想著等候援軍之類浪費時機的事情了,眼見那斷鼻道人走得越遠,他們的心就越急,最後無一例外,都選擇一股腦地衝到白鳳麵前——衝在最前麵的人使劍指脖頸,緊隨其後者劍指胸膛,次者劍指手腕,最後一人劍指膝蓋。


    他們成一字長陣次第襲來,看似快要得逞,將要輕易將那位少年劍客絞殺在亂劍之下,隨後就可以去追趕想要獨自邀功的混賬師兄了!


    怎料那位少年劍客,居然輕易地躲開了第一人的進攻,隨即利用對方的莽撞,進步攔擊,踢腳絆倒了他;第二人見狀,自然會掠斂鋒芒,稍微謹慎些,於是白鳳選擇接招卸力,亂其平衡,之後猛甩左手,使劍鞘擊倒對方。


    隻聽見“鏗鏘”一聲,第三人的攻擊也被龍鳴劍的劍格所製住,白鳳旋轉舍身往側麵一撲,順勢斜劍上挑,往那件藍白相間的道袍上深嵌了一道血痕。


    最後一人眼見就要快刺中了,卻讓那為少年劍客順勢的一次翻滾躲開了致命一擊。


    隻見白鳳在地上迅速站起來,滿麵都是塵土和血跡,卻仍然直勾勾地望著對方,好像是一個每時每刻都在尋找獵物弱點的獵食者。


    “嗬嗬,來吧!”他大聲喘著氣,仿佛隨時都要脫力暈倒一樣。


    那道人滿眼驚愕,緩緩丟下刀刃,往樹叢裏麵逃去了。


    白鳳看著進出紅葉山穀的唯一一條官道,心想著那斷鼻道人隻有一條路可去,隨即便翻身上了駿馬,正要策馬去追迴慕容嫣。


    令人萬萬沒想到的事情發生了,前路居然忽地響起馬鳴聲,遠遠望去,是一位青衣公子抱著一個暈厥的姑娘正在往這邊走來。


    白鳳向對方問過詳情才知道,原來是蘇青趁著閑來無事,他根據鎮民們給的消息到深林裏麵遊逛,把剩下的太平道眾全都放倒扒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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