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氏頓時落下了淚,抬手捶了顧老實幾下,「胡說什麽呢,什麽去不去的!」


    「我就說說,這不還早呢嘛,咱們可是要長命百歲的人,等著兒孫滿堂,等著咱們歡喜嫁個如意郎君,生個小歡喜!」顧老實說著,喟嘆一聲,「如今錢也有了,兒子也出息了,秀蘭啊,你說,這人一輩子,求什麽呢?」


    求什麽?


    羅氏不知道,但她知道,若是真有來生,她還願意遇上顧老實,嫁給顧老實,為他生兒育女。


    「求名、求利、求色,人隻要還活著,便貪婪不止!」羅氏低語。


    「有幾分道理!」


    十二月十三,顧家就忙活起來,顧歡喜要招唿來的小姑娘們,山花幫忙打下手。


    早早的就開始搭架子,下麵要做飯,也是請人來做,要什麽菜也是列了單子,廚子那邊自有人去買。


    一大早,顧城就起身,換上了狀元服,去了顧家祠堂祭祖。


    顧歡喜是女兒,祠堂是去不得的,也就在家招唿客人。


    顧歡喜沒想到田園迴來。


    這才一些日子不見,田園給人的感覺,就是陰翳,整個人說不出的壓抑。


    「田大哥!」


    田園看著一身紅衣,嬌俏的芙蓉麵,粉嘟嘟的,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裏,都是笑意。


    「歡……」田園吞了吞口水,許久不曾開口說話,都不知道要怎麽說話了。


    「田大哥先進來吧,我大哥他們去祭祖了,還要一會才迴來呢,去我大哥屋子裏等可好?」


    如今堂屋裏都是婦人,田園去不方便。


    顧城的屋子裏,這會子都是他的同窗和仰慕他的學子,且都是男子,應該好說話些。


    「嗯!」


    田園點頭,把錦盒遞給顧歡喜。


    「謝謝田大哥!」顧歡喜接過,遞給山花,讓她拿去寫到人情薄上。


    帶著田園慢慢走著。


    田園一身青衣,隻是細棉布,高大的身子,有些襤褸著背,手上好幾個口子,還有凍瘡,顧歡喜瞧得眼疼。


    她的田大哥,怎麽就成這樣子了?


    「田大哥?」


    「嗯?」田園抬眸,熱切的看著顧歡喜。


    「對自己好一些!」


    千言萬語,顧歡喜也找到了這麽一句。


    「……」


    田園抿唇,隻覺得嗓子疼的厲害,眼眶也疼的厲害。


    卻是微微點了點頭。


    他手裏有銀子,但是不知道要買什麽,要怎麽用。


    「歡喜,你要銀子嗎?」


    「啊?」


    顧歡喜不解。


    隨即懂了田園的意思,笑著說道,「我有銀子的,田大哥留著自己用吧,下次來廣元府看我,給我買徐福記的糕點就行!」


    田園聞言,眼睛瞬間便亮了起來。


    顧歡喜又道,「還有糖,徐福記的糖也要!」


    「好,還有嗎?」田園忙問。


    「暫時沒有了!」


    帶著田園進了屋子,一群男子紛紛站起身,「顧妹妹!」


    「各位哥哥好,這是田大哥!」


    田園抱拳,便走到一邊坐下。


    一屋子男人,顧歡喜也不好多呆,笑笑便走了。


    田園和這一屋子的書生格格不入,好幾個有心交好,見田園自己倒了茶抿著,不願意說話的樣子,也就斂了心思,繼續先前的話題。


    田園一個人沉浸在顧歡喜的邀請中,她還當他是田大哥。


    以前沒有任何要求,如今卻要點心、糖吃,是想他繼續奮進的吧。


    田園沉浸在所有的美好裏,隻是這美好來的太快,去的也太快。


    當廖玉康來了之後,田園便覺得如芒在背,他知道這個男人,他記得他,那日在顧府門口,和顧歡喜說話的人。


    廖玉康自認是君子,被田園這般冷冷的看著,有些不解。


    他並不認得此人,為何這般敵視他?


    廖玉康看過來的時候,田園便扭開頭。


    自卑。


    他一個連家在何處都不知道的人,又怎麽去和一個世家公子比較?


    起身出了屋子,寒風吹來,吹散一身溫暖,再一次將他打入到現實中,邁步走出顧家。


    顧歡喜瞧著那一抹離去的背影是田園,連忙追了出去,隻是田園走的太遠,顧歡喜壓根追不上。


    「田大哥!」顧歡喜站在原地喊了一句。


    聽到聲音的田園腳步一頓,卻沒有轉身,而是加快了腳步遠去。


    顧歡喜氣的直跺腳,「這個混蛋,看我下次見到,怎麽收拾你!」


    想著家裏客人太多,顧歡喜又隻得去招唿。


    喜宴擺了三天,才送算結束,顧歡喜躺在炕上,什麽都不想做,隻想好好睡一覺。


    餘下的事情也不用她打點,自有大人來,顧歡喜又開始偷懶,安安心心的等著過大年。


    顧家的年夜飯一如既往的豐盛,孩子們的壓歲錢一年比一年大,顧歡喜抱著一堆荷包,笑的合不攏嘴。


    真真正正像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


    將所有的聰慧都藏了起來,真真正正融入到這個異世。


    她是顧家十歲的顧歡喜。


    田家,田園沉默的吃了年夜飯,便迴了柴房。


    所有的快樂都與他無關,他隻活在自己的世界裏,黑暗、灰白,見不到一絲一毫的陽光和溫暖。


    整個人漸漸走入黑暗……


    正如大國寺高僧所言,善與惡都在一念間。


    遇到那個救贖他的人,他是善良的。


    一點那個救贖的人遠去,他將墜入黑暗深淵,萬劫不復。


    顧家過了正月十五,就要收拾東西迴廣元府了。


    畢竟顧木、顧雍要考童生。


    來時一輛輛馬車,一家子分成幾波走,去時還是一輛輛馬車,一家子一起走。


    一路上歡聲笑語,比春天還燦爛幾分。


    羅家三房卻是鬧翻了天。


    章氏像一個潑婦一般,抓住羅耀祖打著。


    「你住手,你這個潑婦,你住手!」羅耀祖怒吼一聲。


    抓住了章氏的手。


    說起男女力量懸殊,章氏又怎麽會是羅耀祖的對手。


    「再撒潑,我休了你!」


    章氏聞言,笑了起來,「休了我?羅耀祖你試試看,能不能丟了我?我告訴你,是你在外麵養了外室,可不是我在外麵偷人,你有什麽資格休我?用著我章家的銀子做了本錢,你以為這就是你的銀子了,我告訴你,沒門!」


    章氏想到那外室年輕貌美,那孩子都那麽大了,她才知道。


    說什麽生意太多累的,原來是在別的女人肚子上耕耘太多。


    「嗬嗬嗬!」章氏笑了起來。


    這般人家,她倒是看明白了。


    「羅耀祖,咱們和離吧,把屬於我章家的還迴來,我就和和順順的跟你和離,若你敢貪一兩銀子,咱們沒完!」章氏說完,帶著羅佳怡迴了章家。


    她要迴去算帳,看看羅耀祖到底背著她都幹了些什麽?


    顧家一家子迴到廣元府,便各自忙碌起來,讀書的讀書,做生意的做生意。


    顧城也得到了建康帝的委派,那就是巡視各地,修改異誌,繪製浩瀚王朝的地圖。


    官拜正五品,下麵的人手,讓他自己安排。


    顧城知道,這繪製地圖的事情,一旦做成,那便是流芳百世,所以這人選上,他選的十分苛刻,蘭皙也千裏迢迢趕來。


    在得知廖玉康的心思後,顧城離開的時候,把廖玉康帶走,其中深意,顧家懂,廖家也懂。


    所以顧歡喜的親事,雖沒走明麵,也算是默認了下來。


    「小姐,您不開心嗎?」山花小聲問。


    顧歡喜搖搖頭。


    說不上高興不高興吧,廖玉康確實蠻好,她也找不出什麽缺點來,廖家家風清明,行事光明磊落,廖玉康是個正人君子。


    可為什麽,她不太滿意呢?


    「……」


    顧歡喜托腮,花都不想繡了。


    山花也不再多問,小姐說了,等她二十歲就給她找個好人家,她一直在想什麽樣的人家,算是好人家呢?


    顧家這樣子的算吧。


    可是她是一個下人,主子是不敢奢望的,小廝嘛,倒是可以一配,隻是要配哪個呢?


    山花倒是糾結了起來,畢竟好幾個小廝對她都不錯。選了這個,怕那個傷心,倒底拿不定注意了。


    二月十三


    田家村


    田園正拿著柴刀,把樹皮給剝去,一輛馬車停在了門口。


    一個婦人下了馬車,懷裏還抱著一個繈褓。


    「請問,這是田園家嗎?」


    「對,這是田園家,請問您是?」田李氏防備的看著麵前的人。


    婦人笑了笑,「我受人所託,要見田園一麵,請問誰是田園?」


    田李氏看了看婦人,又看了看她懷裏的繈褓,裏麵是一個嬰兒,也不知道多大了。


    「你稍等,我去喊了他來!」田李氏立即去喊田園。


    田園一身粗布衣裳走來,看著麵前的婦人。


    他不認識。


    「你就是田園嗎?」婦人問,打量著田園。


    田園微微頷首。


    婦人看著田園,把懷中繈褓往田園懷裏一塞,然後不管不顧便鬆開了手。


    田園嚇得連忙抱住繈褓。


    錯愕又震驚。


    這是什麽人吶,竟不拿一個孩子的性命當迴事兒。


    「這孩子是有人給了我銀子,托我送來給你的,如今孩子送到了,我的任務也算完成了!」婦人說道。


    「誰?」


    田園沉沉問出聲。


    「一個姓何的姑娘,說這是她欠你的,這個孩子她不要,所以送你這裏來,你是要丟掉她,或者賣掉她,甚至掐死她,都隨你心意!」


    何彩蝶……


    田園咬牙切齒這三個字。


    又看著懷裏的孩子,遞給婦人,「你抱迴去給她!」


    「真是對不住,我不知道這何姑娘住在何處,這孩子她送過來後就走了!」婦人說著一頓,又道,「你也別給我,我是不會收留這孩子的,如今孩子送到你這裏,我該走了!」


    田園立即閃身,攔住婦人,「把孩子抱走!」


    何彩蝶的孩子,他不要。


    「田公子,孩子你便留著吧,若真塞給我,我也會丟了她,這麽小的孩子,還是個女娃兒,沒人要的,丟在荒郊野外,興許被野狗財狼拖走,亦或者活活餓死!」


    田園聽著婦人的話,抱著孩子,喚了大白來,抱著她朝開遠縣何家去。


    何家早已經人去樓空,就是宅子也賣給了別人。


    田園到底還是白跑一趟。


    孩子還小,又拉了,這會子餓的哇哇直哭,田園抱著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隻能抱著迴了田家。


    把孩子給田李氏,田李氏心裏那個恨啊,卻也隻能給她喚了尿布,抱去找人餵她兩口吃的。


    等到把孩子抱迴來,田李氏便問田園,「這孩子,你打算怎麽辦?」


    「不知道,接下來麻煩娘了!」


    「……」


    田李氏氣的肝疼。


    「那你倒是給孩子取了名字,她娘……」


    何彩蝶雖然做事惡毒,但好歹和田園拜過堂,雖然最後婚事作罷。


    田園沉默。


    相思相念,此情綿綿,隻當如是。


    這是對顧歡喜的。


    而對何彩蝶,隻恨不得此生不相見不相視。


    「不不!」


    「……」田李氏吞了吞口水,「是不知道那個不?」


    「對,就是不知道那個不!」


    這孩子,有了名字,叫不不,一個不知道什麽時候生辰的娃兒。


    一個被母親拋棄的娃兒。


    她叫不不,田不不。


    田不不小時候過的什麽生活呢?爹是不會管她的,冷也好,暖也好,餓也好,飽也好,吃喝拉撒全憑阿奶高興,高興了,她能吃過飽,不高興了就餓著。


    五歲的田不不黃皮寡瘦的,渾身上下都是骨頭,她睡在柴房裏,穿家裏人不要的衣裳,她很乖很懂事,從來不會哭,也不敢抬頭看人,更不敢多說話。


    家中她爹爹的院子格外的好,但是無人敢進。


    她更是不敢。


    爹爹見到她,從來隻當沒有看見。


    「不不,過來把這尿片拿去洗了!」


    田不不聞聲,立即跑了過去,「大嫂!」


    「把這尿布都拿去洗了!」


    「嗯!」


    田不不點頭。


    端了尿片去河裏洗,然後看見了她爹牽著馬迴來。


    馬背上馱著東西,田不不站在一邊看著,田園牽著馬走過去,一眼都沒有看她。


    田不不鬆了口氣,幸虧沒看過來,要是看過來,她害怕。


    二十五歲的田園,本應該是男人最風華正盛的年紀,可他身上卻是死氣沉沉一片,一點鮮活的氣息都沒有。


    這院子,所有一切都是他悉心打點,就是院牆也修的格外高,屋子裏的一切,都是他親手做的。


    從不會木匠活到慢慢學會,田園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拿下東西,讓大白自己去吃草料、喝水,拿了東西進屋子,是幾匹色彩鮮艷的布料。


    田園把布料放到衣櫃裏,才去水井裏打水提到廚房燒水洗澡。


    洗了澡出來,田園才去廚房拿吃的。


    田家如今的生活是什麽樣子,田園壓根不管,有的吃就吃,沒得吃就拿了刀進山去,打隻野雞野兔填飽肚子就行。


    「田園!」


    田李氏喊了一聲,扯了扯身上的補丁衣裳。


    田園看著田李氏,不言語。


    「田園,如今家裏這麽個情況,你……」


    田李氏想讓田園去走鏢,去賺錢。


    可這話說了多少遍了,田園也沒去,整日不知道在做些什麽。


    田園沉默。


    田李氏隻覺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憋屈的要死,田園屁事沒有。


    這就是親生和不是親生的差別,若是親生的,又怎麽會眼睜睜看著好好的一個家,一步步走向貧窮,到如今都快揭不開鍋。


    偏生田園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田園依舊沉默。


    這個家這個樣子,和他有什麽關係?


    隔三差五他會打野味迴來,在家吃的次數也不多。


    想讓他去賺錢嗎?


    他不願意去。


    田李氏氣極,拿田園沒有辦法,便去找不不出氣。


    五歲的不不被打了一頓,晚飯還沒得吃。


    田園早已經去了山裏,對於不不……,他甚至自動忘記了,家中還有個孩子叫不不,是他取的名字,喊他爹爹。


    廣元府


    顧家


    顧歡喜靠在床上,羅氏端了紅糖水餵她。


    顧錢氏站在一邊,眼裏都是笑意。


    「娘,我自己來吧!」


    羅氏笑了笑,「別亂動,先把紅糖水喝了,便躺下休息,若是無聊,便讓你二嫂過來陪你說話!」


    「嗯嗯!」


    顧歡喜一個勁的點頭。


    這個家裏成親最早的不是大哥,而是二哥顧俊,娶的便是柯一梅。


    以前喊柯姐姐,如今可要喊二嫂了。


    至於哥哥顧安、顧琪,是怎麽都不肯說親,一個勁說要先立業,後成家,還拿都二十多的顧城說事。


    顧歡喜也不勸,她反而覺得,成親太早也不好。


    羅氏憐惜的摸摸顧歡喜的頭。


    女兒第一次來月事,她做娘的,理該好好教她,要仔細些什麽。


    「生冷的東西不能吃,就算再饞也的忍住,屋子裏也不能放冰,濕氣太重,這幾日也別沐浴了!」


    顧歡喜認真聽著。


    還記得前世每一次都疼的死去活來,如今從小就被嬌生慣養,除了覺得肚子漲漲的,倒是一點感覺都沒有。


    顧錢氏也說道,「這事兒聽你娘的錯不了!」


    「嗯,我聽話!」顧歡喜乖巧說著。


    這天熱,昨夜還睡的涼蓆,今兒就已經換成棉布,躺上去有些熱。


    顧歡喜雖深信心靜自然涼,可還是熱的夠嗆。


    「好好休息吧,等你休息好,咱們也差不多要去帝都!」


    顧城在外麵走了五年,如今迴到帝都,直接升了好幾級,是正三品翰林院編修。


    古人都說,非翰林不入內格,看這架勢,顧城三十歲的時候,定能入閣拜相。


    且顧俊幾個也要秋試,得去帝都才行。


    顧歡喜再次乖巧點頭。


    帝都啊……


    去了帝都,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嫁給廖玉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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