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北,是一片環境異常嚴酷的天地,要在這裏生存下去,必須和自然抗爭,和野獸抗爭,這就造就了藏北男子漢的又一種性格:尚武善鬥,英勇無畏。藏北高原沒有樹,舉目四望,離不開起伏的山脈,廣茂的草場和草木不生的蠻原,在這荒涼的高原,卻有《強盜歌》。

    我兩袖清風從不痛苦/岩石山洞是我的帳篷/從不計較命長或命短/從不害怕惡人和野獸。

    這就是西藏著名的民間文藝家德慶卓嘎翻譯和唱起的《強盜歌》。

    法國女作家大衛尼爾的小說《西藏:愛情與魔法的故事》,就是描寫了一個藏北匪首與一個牧女的愛情故事。其中寫道:“西藏的強盜並非身無分文的遊民,而是有家有業的農民和牧人。定時集中遠征冒險,他們認為是一項高貴的運動,是有雄心壯誌的勇敢之士男子漢氣概的證實。這些”英雄“或在高山牧場有自己的帳篷,或在村莊裏當農民種地,分到名下的糧食和麵粉將增加家中的存糧,得到的牲口可以和自己的牛羊一起放牧,直到某一天將他們一塊趕到市場賣掉為止。”

    藏北人們將強盜稱為“唱木巴”和“恰巴”,但“唱木巴”和“恰巴”兩個名詞有些含糊不清。“唱木巴”的本意是騙子,而“恰巴”則是指明搶暗偷的土匪。牧人並不關心這兩個名詞的細微差別,隻是按各自的習慣用語稱唿這類盜匪為“唱木巴”或“恰巴”。而現在的許多人也和牧民一樣,不管是“唱木巴”也罷,“恰巴”也罷,統稱為強盜。細細想來的確無關緊要,“唱木巴”是另一種強盜,沒有不騙人的“恰巴”。對於強盜,藏北人有一種極其矛盾的心理。舊時,處於英雄崇拜時代的牧民,一方麵訴說被強盜侵害之苦,另一方麵對強盜的行為又津津樂道。而另一方麵,做為強盜的一方,一方麵從事燒殺搶掠的行當,另一方麵又懷有一絲歉意。他們唱道:

    我穿著鞋子天知道/我鞋子無底地知道/我抓拿扒搶人知道/我憐憫之心神知道/不搶你的我沒吃的/搶完你的你沒吃的/不留一點你沒用的/全留下來我沒用的。

    另一首是這樣唱的:

    做強盜並非我情願/是脖子上的差稅無法承擔/我不是沒有家鄉/我家在水草豐美的地方/要不是逃避關稅王法/不會來這荒涼的北疆/做強盜並非我所願/是脖子上的差稅無法承擔/我不是沒有家鄉/我家在水草豐美的地方/要不是逃避關稅王法/不會來這荒涼的北疆/當強盜並非我願意/嚴法酷刑擔當不起/差役烏拉又接二連三/不當匪徒何處可去?

    第一次聽《強盜歌》,覺得頗有野味:我馬背上的俠士多自在/你寶座上的高官卻沒有/我無憂無慮走四方/飽嚐人間酸甜苦辣。

    據說有一天,五十多歲的德慶卓嘎興衝衝地說,她在當雄草原搜集到一首《強盜歌》,“太傲慢啦!太豪放啦!太浪漫啦!”老太婆的眼睛大放光彩:好一群綠林好漢!歌中簡述強盜生涯:漂泊浪跡,但藍天之下的整個大地都是家,山洞是帳篷,野牛是家畜,喝大碗酒,吃大塊肉,從不會使用敬語,也不屑於用指甲扯骨縫裏的肉絲!

    我俠士沒有帳篷/藍天便是我的帳篷/我俠士沒有坐騎/野馬便是我的坐騎/我俠士沒有財富/官老爺家財是我的/我往西走啊往西走/向西到那倉部落去/那倉是犛牛的家鄉/我往東走啊往東走/向東到漢地斯林去/斯林是駿馬的故鄉/俠士我遠走他鄉時/我單槍單騎獨一人/我雖不是喇嘛和頭人/誰的寶座都想去坐坐/我雖不是高飛大鵬鳥/四方高山都想落落腳/我強盜從不去找靠山/雙角長槍為我壯了膽/我強盜是沒有幫手的/快馬快刀是我好夥伴/我強盜從不願拜頭人/高高藍天是我的主宰/我強盜從不去點香火/太陽月亮是我的神佛/俠士我返迴故鄉時/我主仆一共十八人/俠士我遠走他鄉時/我單槍單騎獨一人/俠士我返迴故鄉時/趕迴來牛羊一群群。

    解放前,藏北牧區的“強盜”不單指一般意義上的暴徒。它可以分為幾種類型,一類是大盜,他們有勢力和名氣,與當地頭人關係密切。在藏北各地流傳著很多這類大盜的傳奇故事。他們具有高超的刀術槍法,每次鍾鋒之時,橫槍躍馬,彈無虛發,整個部落組織的集體搶劫,常常由這類大盜擔任領隊和指揮。一類是普普通通的牧人,這類普通的“強盜”又包括不同情況,有的有自己的家庭及少許家產,隻是經常參與部落組織的集體搶劫;有的卻是身無分文的流浪牧人,無家無業,獨身一人。這類普通的“強盜”有的因貧困、恩仇等生活所迫,不得不離鄉背井,從事強盜的行當;也正因為藏北牧區“強盜”本身的麵廣、種類多,藏北的“強盜”產生和存在有其特定的自然地理和社會曆史原因。作為反映“強盜”生活的“強盜歌”既是他們心靈的歌,又是當時藏北特殊社會製度,生產方式,生活習俗的真實寫照。雖然“強盜歌”包含著藏北人民崇尚英雄,讚美英雄的積極意義,但是無論是何種形式的強盜,畢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因此,解放以後,強盜行為不存在了,但是,“強盜歌”卻仍然迴蕩在藏北蒼穹碧草之間。這些演唱“強盜歌”的牧民或藝人有的曾經當過“強盜”,在他們心中,“強盜”生涯既是一段值得懺悔的曆史,也是他們輝煌火爆的心路曆程。

    藏北是青藏高原上海拔較高的地區,平均在五千米左右,雖然那裏有美麗的冰峰雪嶺,蒼翠碧藍的湖泊,廣袤無垠的草原,但是由於那裏氣候寒冷,交通不便,人們主要靠放牧和狩獵為生,牧人沒有固定的居住地,他們要隨著草場季節的變更而遷移,常年遊動,四處奔走。在這樣的生存環境中“人們要有多麽頑強的生命力,才能紮根立腳呀。膽怯而軟弱的人,是不可能在這裏生存下去的。”他們要與自然抗爭,與野獸搏鬥才能獲取食物,才能得以生存,這也就造就了他們尚武善鬥的秉性和勇敢無畏的俠膽。這種惡劣的自然地理環境為“強盜”的產生的存在提供了可能。

    因此,“強盜歌”所反映的思想內容極其豐富,一個時代,社會的審美觀如同道德觀的形成,是由一定社會曆史條件所決定的,並隨著社會的發展而發展。時代不同,地域不同,人們的善惡美醜觀念也不一樣。因此,“強盜歌”寄予了藏北牧民對英雄崇尚的審美心態。具體來講,大致包括以下內容:

    對官人,活佛的不滿,對他們的行為進行揭露和諷刺:

    活佛對人說別吃肉/吃肥肉的是活佛/官人對人說別撒謊/謊言最多的是官人/豪富對人說別偷盜/掠奪豪搶的是豪富/見不到活佛喲/怎不讓他生生氣/告不準的官人喲/他的馬怎麽不騎/無指望的豪富喲/怎不叫他蓋章立契?

    對善惡矛盾心理的反映和對自己命運的唱歎:

    我穿著鞋子天知道/我鞋子無底地知道/我抓拿扒搶人知道/我憐憫之心神知道/不搶你的我沒吃的/搶完你的你沒吃的/不留一點你沒用的/全留下來我沒用的。

    有對他們多年冒險生涯的經驗總結:

    走慣了石礫山頭/再不想往山下走/露宿在曠野山溝/再不想住帳篷裏/放慣了野羊野馬野牛/再不想放家中的牲口/當夜空出滿星星/這是我浪人出行的時辰/當黎明星星隱去/這是我浪人停下的時辰/彩色帳篷裏千人歡聚/沒有我浪人立錐的緣分/四方桌子上酒肉橫陳/沒有我浪人口嚐的緣分/大莊裏美女動人/沒有我浪人交友的緣分。

    表現他們放蕩心理的:

    駿馬不騎一匹牽一匹/何以稱得上是浪人/鋼槍不背上一支又持一支/何以稱得上是浪人/女人不丟一個又摟一個/何以稱得上是浪人/馬兒不騎著跑著/怎知它小跑如何/女友不玩著丟著/怎知她柔情如何?

    “強盜”形象的界限並不是很清晰的,有時候“英雄”式的“強盜”也會幹一些不光彩的行當,但他們更多的趨向於正義。在他們搶與盜的過程中必然有一些完全沒有倫理道德準則的下流行為和放蕩心理,這是不可避免的。對於他們來說,一次“出征”就是一次拿生命作賭注的經曆,勝與敗,勝多勝少乃至生死都是難以捉摸的。他們把一切歸結為命運的安排,這是他們的宿命思想最好的注釋:

    也可能去時單槍匹馬/也可能趕迴萬白千黑/也可能帶迴銀子滿懷/也可能帶迴鮮血滿懷/我浪人輾轉在羌塘/象原上的黃羊一樣/也可能高興盡吃青草/也可能不幸遇彈身亡。

    “強盜歌”作為一種特殊的民歌樣式,在反複詠唱中寄予了藏北牧民怎樣的一種審美心理和民俗觀念呢?至今人們仍津津樂道那些著名匪首的事跡,還在傳唱《強盜歌》,流露出欽羨神情。班戈的占紮念來一段歌詞,表達舊時一般年輕人對於強盜生涯的向往:

    母親姨母告訴我/不要去那高山上/要是不到高山上/哪能明白世界的模樣/父親叔叔告訴我/不能和強盜交往/要是不同強盜交往/怎能得到世間寶藏。

    我才剛到藏北,嘴上已經哼唱著“強盜歌”了,我唱的是:

    我出發時單槍獨一人/我返迴時騎馬又趕牛/趕得不多隻有一點點/一點點是三百六十頭/一百頭饋贈引路僧人/身後世界拜托他指引/一百頭饋贈部落頭人/人世今生靠他得安寧/一百頭布施窮苦之人/乃英雄本色劫富濟貧/三十頭送給各位親朋/仗義疏財翻身不忘本/二十頭送給左右鄰裏/是答謝故鄉養育之恩/隻留下十頭歸我自己/是勞而有獲一點私心。

    不多不少,牛馬相加剛好三百六十頭!收獲頗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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