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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一風風火火也是常有的事兒,今日卻又不知為何。但見她停在桌邊兒撐手大喘氣兒, 腕上還掛著包裹, 陶小祝起身過去, 手裏甩著腰上皂絛把玩, “半日不見人影, 躲哪偷懶去了?需得告訴你,這要扣工錢。”說罷瞧見她身前的手爐, 伸手拿了過來細瞧, “這麽個精致的玩意兒, 你哪兒來的?掐絲琺琅,勾蓮八瓣, 一瞧就不是尋常人家用的物件兒。”


    “壞了,跑太急忘還了。”蘇一抬手捂住突跳的心髒, 直起身子奪過那手爐來, 自顧嘀咕,“不成, 我得還迴去。”但走兩步又停住,仍是嘀咕, “不成,我去了也見不著,還給誰去?保不齊還是被攆出來,當個要飯碰瓷兒的。”


    “你嘀嘀咕咕說的什麽?半日不見,鬼鬼叨叨的。”陶小祝敲她腦殼,把手裏甩的皂絛撂下,靠到桌沿兒上雙手抱胸。


    蘇一這廂迴了神兒,側目看他,聲氣幽幽道:“這東西是鹹安王爺的,我忘還了……”


    青天白日的說這等笑話,陶小祝稍許一愣,嗤笑兩聲兒,站直身子,“鹹安王爺給你東西?我瞧你是癔症犯了。這半日哪裏去了?難不成便是去哪個大戶人家偷的這個?小心人報官抓你,衙門的人來了,你師哥我也保不住你。”


    “真是鹹安王爺的,他還與我說了一路的閑話。”蘇一抱住手爐,說得誠懇,“可憐我手冷給的我這個,我將他送到王府門口,他說到家了,那不是鹹安王爺還能是誰?”


    “入鹹安王府的就是鹹安王爺?”陶小祝懶得理她,迴了身去做鏨刻,“鹹安王府門上住著多少人,侍衛、奴仆、清客,如何能斷定那人就是鹹安王爺?你瞧他氣度不似下人,保不齊就是門上清客,鹹安王爺的謀士好友。”


    陶小祝一向自詡聰明,論起事來總有條框,在理有據。蘇一經他這麽一說,倒也覺得自己一時心急,怕是給人安錯了名頭。現下便不知那人是誰了,這手爐更是無處還去。索性自己先收下,興許哪一日還能碰上,她再物歸原主不遲。


    按下這事兒,好生收起那掐絲琺琅手爐和自己的包裹,蘇一才念起今日遲到恐被罵的事情。轉頭四處瞧瞧,不見陶師傅的影子。她往上捋了捋琵琶袖,開始灑掃整理鋪子,問陶小祝,“師父今日又沒來麽?”


    陶小祝撅根竹條掃帚上的尖尖兒涮了做牙簽兒,擱嘴裏剔兩下,“沈家那單子物件兒多,他需得閉門不出,在二月初十前把那些個趕出來。因鋪子交給了我,我在這邊兒接些小活。手上閑的,也幫著做幾樣。說到這個我還提醒你,昨兒你接的王府侍衛那瓔珞,好生做做。但有不順手的地方,找我來問。頭一迴接單,別做雜了,壞自己名聲,往後我爹越發不叫你碰了。”


    “我省得。”蘇一擦完櫃台去後頭潑水,迴來了又問陶小祝,“既然師父不在,這裏便是師哥你做主了。你瞧我是被趕出來了,沒地兒落腳,能不能晚上就讓我睡鋪子裏,權當看門了。”


    “被趕出來了?”陶小祝吐了那根竹枝尖兒抬頭,“敢情你挎那包袱是不打算迴家去了?家裏隻有太公,你也放得下這顆心,倒是遇著什麽不能忍的事兒了?”


    蘇一去自己小工桌邊兒坐下,把周安良要成親占正堂的話盡數說了。後來又是怎麽鬧將起來,怎麽離得家,一五一十,不虛半個字兒。陶小祝一邊兒豎耳聽著,一邊兒捏著石鏨在金麵上鏨花兒,聽罷說:“你也是小氣的,不過借住幾日,有什麽要緊?你們一院裏相處十來年,還計較這些個?忒見外。那沈家三小姐確是金身嬌貴的,周家想顧全她的麵子,自在情理之中。”


    蘇一嗤他一聲,不與他爭論,隻問:“鋪子讓住不讓住?”


    “不讓住你睡大街去?”陶小祝瞪她,“你又能住到幾時?瞎鬧騰,過了年十八了,還這麽不叫人省心。你瞧著吧,到頭來還得是你灰溜溜地迴去,何苦來?和氣傷了,旁的也是一樣沒能撈著,傻不傻?不如做個順水人情,人家還記著你的恩呢。”


    “你對周家了解幾分?”蘇一按手在桌麵兒上。


    “我自是沒你了解。”陶小祝幹活專得仔細,“也盡數聽你說那周安良如何如何混賬了。安心我見得多,瞧著不錯,乖巧懂事,溫柔賢淑。她娘不是常在街北賣豆腐,你也常去的,沒聽你說過她的不是。這樣瞧下來,壞是不壞,不知你為的什麽傷這和氣。”


    蘇一咽了兩口氣,低頭歪腦做瓔珞。圖案樣式都是陶師傅傳下來的,挑揀幾樣湊到一處,完個成品,不出挑也見不出多別致。大抵世麵上的首飾也都這樣,沒什麽新奇。都學下了,蘇一常覺無趣,卻也不敢擅自改了老祖宗傳下的手藝。況她還沒真給人做過什麽,需得安分踏實才能不出差錯。


    撂了一陣,她忽又接起陶小祝的話,“安心那般好,你娶了她便是。”


    也不知世人都什麽眼光,她爺爺蘇太公吃周安良周安心兩人嘴上那套,瞧著他倆甚好,也能睜眼瞎似地偏心。她瞧那兩人不好,也是她的錯,是她小氣小雞肚腸。陶小祝也是這般,瞧著甚好,究竟哪裏甚好?橫豎她是瞧不出來了。


    陶小祝聽她這家便多想了一層,卻也不惱,和聲和氣地說:“我不過與你說了反話,你就這般吃味起來,沒趣兒,還不許人跟你看法不一了?”


    “我便是皇上,也不能不許世人看法皆與我一樣,瞧你是想多了。”蘇一緩聲分辯,“那周安心是真中意你,你裝聾作啞罷了。既覺得她好,娶了又有什麽不可以?日後慢慢體會她的好處,受用的可是你呢。況師父日日催你,正好也堵了他的口。”


    這話沒聽出不對味兒,陶小祝應了句“嫁娶隨緣”,便撂開不提。


    蘇一專心做那小白要的瓔珞,湊著金、銀、琉璃、硨磲、瑪瑙、真珠、玫瑰七寶等物,勾串燙貼,好不細心。項上銀圈亦是親手所做,足做了月餘方才做成。這月餘時日,她便一直住在鋪子裏,也未見蘇太公來瞧過一眼。


    這番到了年下,再兩日就是除夕,她又開始想家,卻也不願迴去。周安心來瞧她那日正是除夕前一日,外頭下了鵝毛大雪,簌簌的一天也未見停。她帶了周大娘做的點心,麻薯團子蒸米糕。擱下傘見陶小祝不在店裏,仍是陰陰陽陽的聲口,“我替我娘和太公來瞧瞧你,看你可安好?”


    “甚好,勞你跑這一趟兒。”蘇一推了那點心不要,“你還帶迴去,生受不起。三五日吃點你家米粥青菜,也要正堂來還。若吃了這個,你們扒了我的皮也嚐不起。這番我是窮得不見一扣兒,不必為我費心。”


    周安心溫軟地笑,“你也別多想,若不是小老板在這兒,我也不給你送這個。”


    話音剛落下,陶小祝從後頭出來。見周安心來了,便招唿了坐下,與她一番細談,望她勸了蘇一迴家,又說:“再這麽僵下去,不知怎麽收場。明日就是除夕,這時節她怎麽好還一個人在鋪子裏?”


    周安心麵上為難,“小老板說的話我如何不知?倒不是我們不要她迴,那裏原來就是她的家,是她自個兒跟太公置氣,如何也不迴去。她在這鋪子裏月餘時日,小老板難道沒苦勸過?她聽你不曾?”


    陶小祝插手管事兒總是勁兒使錯地方,蘇一更是不願聽周安心那假言假語。她為的是博陶小祝對自己的好感,何曾真為她想過什麽做過什麽?蘇一揣上瓔珞,問陶小祝借了把油麵黑傘,開門邁進雪裏,留那兩人在鋪子裏吃茶嗑瓜子兒。


    外頭雪下得大,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傘麵上便積了厚厚一層。腳下雪深沒過鞋幫子,好在這雪渣子不濕鞋襪,尚能留著些暖氣。她原不想給侍衛小白送這瓔珞,承望他再去鋪子裏,交於他便是,可他卻一直不曾過去。拖了這兩日,明兒就是除夕,不送不成了,方才攜了送來。


    一路走至鹹安王府,立於巍峨門樓牌匾之下,總有些直不起腰的感覺。她在石獅子旁邊跺腳,等著守門的小廝進去傳話迴來。天兒冷得要緊,一刻也是不想在外多待的。她禦寒的棉衣又不多,這會兒不過是穿了件襖子棉褲,外頭套著淡青褙子。


    好容易等了小白出來,見他包得跟個團子一般,狐裘鬥篷黑毛領兒,帽子戴起來遮去小半邊兒臉。相較之,她已凍得嘴唇發紫,耳根通紅。雙手卷在袖子裏握傘,縮起了整個身子。與小白招唿一聲,她抽了一隻出來去拿布包裹。手是凍麻了,連解包裹也不利索。小白索性連包裹全接下來,拉了她要進角門,讓她吃碗茶再走,“這天寒地凍的,我怕你這麽迴去凍昏在路上,算我的不是。連件鬥篷也不披,非得這個天兒送來?這麽要緊也該早些。”


    “我們這窮家小戶的,哪裏來的鬥篷?皮啊裘啊,都是一樣兒沒有,見也不常見。這瓔珞今日不送,明日便是除夕,哪裏還有日子。一年到頭不把活幹完,來年沒有好彩頭。”蘇一丟了傘拖住小白,“我就不進去了,好容易鼓足了勇氣過來,站門外等一等尚且將就,進門就不必了。訂金減了,您把餘下的錢給我,我還迴去,鋪子裏也籠著熏籠,暖一暖就好。”


    “走罷。”小白哪裏聽她說什麽,仍是拉了往裏去,“你這番來是奔我的,沒人攔你的道兒。”


    蘇一倒不怕誰再攔她的道兒,不過自覺身份卑微,不該往那王府裏去。誰知這小白還與先前半夜拉了她去吃酒一樣兒,愣是把她給牽進了王府。他住在前院兒裏,並未過二道門,從角門進去也不甚遠。他直把蘇一拉到房門前,方才鬆了口氣,抹額道:“瞧著身板不大,卻是沉得緊。”


    見已如此,蘇一這才不再推托,也得空四下裏看看。王府外頭氣派,裏頭的光景則是一等一的精致。迴廊花窗,山石梅竹,閑閑的幾處造景便可見一般。她立在小白房門外,但見他進屋脫下鬥篷,掛去山水雕板木屏風上,又倒了茶小心端來予她吃。


    蘇一卻並不吃,隻握了杯子在手裏暖著,仍是各處暗瞧。她是沒見過世麵的,自然樣樣兒稀奇。卻又斂著神色,怕人瞧出她的小家子氣來。


    等暖好了手,她低頭抿了兩口茶,仍把茶杯還給小白,“這迴我真要迴去了。”


    小白瞧她落了一身雪,又喚她等會,轉身進屋拿了那屏風上的狐裘鬥篷,出來予她披上。正係身前的碧綠寬錦帶子,蘇一忙扯了脫下來,送迴他手裏,“這又是做什麽呢?我一女兒家,穿你的衣裳算怎麽迴事兒?這是萬萬使不得的,說出去了遭人詬病,沒臉沒麵兒。倘或您真可憐我,想做些什麽,不如……您打開那瓔珞瞧瞧。若是滿意的,照您說的那般,多賞我些銀兩,算我應得的。”


    她是真個缺錢,從被趕出來當晚荷包就見了底兒,打那後都是借的陶小祝私房。年下裏結的工錢還了,總還要想著往後的日子。


    小白擰她不過,隻好跟她結了首飾的錢,放她去了。迴房後卻兀自瞧那狐裘鬥篷生笑,心裏想著,竟也有姑娘不吃這一套的。


    蘇一把手裏的灰線繞幾匝在食指上打了個結,低頭咬斷線頭,撐手拽了拽袍麵兒,“他嘴裏一直說叨沈家三小姐,莫不是快有準信兒了?”


    “這個不可胡說。”周大娘忙擺手,“尋常姑娘家,安良沒有配不上的。但要說這沈家,還真不敢肖想。說出去叫人笑話,可不是癩蛤-蟆窩坑裏做夢麽?人家那是什麽家世,能瞧上咱們這樣兒的平頭百姓?便是他家三小姐有意,沈老爺和沈夫人也定然不會應了這一宗。”


    周安良難娶沈家沈三小姐與蘇一處境不好嫁是一樣兒的,都是世人束出來的世俗條框。沈家老爺是渭州太守,沈家更是世代官宦。渭州除下鹹安王府,也就數沈家權力地位最高,尋常百姓隻能翹首望望,哪還敢肖想人家繡樓裏的小姐。周安良常掛在嘴上說,沒少受人譏諷。到底蘇一不甚關心,從不論這些個。現周大娘這麽說,她不順也不駁,掖下袍子說:“天兒也不早了,明兒還得早起,大娘迴去歇息吧。”


    “是該走了。”周大娘起身,吸氣收腹,“迴頭相著合適的,我告訴你。”


    “誒。”蘇一把袍子擱到身側,起身要送,周大娘迴身叫她免了,自出屋去。到得外頭,蘇太公從正堂裏出來,披著一件敞口大褂,壓著聲兒過來問:“如何?”


    周大娘擺手,“罷了,從此咱不提這一宗。”


    蘇太公閉氣,抬手拉了拉身上的大褂,知道這事兒是沒成。蘇一性子強他知道,拿定了主意別人勸也無用。他心裏覺著可惜,怕是再尋摸不到周安良這樣兒的,再找也定是些殘次品,可惜了她孫女兒的好模樣。再拖下去,可不就成了老姑娘。老姑娘要招人笑話,一輩子在人眼裏不像個人。


    周大娘看蘇太公怏怏,低嗓兒勸他,“您別上火,我四下留意著,有好的,我給一一說。”


    蘇太公歎氣,“罷了,隨她。”說著轉身進了正堂。藏青背影在夜色裏顫顫巍巍,顯得格外蒼涼。人老了,越發想兒女雙全兒孫滿堂,而他求不得。


    +++


    晨霧輕薄,染著濕涼之氣。夜色尚退得不幹淨,透著些冥藍。


    蘇一就著公雞晨鳴起床,抄把涼水淨麵,一個激靈醒個徹底。她拿巾櫛子擦臉,伸頭往院裏瞧,周大娘挑了兩擔豆腐出門,叮叮當當一陣碎響。


    她洗了臉出去潑水,蘇太公正從正堂裏出來,手裏提拉把平刃兒大刀,噔地紮下馬步耍將起來。蘇一抱著空盆子過去,“爺爺,吃點什麽?”


    “你往鋪子裏去吧,我自個兒出去尋摸。燒餅油條大肉包子,豆漿米粥胡辣湯,還能沒吃的?”蘇太公繼續耍刀,全不把昨兒的事放心上一樣。卻是放了也沒用,隻好放寬了心過他閑人日子。吃了早點柳樹下瞧人下棋,一瞧半晌,日子都是這麽過的。


    蘇一自個兒去鋪子,慣常走的道兒往南大街上去。因著昨晚的事,再是不敢往那王府靠近半步的。她們命賤,人不擱眼裏,自己得當迴事守著。


    到了南大街,自掏腰包吃碗燙麵,啃倆包子,到鋪子裏幹活。陶家金銀鋪從前不收外徒,雖沒有嚴令定規,到底一直這麽傳下來的。也就到蘇一這兒,陶師傅與蘇太公交好,抹不開麵子,才鬆口收了她。心下想著權當收個打雜的,壓根兒沒指望她什麽。這世道,誰指望一個女娃頂事情?


    陶師傅除了帶蘇一這個徒弟,自然還有親兒子陶小祝。陶小祝大蘇一一歲,今年十八,手藝是打小學起的,甭管花絲還是鏨刻,都是有模有樣,大有派頭。蘇一叫他一聲師哥,從他處學的東西也不少,算沒白叫了。


    鋪子裏總共三人,日子長了也就自然分下工來。陶師傅帶著陶小祝做首飾,蘇一常常分-身於灑掃、擦窗抹地、買飯送貨跑跑腿兒這種事。閑下來,才能跟陶師傅學些鏨刻、玉雕、花絲等手藝。至於燒藍和點翠,這麽些年都是從旁打雜,到如今也沒自個兒上手做過。陶師傅對她不上心,也是沒法兒的事。


    而蘇一做的跑腿活計,通常也都是尋常人家。但凡是有些家世的,也都輪不到她送去。那種見世麵的好事兒,從來都是陶師傅親自出馬,身邊兒帶著陶小祝,把她一個人丟店裏看鋪子。


    今兒陶師傅來得遲,蘇一到鋪子裏隻有陶小祝。他弓腰坐在桌邊兒,徒手捏一刻刀,穩穩當當片著手裏的團玉。蘇一與他打聲招唿,開始灑掃的活計,罷了又兌盆水來擦櫃台。


    蘇一想著陶小祝見過的世麵多,一邊擰著花陶盆裏的巾櫛子一邊問他:“師哥你去過鹹安王府沒?”


    陶小祝頭也不抬,“你有腦子就自個兒先琢磨琢磨,沒有我就給你說道說道。”


    這麽些年,蘇一早習慣下了陶小祝對她的說話腔調,總是三言兩語離不開一個蠢字。她急了的時候不叫他師哥,叫的也不是陶小祝。仔細了耳朵聽,那是陶小豬,她說:“常罵別個蠢的,多半自個兒就是頭豬。”


    陶小祝看她不出聲,抬眼瞧了她一下,“我給你說道說道吧。”說罷低下頭,“鹹安王爺那是曾經朝中的十三王爺,當今聖上的親弟弟。聖上登基後,就分封了鹹安王爺在此。你順著根兒想,京城裏來的,宮廷琉璃殿裏長大的,豈能平常?王府裏吃的用的,那都是經過精挑細選的,都是皇家禦用的,跟下麵的世家大家還不一樣。你像沈家,太太小姐們沒少在咱們鋪子裏定東西,王府裏卻從未定過。咱們這些民間小鋪子,自然入不了他們那些人的眼。”


    蘇一想了想,把手裏用過的巾櫛子抖落開,找地兒掛起來,“也就是說,你也沒入過王府。”


    “還有些腦子。”陶小祝壓下刻刀,剜出玉泥。


    “那你口說的那些,豈不都是胡謅?”蘇一還沒出聲,先給別人截了話兒,“又沒見過,怎麽知道王府不同別家,吃的用的從來都是皇家的東西?”?這話也正是蘇一要問的,她轉頭去瞧,見一金絲錦袍粉麵小爺進了鋪子。


    蘇一暗忖這人麵熟,招唿了進來,引到黃梨木交椅上坐下,這才想起他是昨晚那個王府侍衛小白。到底沒交情,一時也擺不出近乎的表情來,隻好當尋常客人一般待著了。


    陶小祝聽那話卻有些不悅,如何隨便進來一位就能拿話懟他?他停下手中刻刀,抬起頭來,“你說我胡謅,那6你倒說句不是胡謅的來。”


    小白一笑,“渭州離京城甚遠,足有一千裏地,王府如何時時得那邊兒東西供應?宮裏的皇子與分了家的王爺不同,自立了門戶,與尋常大家倒沒什麽區別了。出門入的就是市井,還想怎麽端著清高樣子?王府裏從來沒定過這裏的東西,那是因著王府裏沒有女主子,王爺自個兒又不愛這一套,自然不來。”


    陶小祝冷笑,“鹹安王爺是你家的,還是你是王爺肚子裏的蛔蟲?”


    蘇一怕陶小祝因一時口舌意氣得罪了人,忙朝他使眼色。哪知他是不靈光的,反叱她一句,“你擠眉弄眼的做什麽樣子?”


    蘇一閉氣,別說他是王府侍衛,就是尋常客人也不該這麽得罪。她隻好拉了陶小祝到一邊兒咬耳根,“我識得他,他是鹹安王府的侍衛!”


    門上來了人,她也不招唿。這事兒陶小祝比她熟絡,用不著她賣能耐,因隻管耐心捏手累花絲兒。眼皮又一驚一驚地跳,便抬手上去摁一會兒,壓了那跳筋。正做得入神兒,忽而聽到有人叫“一一”,這才抬起頭來。


    眯眼瞧過去,這人頭上戴著深青色襆頭,一身灰褂兒,背有些佝僂,原是與她爺爺蘇太公相熟的,也是鐮刀灣的人。蘇一叫他一聲兒“朱爺爺”,站起來身迎他,“您怎麽來了?是要定東西不是?”


    “我怎有那閑錢定這些個?”這朱老兒平了平氣息,“你快迴去瞧瞧吧,再不迴去,不知你爺爺那老東西幹出什麽事兒來。周家也是極可恨的,該殺!”


    “怎麽了?”蘇一蹙了蹙眉,抽出衣襟下掖的帕子擦手,過去高幾上給朱老兒倒茶,“朱爺爺您吃杯茶,坐下慢慢說。”


    朱老兒過去交椅上坐下,接下蘇一手中的茶杯,吃了一口,“他啊,叫周家剛進門的媳婦兒給攆出來了。現就住在你家草堂裏,成日天在那要與周家一家拚了老命。說等摸得空,要與他們同歸於盡呢。”


    “叫攆出來了?”蘇一這會兒是急了,問題便一溜兒脫口問出來,“什麽時候的事兒?”“又是為的什麽?”……


    又說:“那草堂是個八麵兒透風的茅屋,爺爺腿腳不好,他們怎麽能叫爺爺住那裏?他怎麽又不來找我呀,自己受這委屈氣!”


    朱老兒緩了口氣,“他是沒有臉麵,不敢來找你了。周秀才將將成親,第二日就將他攆了出來,到這會兒已有六日了!要不是咱們老哥幾個一直沒瞧見他出來遛彎兒下棋,特特上門去瞧,還不知道這事兒呢!因由卻也簡單,說是沈家那小姐夜間聽不得他打唿嚕,一早兒起就叫家丁把你爺爺連帶東西搬出了宅子。你爺爺又說,家裏的房契地契都叫周丫頭給偷了,這會兒打打不過,報官更是沒有門路,隻能拚命了!”


    “畜生!”蘇一暗罵一句,心裏攢氣。沒想到他們真能無恥至此,已超出她想象了!原隻預料周安良住上了正堂就不會願還,卻沒想過他能直接將她爺爺也攆出來。


    她看向朱老兒,“勞煩朱爺爺再跑一趟兒,叫我爺爺隻管吃喝睡穩住了,別做那傻事兒。家裏的房契地契不在周安心手裏,在我這兒呢。他們霸占民宅欺辱老人,我定要叫他們吃官司!攆了他們出去都是便宜的!”


    “誒。”朱老兒聽下蘇一這話,心裏頭踏實,又與她跑了一趟兒,把原話背給蘇太公聽,讓他先按下性子。


    那廂陶小祝在旁聽了兩人的對話,等朱老兒一走,便過來問蘇一,“你爺爺將你攆了出來,這會兒沈家那小姐又將你爺爺攆了出來,這麽瞧下來,房子這會兒算誰的?”


    “你問你那溫柔賢淑的安心妹妹去!”蘇一沒好氣兒懟了他一句,迴身去收拾了自己小桌上的金絲兒。


    陶小祝悻悻,迴去自己桌邊兒,“你犯不著呲噠我,一來這事兒跟我一點兒關係也沒有,二來我剛才可是聽得真真兒的,房契地契在你手裏,你爺爺是冤枉的安心。攆你爺爺出來,也是沈家小姐。這會兒拿安心來呲噠我,什麽道理?”


    “趕明兒叫師父為你定下與周安心的婚事,好叫你受用!”蘇一懶得再理他,到後頭跟陶師傅告了假,說家中有急事兒,必須得去處理。


    抬腳出了鋪麵子,便直往鹹安王府而去。思來想去,與她相熟的人裏頭沒幾個是有頭臉的,實在幫不上什麽忙。王爺那尊佛太大,不知請得動請不動。她也是有自知之明的,與人家說了幾迴話過了個除夕就把自個兒不當外人了,那是不自量力。到底人家是身份尊貴的王爺,她隻是鐮刀灣裏的一個小民女。這番她要過去找的,是與她最是相熟的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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