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太公看罷他的好徒兒,撚著胡須直吹氣,隻覺得他徒弟這話說得十分和他心意。這麽些年隻愁蘇一能不能嫁得出去,上門女婿可是半點兒沒敢想過的。倘或真有人願意贅到他蘇家,那簡直就是天大的喜事。一來蘇一可以成家,不會淪為老姑娘。二來在自己家,不需受婆家的委屈。三來,他蘇家的香火也有了。叫旁人說起來,也不是絕了戶的,總歸他曾孫兒也是姓蘇。


    如此,越想越是心動,卻又在心底深深惋惜。這惋惜的,自然就是他家這會兒和王爺沒有交情。之前還心下恨恨,眼下便隻覺喘氣不順。要是還有交情的,能幫他們一幫的,真是解決了他家最大的事了。沒法兒,王爺不是他們想攀就能攀的,橫豎得人樂意才成。


    想罷,蘇太公放下撚胡須的手,又歎了口氣,瞧著自己那徒弟道:“雖說我也很想救石青兒出來,可眼下,真不得方兒啊。那王府,與咱們是真的沒了交情的,咱們還能亂上門去攀不成?叫人拿棍打出來,也不是玩兒的。”


    蘇一是瞧出來蘇太公心動了,但聽他很是無奈地說出這話,自己自然忙攆了話附和,說:“正是正是,咱們蘇家命裏受不起石青師兄。不過師伯也莫著急,我迴頭尋摸些法子,看能不能幫上一幫。到底不敢打下包票,您隻管先等著。成與不成,我再與您說。因那入贅的話,也不必說了,沒得耽誤了師兄的一輩子。這會兒可不能陪您這地兒坐著了,我還得迴鋪子裏幹活。”


    說罷起了身,不等那師伯和蘇太公再有機會攔她,撒起腿便跑了。再要呆下去,又不知要聽他們說出什麽樣的話來了。她便是幹聽著,也覺得費神,還得找話迂迴推辭不是?


    這麽一路跑到金銀鋪,跨了門檻進去,隻顧捂著胸口大喘氣。也就這陣子,百般慶幸起昨兒晚上沒把她那一身傷的事解釋清楚了,叫她爺爺信了王府不壞的話。昨晚若真信了,她這婚事怕也就算定下了。怎麽著蘇太公也得叫她往王府裏說情去,救了那個準孫女婿出來,然後一家合歡喜。


    這會兒鋪子裏仍隻有陶師傅一個人,他在桌邊打著首飾,聽蘇一喘得厲害,也不抬頭,隻問她一句,“被狗追了?”


    “比狗還嚇人呢。”蘇一大口唿吸,腿上鬆勁便有些酸,隻去櫃子裏拿自己的首飾,到小桌邊坐下,“險些相公都有了。”


    “這是好事啊。”陶師傅抬起頭來瞧她,“你爺爺犯愁你的婚事也不是一日兩日的,要是定下了,最是妥當不過。”


    “那不能。”唿吸平複了許多,蘇一拎起小銅錘子,在手裏蹭了蹭,“麵都沒見過一下,也不知道什麽人什麽品性,就這麽定下來怎麽成?婚後若是個無賴憨貨,半件事做不得,隻靠人伺候,那不是嫁了個祖宗?我是不會伺候人的,瞧著不順眼非得打殘了他不可。這事兒還得摸清了根底再下決定,著急不得。”


    陶師傅低下頭去做首飾,“也就你不著急,瞧瞧跟你一般大的,哪個姑娘不是媒婆相個襯得上的就定下成婚了?嫁什麽人過什麽日子,你手段好些的,管著就是了。再者說,那盲婚啞嫁的也多了。也就太公慣著你,非得你自己願意。你要是我閨女,我真得著急地拿棍捶你。”


    看蘇一沒接他的話,陶師傅自顧又說:“我說的都是世麵上的話,你不聽也罷。橫豎這事兒得自個兒願意,旁的不管也成,活痛快了最是要緊。你不怕人說你老姑娘的沒人要,那就沒什麽大礙。師父這鋪子就叫你呆著,也算你一個歸處,嫁不出去也不必心慌。”


    蘇一聽這話受用,朝陶師傅笑笑,“有師父您這話我也就放心了。”


    說罷了蘇一的話,陶師傅又嘴裏念叨起陶小祝,隻顧在那發狠,說:“他再不迴來,也甭迴來了。明兒就叫他上周家做上門女婿去,酸甜苦辣都叫他自己嚐遍了他才知道厲害!”


    “白養了這麽多年,讓師哥給別人家做上門女婿,您舍得麽?”蘇一接他的話,知道他是賭氣才說的這些。陶師傅也就陶小祝這麽一個兒子,家產鋪子往後都得是他的。養了這麽些年,手藝也傳了,能白便宜了周家麽?


    “有什麽舍不得的?”陶師傅把打出了大概形狀的銀胎拿起來細瞧,卻是嘴硬,“他要是腦子不透氣兒,能接我這鋪子不?你師父做一輩子生意,什麽人沒見過。那周丫頭,我一打眼就瞧得出,是個慣會算計的,絕不像麵上瞧著那般溫順的模樣兒。若真叫她使足了心眼進了我家的門,這鋪子怕也不定是誰家的了。”


    蘇一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一麵搖頭一麵說:“師父你這麽個老人精,怎麽就養出師哥那樣實心眼的?”


    陶師傅把銀胎放迴桌子上,繼續慢慢敲鑿,“你師娘是個實誠人,又喜吃齋念佛,教你師哥的也都是百事善為先,可不就養成這樣了?我往常也就是教教他手藝,大了些才帶出去見見世麵。哪知道,晚了,教不活跳了。他也不是不知道人心難測,你瞧他對那些當官掌權的,避諱得不得了。就是不愛在這事上費腦子,瞧人受難就生出十二萬分的善心來,哪一日叫人算計了都不知道。”


    蘇一抿抿唇,在陶師傅麵前,她也還嫩著,許多事情都沒他看得通透。再多的話是不必說的,還能擔心陶師傅這種老人精犯糊塗麽?便是誰能招人算計把家業都賠上,他陶師傅也不能。餘下閑口繼續說些有的沒的,不過是打發時間。直說到陶小祝迴來,蘇一便閉了口。氣氛略顯得有些不鬆快,到底是熬到關鋪子,蘇一便連忙收拾東西迴家去了。


    周家的事她是不管的,隻要她師父是明白人,陶家金銀鋪就還能呆下去,旁的也不必再多想。倘或有一日真呆不下去了,她收拾包裹走人就好。隻要有手有腳,怎麽也不會將自己餓死了,沒有非要呆在哪一處的道理。


    一路上盤著這心事到了家,卻發現那個所謂的師伯還在她家,與蘇太公院門上一邊一個蹲著候她迴來。遠遠瞧見她的身影,兩人一同站起身來,往她麵前迎了迎。


    迎到跟前,都說一句:“迴來啦?”


    蘇一瞧了瞧兩人,默默地繞開往院裏去。一個是惦記著想讓她救他的好徒兒,一個對自己的好徒孫入贅的事產生了興趣。這會兒瞧著,兩個都還是少說話為妙。到家入了灶房,淘米添水燒飯,隻是不出聲兒。等飯燒好,叫了兩人來吃,飯桌上她也是沉默不語的。


    吃一半,蘇一要伸手去拿鴨蛋,那師伯先一步拿到往她手裏遞,一派殷勤模樣。蘇太公在旁邊隻顧夾菜,忽說:“你白獻殷勤,一一這會兒是幫不上你的。”


    那師伯吃了口米粥,說:“一一若真幫不上,那我也不強求她擔我這事兒。隻承望師父留我住一晚,後半夜我便走。那王府便是龍潭虎穴,我都要上門去瞧瞧。我不能任自己徒兒叫他們抓了不管,這不是一個做師父該做的事,到底與我有好些年師徒情誼。”


    蘇一稍掀了掀眼皮,到底是沒說什麽話。


    直等到飯後要給他在西邊屋裏鋪床,蘇一才悄悄拉了他說:“您也不必去冒險,到時出了事我師父也該懊惱了。等明兒我往王府裏去一趟,打聽好了,看能不能求了王爺放石青師兄出來。您說他沒拉幫結派,那應不為難。隻是有一事,您得答應我。”


    “什麽事?”這會兒聽到蘇一肯幫他,又是私下裏說的這般誠懇的,他自然相信。甭管是什麽事,隻要他能做到的,這會兒都答應,還能有比把徒弟給人入贅還難為的?


    蘇一又低了低聲兒,說:“別叫我爺爺知道是我幫的您,再者,也別再提那入贅的話。倘或真把師兄救出來了,你們打打包裹趕緊走,別再留在渭州城。我爺爺瞧見了,定要與您商量入贅的話。但也得跟您說明白了,這事兒我不定辦得成,隻當盡力。至於能不能將師兄救出來,還得看他的造化。”


    師伯挑眉瞧她,得嘞,原來她不是和王府沒交情了,而是不想要他那好徒兒做相公。想他那徒兒也是一表人才大俠風範,上得廳堂下得廚房耕得了田地打得了混帳,怎麽她竟不要?!入贅也不要?!


    他清清嗓子,一副“你真想好了”的表情,問蘇一:“真決定了?不必瞧瞧再決定?萬一……你到時後悔……是吧?”


    蘇一笑著搖頭,語氣篤定:“師伯放心,我一定不後悔。”


    “那便隨你。”師伯攤手。說下這話,他心下裏安心,倒頭就睡,也沒後半夜起來去翻王府的高院牆。


    蘇一覺得這是個麻煩事兒,若能幫他們解決了,叫他們仗劍遠去離了她家也是好的。若是那師伯再去王府惹出什麽禍子,誰知最後會不會再牽扯到她爺爺頭上。索性便應下這事兒來,想著到王府上探問探問,看看王爺的意思。若他師哥罪大要送衙門的,那她也不逼人王爺非賣這人情不可,若是沒什麽大問題的,就給她做個順水人情,放了也未為不可。


    次日她便起了一個大早,在去鋪子之前先奔王府上去。因去得早王府還沒開門,她便依在石獅子旁邊等了一陣。直等到角門上出來了人,自往門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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