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黎大人“逢高便捧,逢低便踩”的本事,在這一嗔一喝之間表現得淋漓盡致。盡管他想捧的貴人除了趙括以外,從來對他都是板著臉,似乎是對黎大人的恭維,以及那自以為極盡燦爛和藹的虛偽笑容不為所動。


    即使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一點,但是下河鎮的父母官依然“我行我素”,像是天生便是如此。他先是一馬當先,走到那陋室裏去,親自拂袖拭去坐墊上的塵埃。然後適才抬著可掬的笑容,恭請自己的貴人們入座。


    四個來自不同方向的人,在這一夜集聚於這張位於下河鎮張家藥館的矮桌前。他們秉著不同的行事準則,就同一件事情開始展開一場別開生麵的唇槍舌戰。


    而為他們保駕護航的人,此刻正候在間隔於側廳和後堂門簾之間的一張簡陋屏風外,擋在進出後堂的必經之路前。他作為一個趙家的門客,懷抱著寶劍,獨自一人同另一幫全副武裝的正規軍對峙著。


    興許是因為那群兵士對這少年的事跡,以及那天夜宴裏發生的趣事略有耳聞,方才沒有仗勢欺人,反而是在門外對這藥館裏的少年指指點點,甚至是說說笑笑。


    “看這少年劍客的姿態,莫不就是傳聞中身攜寶劍‘龍鳴’之人?”


    “誒!你看天底下還有誰的劍能有這樣別致的劍鞘!肯定便是那位少年英傑不錯!”


    “聽我那在慕容安將軍麾下效力的兄弟說,說不定他還是我們的新姑爺呢……”


    苦於未能讓來客得到相應的待遇,父母官自是在絞盡腦汁想辦法補救,隻為能讓兩位皇上身邊的大人物看重自己。


    所以,無論是斟茶遞水,還是其它的瑣事,黎大人都爭取先其他所有人一步,欲在貴人麵前極盡“地主之誼”。這讓那兩位出入藥門的小師妹苦惱不已,最後,也隻好應鄂炳還的命令,佯裝到後堂裏頭將鄂五小姐請出來……


    可惜那些貴人們,像是一點也不領情似的,或許是因為對這些恭維業已司空見慣。反正,也隻有趙括願意出於禮節,笑著迴敬黎大人。飲過一盞茶之後,鄂炳還更是出言諷刺道:“若黎大人當真如此事事親力親為,瘟疫之事,何故到今日都未曾解決?”


    麵對如此責問,父母官霎時便啞口無言:“這……這……下官……也有派手下的差役從旁協助治瘟……”


    “嗬嗬……”鄂炳還迴道:“黎大人手下的人治瘟,怎麽治到司馬先生的頭上來了?”


    “鄂大人,此事,大可日後再談……”身旁的道人頭上靠著一扇窗,便順勢往外瞧了幾眼,隨後繼續說道:“時下土地貧瘠,百姓疲敝,此乃天災所致,試問又有誰人能夠一定敵得過天呢?”


    “唉……總而言之,黎大人的瀆職之罪,怕是難逃其咎了……”坐在父母官邊上的公子隨之和道,父母官旋即笑靨全無,“不過,黎大人也不必如此慌張嘛!大人你及時疏散未得病之人,還在下河鎮的出入口設置關卡,驅散來鎮之人,致使瘟疫未蔓延至他處,這也算是將功補過吧?”


    父母官聽罷,麵上愁容方才稍褪,而後又慘兮兮地看向鄂炳還和司馬荼,卻又慚愧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鄂炳還見那公子有些麵善,便開口問道:“這位公子,可是曾在我‘鳳來樓’小酌過幾杯酒?”


    “鄂大人見笑了,晚輩姓趙名括,是一名來自北鎮的行商。”話畢,趙括又指向屏風外的那位劍客,說道:“喏,那夜‘堂前刺盔’的主角,正是在下雇傭的貼身護衛。”


    “啊!原來如此……”鄂炳還恍然道:“那二位到這下河鎮來,又是為的甚事?此地既無金銀,又無財寶,更不消說是富庶人家了。”


    “額……”趙括思量半刻,又道:“事實上,在下是來此地采買藥材的……諸位可知道,北鎮地處草原荒漠,中原這裏有很多那處沒有的奇珍異草。若是在下能夠采買一些迴去……不說能小賺多少,至少也能幫到有需要的病人呐……怎料,此地遇上了恁多天災,著實是慘絕人寰。所以,在下便料想——如若我們留下,趁機幫上什麽忙,到瘟疫過去之後,也能借此契機用較低的價錢買到上好的藥材而已。”


    鄂炳還聽得連連點頭叫好,以致身旁的司馬荼也禁不住說道:“趙公子雖為商人,卻不失一份俠義之心,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若是天下人都能像趙公子這樣秉持一份公義之心,就不會有年年的戰亂、猖獗的賊寇,以致人人自危的境況出現。”鄂炳還隨即講道。


    黎大人聽後,亦是連連道好,隻是似乎沒有人願意搭理他。


    “唉……隻怕有些人,生有一副正義的麵龐,私底下卻行盡卑劣齷齪之事……”趙括故意將視線留在那道人身上片刻,又移目至後堂方向,繼續道:“幸得我們張大夫不是如此。現下治瘟之法業已漸漸浮出水麵,隻消再過些時日,定能完全抑製疫情!這個消息,本來張大夫就打算寫信派人去告知鄂大人您,不料信使途中慘遭歹人殺傷,橫屍荒野,才讓鄂大人得以在離期限還剩一天的今日,屈尊至此……”


    “居然發生了這樣的兇案?唉,隻是皇命難違,若是治瘟不力,便隻能采取那些‘永絕後患的手段’。到時隻怕背上一輩子的罵名,誰能想到,鄂某也是沒有辦法才如此。現下兩國征戰連連,若是瘟疫爆發,帶來的絕不隻是眾多因病而死的人,而是徹底的滅頂之災!”


    鄂炳還感歎罷了,司馬荼便接上話茬,繼續用著平和如初的語氣,講道:“說到底,就算治好了瘟疫,也不能拯救疲敝的百姓……隻有真正的一統,方能帶來長久的安康。‘太平道’,便這樣是應天時,盡人意才降生於世。我們聯係起天下所有貧苦之人,讓大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卻不知,為何會有歹人在坊間傳出那樣關於‘太平道’的謠言,實在是駭人聽聞。”


    麵對司馬荼如此義正言辭的迴應,趙括內心隻覺哭笑不得:能夠把牟利徇私說得這樣冠冕堂皇,果然不是甚麽一般角色。


    “話說,英兒怎的恁久都沒有出來見我?”鄂炳還也往後堂方向看了看,隨後倏然嗔道:“張一那小子,要是敢對我女兒有什麽非分之想,我定饒不了他!”話畢,他便站了起來,作勢離座前往後堂一探究竟。


    趙括阻攔不及,又讓司馬荼盯著身體,不敢妄動,以防露出甚破綻。那位杵在門簾前的少年劍客,見來者是那位對自己敬重有加的鄂炳還,也借機故意擺起架子,說後堂是藥房重地,閑人不可擅闖。


    鄂炳還見這廝如此忠於自己的主人,麵對高官重兵在前依舊泰然自若,自然對他愈加敬佩,便迴道:“鄂某是張家人的親戚,可從來不是什麽‘閑人’!”


    “鏘!”那少年頓時便借著拇指,將懷中長劍撥出少許,隨後倚在門框上,充滿敵意地怒視著對方。那眼神像是在說:“若是你敢踏過去一步,非死即傷!”嚇得鄂炳還往後退了半步。


    鄂炳還身後的兵士見這陣仗,旋即紛紛拔劍抽刀,準備一湧而上將那少年劍客擒住。隻是在下一刻,門簾便被人從裏頭掀開,方才阻止一場鬧劇的發生。


    該是這兵器抽擊之聲在這治病救人的地方太過凜冽,讓這數天以來,幾乎一直呆在後堂配藥熬藥的張一耐不住阻撓,終於是走了出來。隻見他麵目暗沉,眼眶黝黑幹燥,須發散亂不堪,異常不修邊幅。


    張一見自己多年未見的叔父被嚇得麵青耳白,上去便慰問了二三句。令人沒想到的是,鄂炳還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對那位少年劍客讚賞有加,講道:“張一!你怎的運氣這麽好?能讓我女兒喜歡,還結交了這麽些好友?”


    “鄂叔叔,您就別開玩笑了……”張一此次出來,並不是為了聊家常,“鄂叔叔,求求您,替我們在皇上麵前求求情,再讓治瘟的時間寬限幾天!張一在這裏,給您下跪了!”


    鄂炳還見狀,也連連請他起來,說是知道他們這些醫者皆是父母心,便同意親自寫信讓最親密的心腹送到聖上麵前。話語之後,鄂炳還便急匆匆地跑進後堂找女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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