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如果看不到更新 多買幾章哦 或者等三個小時  她攥著領口的衣衫,依著記性按原路出王府去, 穿過兩扇月洞門,到角門上。守門的小廝不在這裏, 她便小心著衝門上站著的侍衛躬了躬身, 蝦著身腰出角門去。


    從鋪子裏拿的油麵大黑傘原丟在府門前的石獅旁,這會兒卻不見了蹤跡。蘇一沿著石獅下的圓石墩子打轉, 一腦門的糊塗賬。這傘是鋪子裏的,讓她師父知道她弄丟了,少不得要找她賠的。還打工錢裏扣, 她的工錢本也不多。


    找了一陣無果,蘇一立在王府前踟躕。想上角門上問那兩個侍衛去, 又心有顧忌。不問,迴去沒法兒交代。偏還又怕府上的小廝迴了這裏,瞧她在府前瞎轉, 攆了她走,十分沒麵兒。這廂百般難為著,卻忽見前日裏那位從韓總管府上出來的爺, 正從角門裏出來。白裘鬥篷迎風鼓開一麵兒, 他伸手掖住, 另手執一把深棕皮紙傘,傘麵上勾了零星竹葉兒。


    侍衛抱拳行禮,道了聲兒,“王爺。”


    蘇一不自覺地往那石獅後藏了半截身子,心道他竟然真是鹹安王爺。可惜她今日沒帶手爐來,否則剛好還與他便是了。心下又想,此前覺得他親切得很,這會兒與她便真的是雲泥之別了。


    他撐了傘慢慢往前走,鬥篷邊角蕩出傘沿兒,沾染些雪意,卻混做一體,瞧不出來。腳下踩過雪沫,咯咯吱吱地串響。這人在風雪裏,也是一番好景象。


    等他走了百十步,蘇一才從石獅後出來,往王府但望兩眼,隻得舍了那油紙黑傘,拍拍身上的雪去了。這王府裏頭的人,誰能留她一柄舊傘?許是誰人路過撿了,王府裏的人卻也不該幫她看著,自也不會管這等子雞毛輕重的小事兒。


    蘇一大體知道,鹹安王爺也是原來京城裏的十三王爺。早兩年朝廷易了主,換他哥哥六王爺做了皇帝,他便被分封到了這渭州,做上了富貴閑王。這閑王又做得十分低調,從沒見過有什麽排場。原平頭百姓都當他不出門,這會兒瞧著,竟是出門都與旁人無異,常常隨從也不帶一個,叫人辨不出身份罷了。


    蘇一跟在他後頭,隔了三五十步的距離。倒不是做那多瞧王爺兩眼的花癡事兒,隻是想瞧瞧他往哪一處去。摸準兒地方,待會兒將手爐給他送過去,便是兩不相欠。她若真拿了那手爐到王府門上去還,定然是會被當成別有用心之人轟出來的,也還不迴去。


    她兀自琢磨著這事兒,一步一緊地跟著。卻是將將跟了一裏的路程,就叫人瞧出了不軌,拎了出來。鹹安王爺站在前頭,迴頭瞧她,便說了句:“跟了一路了,有事近前來說吧。”


    蘇一微怔,腿下再生逃跑之意也是不能了。她便隻好跟過去,到他傘沿邊停下,規規矩矩施了一禮,“給王爺請安。”


    “走吧,有話路上說。”鹹安王爺往她身上遮過傘來,“那日說的事,可有眉目了?”


    蘇一受寵若驚,卻不敢抬頭瞧他,隻道:“王爺您還記得我?”


    “險些沒認出來。”鹹安王爺把傘又往她頭上遮,自己身子便落了大半在外頭,“你跟著我,難道不是想與我說這事兒?”


    “不不不。”蘇一不自覺微收了下胸,又低了半頭,“我是想瞧你往哪裏去,好把那日帶走的手爐還您。一直不得還,我心裏不踏實。那一日是我莽撞了……”


    “那不值什麽,你留著用吧。”若不提起,他早忘了這一宗,又說:“你和你爺爺的嫌隙,除了麽?”


    說起這事兒來有些感慨,蘇一撂下兩條胳膊在身側,“還沒呢,我已經一個多月沒迴去了。明兒除夕,怕是也得自個兒過。周大娘兒子和沈家三小姐的婚事,要到來年二月十五。眼下沒有動靜,我爺爺也沒來看我,隻能這麽僵著。”


    “如此……”鹹安王爺低下頭來,隻瞧見她微帶雪意的頭頂和圓潤的額頭以及濃密纖長的睫毛,稍頓了一下說:“明兒你到我府上來,總比你一個人呆著好些。”


    “王爺您這樣兒客氣,真是折煞民女了。”蘇一忙出言推辭,“咱們就是平頭小老百姓,怎好到您府上過年去,要折壽的。”


    “也不是我客氣。”鹹安王爺收迴目光,“這事兒是我給你出的主意,叫你生受這些日子。若害你除夕也一人冷淒淒地過,豈不是大罪過?大可不必推辭,明兒我找人接你去,你眼下住在哪一處?”


    說到住哪一處,蘇一才又迴過神兒來。上迴因與他說話一路走到了王府,忘了迴鋪子的事兒,這一迴卻又險些忘了。她抬頭四處瞧瞧,恰是該左轉的路口。也未想著他說的什麽,便出了口道:“王爺,您要往哪兒去?我這裏得左轉。”


    “左轉是南大街……”鹹安王爺出言頓住,停了步子,“我得右轉,不能跟你一道兒了。”說罷把傘遞給她,“趕緊迴去吧,你穿的甚少。”


    蘇一又說要不用,那傘已經落在了她手裏。而鹹安王爺自抬手勾起帽子戴上,出了傘下往右邊兒那巷子裏去了。不消一會兒就沒了身影,並未給她再說旁的話的機會。譬如,這傘又要怎麽還。


    蘇一發怔,抬頭望了望頭頂的皮紙黃傘,又低頭把拳頭塞進嘴裏咬了一口。她竟不知自己運氣好起來也能這樣兒,實在讓人難以置信。剛才那人,可是這渭州城裏最最金貴的人兒。尋常多被他瞧一眼都是造化,哪能敢想與他兩迴同路,說了家常,還拿了人家兩個物件兒。


    蘇一木愣愣地迴到陶家金銀鋪,收傘進屋,撣了傘麵上的雪珠子就將傘抱在了懷裏。找地方小心翼翼地收起來,才發覺陶小祝和周安心盯了她好些時候。


    她停下動作,有些訕訕,衝陶小祝說:“我把鋪子裏的那把油紙大黑傘丟了,師哥你從我工錢裏扣吧。”


    “不是又拿迴來一把,寶貝一樣的,頂在鋪子裏用就是了。”陶小祝摸了把瓜子兒,捏一個往嘴裏送,“瞧著比你丟的那把好,也不必從工錢裏扣了。”


    “那不行。”蘇一迴身去熏籠邊坐下,雙手覆上去取暖,“那是鹹安王爺的東西,我得空要還迴去的。”


    周安心聽說那傘是鹹安王爺的東西,嘴裏將將喝下的茶盡數給嗆了出來。那活在他們這些人舌尖話頭上的人,能給她蘇一傘用?可見是渾說,壯一壯自個兒的麵子罷了。隻是這未免過荒唐了些,要說是王府侍衛的,還可將就信得。


    陶小祝前兒就聽說過這樣的話,仍是嗑瓜子,全當她胡謅,說她,“你怕是魔怔了,需得找個大夫瞧瞧。前兒那手爐的正主還沒尋到,又拿迴把傘來,也說是王爺的。你不是給那侍衛送瓔珞去了?是不是拿那把黑傘哄的人家這個,又怕我將這傘扣下,才慌說是王爺的。”


    蘇一手指摩挲熏籠的竹篾條兒,“隨你怎麽說,橫豎這傘不能頂在店裏就是了。”


    那廂周安心擦了前襟下巴,清了清嗓子起來。她也沒潑蘇一冷水,想著不能顯出刻薄來,招陶小老板生厭。隻不過在心裏暗嘲蘇一一番,便與陶小祝辭過,說要迴家幫她娘蒸饅頭。轉頭又對蘇一說:“東西我擱下了,明兒除夕你還是迴家去吧,在外頭強著,叫太公擔心。”


    蘇一側目瞧她一眼,並不理她。陶小祝搖頭歎氣起身,送周安心出去,囑咐她,“雪天路滑,仔細些。”


    周安心聽了這話受用,讓陶小祝快迴鋪子裏,自己撐傘去了。一路上隻管暗自笑話蘇一,想著到家怎麽把她的境況說與蘇太公和她娘聽。


    蘇太公在家幫周大娘燒灶,手拉風箱,不時透過窗子往外頭瞧上兩眼。這會兒風雪仍大,唿唿在院子裏打著卷兒,叫人看不清東西。忽見得門上舊氈簾兒動了一下,周安心彎身鑽了進來。


    他是惦記蘇一的,因而伸頭便問:“一一呢?”


    周安心站門邊兒上拍了身上粘的雪珠子,拍罷了過來桌邊小杌上坐下,嗬氣暖手,“她不迴來,我把娘做的點心給她留下了。”


    “她怎麽樣?”周大娘手下揉著麵,抬頭問周安心,又叫她,“把手浸熱水裏燙燙。”


    周安心起身去鍋裏舀熱水,過屋角去倒在臉盆裏,“她挺好,就是越發荒唐了。今兒她見我過去,出了鋪子就送貨去了。貨是鹹安王府一個侍衛定下的,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她卻不知出去怎麽就丟了陶家的傘,又拿迴把更好的。娘和太公猜猜,她說那傘是誰給她的。”


    蘇太公站直了身子沒出聲兒,倒是周大娘猜了一句,“王府那位侍衛?”


    “要是也就罷了。”周安心把手浸到熱水裏,“她說是鹹安王爺的。原侍衛大小也是個官差,憑她蘇一也攀不上,卻迴來說是王爺。說出去要叫人笑掉大牙,誰不說這人瘋了?嫁不出去倒也沒什麽,拉王爺來墊麵子,她也真敢,我竟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蘇太公那側站著嘶嘶出氣,周大娘怔了怔,迴頭看他,“這孩子這是……”


    周安心燙了手,拿了臉盆架子上的白巾子擦幹,“娘你趕緊替她張羅張羅,找戶人家嫁了,也了太公的心思。這樣下去,還不知怎麽樣呢。太公,我下頭說的您也別不愛聽。就她蘇一這樣兒,也別挑那幹淨的了。喪了媳婦兒拖個娃的,都能考慮。若她還挑揀,怕是這輩子都難嫁出去,您心裏必然不自在。”


    終歸是自己的親孫女兒,有些日子不見,瞧什麽都能想起她來。又惦念起她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腿兒便不聽使喚,就往南大街去。往往都是躲在金銀鋪對麵兒的柳樹後偷上幾眼,瞧她甚好,便背手離去,嘴裏伴腳下步子打著哼哼。


    這一日是二月十四,密密下了三日的細雨停了下來。氤氳的水汽還未散盡,清早的日頭便是一輪糊得出畫的紅墨團兒。


    周家要忙的事還有許多,譬如祭拜禮、安慶禮,還要安床、等著收沈家抬來的嫁妝。安床也是選的二月十四,定的吉時是晌午時分。良辰吉日一到,便在新床上將被褥、床單鋪了,再鋪上龍鳳被,撒花生、紅棗、桂圓、蓮子各式喜果。那抬床的人、鋪床的人以及撒喜果兒的人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好命人”,一點兒馬虎不得。


    蘇太公識趣兒,早早起來洗頭擦麵兒出了門,不留在家裏礙人手腳。他原也從沒料理過這些事情,幫不上什麽忙。他又是命數極差的,這會兒也老了,總杵在跟前不免叫人不喜。這事兒卻也不是多心,要壓了自個兒不當迴事。隻周安心那孩子總是有意無意地捎帶兩句,那話裏的意味兒,他還是能品得出來的。


    他也是有脾氣的人,心裏頭不免生氣,卻總叫周大娘那句“孩子不懂事兒,太公您別往心裏去”給滅了火氣。他又想,人家喜事當頭,不好去攪和了,泯自個兒的良心,遂都暗暗受下。孩子不懂事是孩子的不是,他若與人家孩子計較個子醜寅卯來,就是他的不是。


    出了家門,蘇太公去離鐮刀灣最近的街集上吃些粥粉油條,飽了去白水河邊兒沿河遛步。消了食又練會兒把式,等來了老夥計,柳樹下下棋打發時間。這會兒柳樹抽了嫩芽兒,白橋嵌在密密織織的柳枝兒間,如籠了一層灰青色團霧。


    棋下得累了,蘇太公便和幾個老夥計依著河邊兒灰石欄杆坐下,一邊抽旱煙一邊兒閑嘮呱兒。


    他解了腰上煙鬥,伸手進衣襟摸出紙包的煙草來,一麵往煙鍋腦子裏裝煙草一麵說:“這會兒就快了,安良一成婚,把正堂還給我,我就立馬去把一一叫迴來。讓她在外頭受了那些委屈,我心裏頭也跟著難受。”


    旁側的老夥計嘴裏叼著煙鬥,使足了勁頭打火鐮兒,一說話煙鍋腦子上下撬動,“就咱們老哥幾個瞧著,倒不是一一受了委屈,受委屈的分明是你。自打一一住到了鋪子裏,誰像她那樣兒關心過你一天兒?你別瞧周家媳婦兒跟你們住了十來年,就是二十三十來年,也不能拿你做爹待。你指望她和她那連韭菜麥苗兒都分不清的兒子,指望不上。”


    蘇太公把燒起的艾絨丟進煙鍋腦子裏,使勁兒吸了幾口,“我也瞧出來了,是指望不上。周家媳婦兒還好些,她那兩個孩子著實不成,滿腦子的算盤珠子,什麽都計較得清清楚楚,隻管自個兒便利不便利。先頭我還替他們開脫,說他們兩個與我家一一不睦,都是小孩兒間的混鬧。他們從小就被一一打,心裏頭不免生怨,我也怪一一的不是。這些日子瞧下來……”


    他說到這住了口,心裏顧念著背地裏說周家是非總歸不好。好歹一院裏處了十來年的,因為人家兒子要成親就給惱了,實為不大度。他手指夾著煙鬥往嘴裏擱,抽出青煙來,吐一口繚繞氣。


    老夥計也點著了煙鍋腦子裏的煙草,火星兒直跳,說:“你可想好了,打算什麽時候要下來?”


    “三日後沈家小姐迴門,那一日就叫周家媳婦兒把安良的物件兒都挪出來,再久也不給拖了。”蘇太公砸煙鬥嘴兒,“原來想著多給他們住一月也無妨,沒什麽著急不著急的。橫豎住哪裏都是住,我不住正堂也使得。這會兒是不能了,我不能一直叫一一在外頭住著。他們不把我當自己人,怕我這糟老頭子衝撞了他們的喜氣吉利,話裏話外攆了我出來。我這廂,也就不能再拿他們做自己人。正堂借也借了,體麵也有了,成親後把房子還我,咱們還是周蘇兩家不相幹,各過各日子。”


    老夥計點頭,“你自個兒想得明白就成,咱們外人不知內情,道不出一二來。”


    蘇太公與老夥計坐到晌午,分了頭各自迴家。他是無家可迴的,周家還得定在這時辰上安床。他晃著步子往南大街上去,找了燒餅鋪子吃了幾塊燒餅一碗白粥。吃得七八分飽,又去金銀鋪對麵兒的柳樹後頭貓著,瞧上蘇一一陣子。下晌仍是各處閑逛,到了日暮時分才往家裏迴。


    西邊兒雲霞淡淡,在他屋前打了塊亮影兒,移到屋頂後消了蹤跡。他躲進東邊兒屋裏不出來,躺在床上翹著腿兒繞腳尖兒,嘴裏哼哼些黃梅小調,唱什麽《誰料皇榜中狀元》。正哼得起勁兒,門板扣扣幾聲悶響,傳來周大娘的聲音,“太公,歇下了麽?”


    蘇太公撐了身子起來,下床趿上鞋,道了聲兒還沒,“有話進屋裏來說吧。”


    周大娘打了簾子進了屋來,腕上挎著青黃舊竹籃兒,擱到床頭小幾上,“給您拿些吃的來,您在這兒吃吧,也省得出去了。”


    蘇太公瞧一眼周大娘端出的點心小菜,拉了一件兒棉大褂披上,“難為你有心,還給我送吃的。”


    周大娘直起身來笑笑,“近來事多,沒能照顧好太公您,心裏實在過意不去。安良和安心又是不會說話兒的,也料不準哪一句就說得不合太公的心意,惹您不快,也不敢叫您一桌上吃飯了。我是習慣了那兩個孩子的心直口快,其實心眼兒不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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