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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一操著極為尋常的語氣, 蘇太公卻仍從音縫兒裏聽出了兇險。他頓下步子,迴身叱她糊塗,“王府是留著給咱們抄道兒的地界?今兒你運氣足, 刀口上擦一遭手腳不缺地迴來了。但凡有個閃失, 缺了哪一處, 我把自個兒胳膊腿兒撅折了也不能下頭見你爹娘去。”


    蘇一知道他訓起人來總沒個完,直用杌子拱他的腰, 往屋裏推, “我有譜兒,您說的這,不能夠。倒是您,早囑咐了不必院外頭等我,如何還是不聽?便是門前到草堂,也不過三五步,在屋裏等著是一樣兒的。如今天寒,冷風裏涮過,腿腳又該不利索了。幸而還是練把式的,否則不定多少症候呢。”


    話在嘴裏像彈豆子, 蘇一一麵說叨一麵進屋點上油燈。手卷喇叭護著火苗兒, 再套上燈罩子。屋裏膨起亮色, 能見著木梁上的斑斑迴紋。她迴身卷了袖子去揭鍋蓋, 想著生火做些什麽吃的。未及想明, 門外響起周大娘的聲音。


    周大娘一身灰衣, 抬手撫了撫碎花藍巾子裹的側邊兒發髻, 進屋擱下手裏的柳枝籃子,說:“才剛叫太公對麵吃去,他非說要等你迴來。給你們溫著呢,坐下趕緊吃。一一累一天了,別忙活了。”


    蘇一撂下手裏的鍋蓋,拉下袖子來桌邊,“才剛吵過,您又給我們送吃的,安良和安心少不得又得嘮叨您胳膊肘子往咱家拐,讓您難做人。”兩家關係微妙,已是老久的事了。難為周大娘還一直幫襯她和蘇太公,兩邊圓和。


    “千金難買我樂意。”周大娘一麵把籃子裏的米粥小菜往外拿一麵說,“他們沒受過一天艱苦,全仗我頂著頭上一方天,哪裏知道甘苦。一一你也甭跟安良計較,他就那性子,打小你就知道。話說過了,你當他放屁,管他哪頭出來的。”


    蘇一沿桌邊坐下,知道周大娘這話說得實誠。她男人死得早,寡婦失業的沒有靠頭。家裏窮極賣了房子,得虧蘇一爹娘搭了把手,給了三間小屋住著。平日裏也見不得她艱難,多少幫襯些。用蘇一爹的話,鄉裏鄉親的,總不能眼看著她一家跳白水河去。這事不好,喪良心。


    蘇家的這份恩情,在周大娘心裏打了烙,從來也沒忘記過。如今還住著人家的三間房舍,但凡心裏有血還熱的,也都不能忘了,怕雨地裏引雷劈,給人留話把兒,被人戳一輩子的脊梁骨。


    給蘇太公和蘇一擺下吃的,周大娘就要迴去。半腳踏出了門框子,又迴頭叫一一,“擱陣子我過來,大娘有話跟你說。”


    蘇一瞧她的臉,燈光下明著一半兒,眼神兒卻在她爺爺蘇太公那一處——兩人遞了個眼色。她晃了晃眸子應下,心裏忖著應是剛才在窗外聽到的事。這事兒還含糊著,自然要說的。周大娘中意她,總想要她做兒媳,這心思還沒了呢。瞧這情形,應是她和蘇太公合計好了,前後當說客。


    周大娘隱在院裏夜色中,蘇一迴頭瞧蘇太公。他坐桌邊兒,正歪頭細心扣著煙鬥。煙鬥裏有幹灰,順著桌腿兒簌簌落成粉末子。扣幹淨了,又拾了巾子去擦,擦得杆兒鋥亮。


    蘇一往他碗裏夾醃菜,等著他先出聲。不過聽他清了下嗓眼兒,就已經開了腔,“怎麽又跟安良磨牙吵吵?”


    蘇一低頭喝粥,慢咽下去,“人家心氣兒高,瞧不上我做媳婦兒,說我沒皮沒臉賴著他。貶損了一通,又說我是打小沒娘管的,野著到大的。我生平沒什麽聽不得的,也就聽不得人說我沒爹教沒娘管。爺爺和大娘想撮合我和他,那是瞎子打蚊子,白費力氣。你們當咱們是兩小無猜混吵混鬧玩兒一樣,卻不是,我與周家那兄妹倆,是骨子裏的兩看相厭,就不是一道兒上的。”


    蘇太公看蘇一先給自己掏了底,他倒不好說什麽了。咬了兩口鹹疙瘩,嚼得筋骨不剩,方才出聲兒,“就沒一點可能?安良是個有出息的,考上秀才,鐮刀灣統共沒幾個。你嫁給他,算是占了便宜,臉上光彩。若是再考上,得個一官半職,後半生也就無憂了。你大娘又護你,仍在咱們一院裏,橫豎不吃虧。”


    蘇一置氣,“我就沒有一星兒好的,叫別人這麽嫌棄還做皮賴子。天下男人死絕了,如何非嫁他周安良?不是他瞧不上我,我也看不起他。他是什麽人,周大娘苦日子裏硬擠糖汁兒泡大的。爺爺您心裏明鏡兒似的,非把我往火坑裏推有什麽意思?不嫁左右我一個人,心裏頭快活。若是嫁了,豈有一時好日子過?不是他休了我,就是我手刃了他!”


    蘇太公慣常不會撮合事兒,被蘇一這麽一說,話也不知從哪頭再挑起來說了。他擺了擺手,道先把飯吃了。這事兒他說不來,等著周大娘那處再來說和罷了。


    蘇一備著話,飯後坐在床邊等周大娘,手裏縫一灰藍棉袍。棉花呲出了麵料子,白白的一條搭在腿上。她心裏琢磨,要絕了周大娘的心思,往後再不提她和周安良的事才好。秀才如何,日子過不成,宰相也是個沒用的。


    周大娘來的時候帶了塊巴掌大的豆腐,今晚上剛出鍋的,還蒸著熱氣。她徑直往灶上放著,打了簾子進屋來找蘇一。見她正低頭壓袍沿兒,忙過來伸手接,“給我罷,你也怪累的,迴來還做這些個。要什麽跟我說,安心總能搭把手,迴頭做好都給你。”


    “這如何使得?”蘇一揉肩,“大娘找我什麽事,說了罷。”


    周大娘把袍子掖在腿上,“我也就直說了,一一你和咱們安良的事,是大娘的主意。和你爺爺商量了,他也同意,就想定下。安良今年二十,你也老大不小十七了,辦了省心。依大娘的意思,最遲不拖過臘月。過了年,開春咱就是一家人。”


    蘇一轉過頭,“大娘非得扭這個苦瓜,為何?你家安良是個出息的,娶我這樣兒的,您不委屈麽?”


    “歸了也就是個酸秀才。”周大娘不是不自豪,家裏出了隻金公雞,興許還能飛上枝頭變作金鳳凰,誰家不擺譜?然她不在蘇一麵前起架子,還想掃尾捎上她。嫁誰不是過日子,嫁到她周家最是齊全。有好日子,一塊兒過。


    “這不見得。”蘇一卻說:“安良許是福大的,能中進士也未可知。大娘不必壓著他給我臉麵,到底我不如他,說配不上也不算踩低我。我也不想嫁他,咱們平日裏如何您都瞧在眼裏。若是一屋裏睡覺,宅子也能盡數拆了去。安心也瞧我不上,明裏暗裏跟我較勁,必不能是一家人。”


    周大娘抿聲兒,袍子擱在手心裏撚了撚,像是豁出去了一般,瞧向蘇一,“有些話大娘說出來,你別怪大娘。大了不說,鐮刀灣地界上,有幾個十七八還未嫁人的姑娘?到如今,上門向太公來提親的有幾個?一個也沒有。因著什麽?一一你不著急,你爺爺著急,我是跟著上火。這世道難,沒爹沒娘的,正經人家都不想娶。總有那一套道理,怕是沒教養的,娶妻得娶賢不是?你又慣是會舞刀弄槍的,人都懼著你。大娘是看著你長大的,知道你的品性,不高看也不虛捧。嫁給安良,有我給你撐著腰,總比嫁去別處伺候刻薄老婆婆要強許多。受了委屈,迴頭撐腰的娘家也沒有,怎麽生受?眼下這是你最好的路子,你怎麽不懂大娘的一片苦心?安良他不願意,又豈能做主?他不過跟我嘴硬兩句,到頭來還是聽我的。你聽大娘的話,別拖成了老姑娘。到時候,叫你爺爺的臉麵往何處擺呢?”


    這事兒應了句讖語——左眼跳,桃花開;右眼跳,菊花開。


    大約練過把式的人骨子裏都摻著暴躁,年輕的時候尤為顯明,左右不過打一架的事兒,沒什麽後慮。蘇太公是老了,事事講一情麵。然蘇一還嫩著,血氣不少蘇太公當年。人年輕的時候又最受不得旁人孚自己的意,不知“忍”字為何,壓不住性子,少不得要鬧事。況這話她半月前就撂下過,不得商量就是不得商量。人要臉樹要皮,他周家這事兒做得忒差勁,怎麽就不顧她臉色,真能暗下裏攛掇蘇太公,拾掇了這正堂做新房?


    蘇一攥了把拳頭就進屋把輕巧物件兒全部掀了個底兒掉,盡數扔出正堂來。叮叮當當的一陣響,這才把西偏房裏的三位驚出來。


    蘇太公大覺顏麵掃地,訓斥蘇一,“你還當我是你爺爺不當?”


    蘇一不理會這話,轉了身衝周安良,指著他道:“你自己沒本事,也不能占了別人的地方,偏還理直氣壯。這事兒在頭裏我就料到過,說了不給就是不給。你但凡要些臉麵,也不該還舔著臉還來要了做新房。要是我,不吃饅頭攢口氣也不受人這臉子!叫人拒了,就該給自個兒留些麵子!這三番五次的,虧你們做得出!”


    周安良被她罵得氣結,手掐腰哼哼,倒是周安心伸長了脖子,“道是沒娘養沒爹教的,瞧瞧做出來的都是什麽事兒?潑婦一樣,不想想自個兒為個什麽嫁不出去。這是太公的家,哪輪到你做主?但凡有人要你,這家早跟你一厘關係也沒有了。太公應下的事,偏你從中作梗,忤逆不孝,鬧得一家子不得安生。不過是借住幾日,你發的什麽狗瘋。”


    前頭說了,蘇一這輩子沒什麽聽不得的,偏就聽不得這沒爹娘的話。她也懶得再動嘴皮子,二話不說衝過去抽周安心大嘴巴子,一個比一個響。打得正得勁被蘇太公拉了迴來,又好一通訓斥。他家蘇一性子野,慣常就愛動粗,有時他便懊悔,小的時候不該拉著她練把式,好好毀了一姑娘家。嫁不出去,滿鐮刀灣招人笑話。她這粗蠻勁,連他這個做爺爺的也看不下去。他又想不通,借住幾日算不得大事兒,到時還還迴來,不過給周安良充個麵子,她怎麽就這麽不依不饒?鬧得鄰裏鄉親不和睦,忒不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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