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波橋離鹹安王府不是很遠,這麽腿著迴去也不過兩刻鍾的功夫。


    王爺路上問她些小時候的事情,她便七零八碎地說了一些。爹娘走之前的事大多沒什麽印象了,之後印象最深的便是蘇太公日日教她練把式。那段日子確實辛苦,險些就沒撐下來。蘇太公本意是怕她一個姑娘家沒爹沒娘的遭人欺負,結果後來她卻成了旁人口中的悍婦。因蘇太公十分後悔這個事兒,說自己好心卻辦了件壞事兒。


    再有其他的,就是她三五日就要欺負一下同院兒裏住著的周安良和周安心兩兄妹。那兩個打小就叫周大娘慣壞了性情,瞧著就讓人氣不順。她又說,周大娘心地確實不壞,隻是性子懦,沒什麽身為長者該有的樣子。從小就是自己吞了所有苦水,把周安良和周安心按在蜜罐裏泡著,鐮刀灣出了名的慈母。


    說著便說到現在,她也不知道周家怎麽樣了,隻知道周安良被州學除了名,沒了生員的身份。說到前幾日周安心到鋪子上找她,求她上王府求個情。她說:“這事兒本就是她們喪良心,占了我家宅子不夠,還攆了我爺爺。這會兒卻也有臉迴來求我,我是好說話的人麽?便除開我與他周家的仇怨,那周安良的性情,也不是能做官。倘或他得了一官半職,還有下頭老百姓日子過麽?”


    絮絮叨叨地說了,總歸都是閑話。王爺問麽,她就說一些。其實她這樣的市井小民女,身上能有什麽了不得的事兒。小時候院裏玩泥巴林子裏捕蟬,大了在鋪子裏學手藝打雜,再多的事兒也沒有了。要不是遇著周家這一家人,日子倒還是平淡且溫甜的。


    這般說著就到了鹹安王府門前,瞧著時候是真不早了,許硯也沒再邀了她往府裏去。進門叫了韓肅,讓他將蘇一往頭裏送送。


    韓肅領了命,帶著蘇一繞了王府邊側的巷道,往後頭去。蘇一小心翼翼的,隻管踩著韓肅走過的地方走。她怕一不小心,再滾坑裏了,還得麻煩他撈起來不是?


    這般過了王府地界,才算安下心來。再走不多陣子,也就可到家了。她在心裏想著迴去怎麽跟蘇太公說今日與地主家那小兒子相親的事,忽聽得韓肅問她話。也不知問的什麽,抬起頭去瞧他,“您與我說話麽?”


    “這裏還有旁人?”韓肅冷著麵兒出聲,又問了遍,“王爺與你說了什麽沒有?”


    蘇一想了想,也就是與她說了小白的事情。可這話是不能再拿了來與韓肅打趣兒的,隻好說:“也沒有說什麽,韓總管問這個做什麽?”


    韓肅直直往前走,“我瞧著他是像老樹要開花的。”


    蘇一心裏有異議,轉頭看韓肅,“王爺……老麽?”


    “二十四了,如何不老?”韓肅道:“身邊兒也沒人管著,老大不小了還單著。早些時候大慶殿裏那位還幾次三番要與他指婚,都叫他拒了,往後也不管他了。”


    蘇一清了清嗓子,“韓總管,您多大了?”


    韓肅仍是麵無他色,“我二十五。”


    “哦……”蘇一默默地點頭,心道她可能是遇上了一個假王府……


    蘇一隻讓韓肅把她送到了白橋,過了白橋是鐮刀灣的地界,多數人對王府的王爺和侍衛都記憶猶新,況韓肅這會兒還穿著侍衛服。叫人瞧了去,又要有一番閑話傳一陣。她先瞧著韓肅下橋,等他到了橋頭,自己才轉身往鐮刀灣去。


    快著步子迴到家中,發現灶裏已燒上了飯。問蘇太公怎麽來的,說是鄰居嬸子過來燒的。這樣便隻好坐下吃飯了,蘇太公自然問她,“與地主家的小兒子,相得如何?”


    蘇一抱著碗,“那是個潑皮,嫁不得。等馮嬤嬤來了,您與她直說了便是。叫她再別處瞧瞧,牽些靠譜的。家裏地畝多生意好的也都不要了,不定都養出什麽來,跟地主家的小兒子一樣。人都說富不過三代呢,他們養出來的都是敗家子,沒法兒過日子。”


    蘇太公暗吸了口氣,“書生你不要,殺豬的你也不要,這會兒富貴人家也不要,那要種地的?”


    蘇一把筷尖兒咬在嘴裏想了一下,又拿出來,“倒不是什麽身份的問題,隻是那些人實在不能入我的眼。也不要多好的,踏實能過日子就成。自然,樣子也要過得去才好。否則日日裏臉對臉,心裏難受不?將來再生出個醜娃娃,那要哭瞎眼的。”


    蘇太公又搖頭歎氣,也不想說道她惹她不快,因說:“那再讓馮嬤嬤各處打聽打聽,多相幾個罷。”擱下這話,又拿心裏憋了一日的話來問蘇一,“聽說鹹安王府裏有本武功秘冊,叫《龍淵劍法》。隻要人練了,便可再無敵手,天下第一。一一你之前與他們相處了一些日子,知道不知道?”


    蘇一忽笑出來,“爺爺你莫不是武俠話本子看多了,這種話也能說得出來?當年您教我練把式的時候,還說過功夫全靠的力道動作,沒有那些虛頭巴腦的。這世上,瞧誰蜻蜓點水水上飛,或著輕功上屋簷兒了?這會兒怎麽也信起秘冊來了,還說在王府上。”


    “我也懷疑呢。”蘇太公道:“隻是前幾日你師兄去王府上偷這秘冊,叫王府給抓了,這會兒還扣在那裏呢。”


    “師兄?”蘇一把筷子插在飯碗裏,抬頭看蘇太公,“我不過就陶小祝一個師哥,他叫王府抓了?還因著去偷秘冊?這不能夠啊。”


    蘇太公擺手,“我早年跑江湖的時候,收過幾個徒弟。徒弟又收了徒弟,這會兒算起來,不就是你的師兄麽?他們這會兒還沒返鄉耕田去,仍在江湖上飄著。也不知哪裏透出的風兒來,說王府上有這麽本秘冊。人都想得這本秘冊,先時有人上王府去偷,都沒得手。前幾日你師兄過去,也叫抓了。”


    蘇一低下頭來,忽而想到了什麽,王府為什麽在巷道裏設暗坑,朝中又有什麽示下。如今這幾件事串起來,怕那秘冊也是個噱頭,專門就是要捕人的。那一晚她要去王府上找王爺,結果瞧見王府侍衛又捕了一個人,大約那個就是她這師兄了。


    她又看向蘇太公,“兩年前新帝登基,頒下旨意來,不準民間再結黨聚眾,更是不準暗下裏私鬥拚個你死我活的,怎麽他們還沒返鄉呢?”


    “這你不懂。”蘇太公夾菜,“那些人心裏,都有個大俠夢。你爺爺我早些年的時候也是,後來看淡了。朝中說不準了,他們就散了?那些大的幫派是掃了些,也擋不住人在暗下裏繼續拉幫結派。”


    “那還怪人捕麽?”蘇一接話就說。


    蘇太公瞧向她,忽而也明白了什麽。他“啪”一下擱下筷子,站起身來兩迴踱了兩步,又坐下,指著桌子上的青菜小豆腐,說:“真陰險!”


    蘇一夾了塊豆腐,“青菜小豆腐陰險什麽……”


    蘇太公哼哼喘了兩口氣,“王府幫咱們出頭那會兒還覺挺好,真個是青天大老爺。後來你在王府惹了一身傷迴來,眼下你師兄又折裏頭了。看來,那王府真與咱家八字犯衝。也不知你師兄還出得來出不來,你師伯明兒還得來找我。”


    “他來找您做什麽?”蘇一嚼著嘴裏的小青菜,咽下去問。


    蘇太公又拾起筷子,“還不是王爺幫咱們出過頭,他當咱們能求個情。我就跟他說了,咱家跟王府早沒關係了,他偏不信。說咱們一日不幫著撈出你師兄來,他就日日上咱家來候著。”


    “哦……”蘇一應聲兒,“迴頭我見著王爺幫他問問。”


    “你說什麽?”蘇太公瞧向她。


    蘇一念著蘇太公老囑咐她遠著王府的話,這會兒瞧著他對王府甚為有意見,忙若無其事換了話說:“我說王府也還好,王爺沒那麽壞。還有早前我那一身傷,不是叫王爺的侍衛打的,是自個兒摔的。”


    “摔能摔成那樣兒?”蘇天公說話的時候微晃了晃頭,語氣表情裏透著“你糊弄我傻老頭子呢”的意思。


    這事兒說起來就多了,蘇一趕緊著把碗裏的飯吃完了,端坐直了身子把那一日的事挑揀些出大概講了一遍。蘇太公聽完卻並不信,大手一揮,“你哄我呢!”


    蘇一哀哀,瞧著這事兒是解釋不清了。可又轉念一想,解釋清解釋不清也都沒什麽要緊。橫豎王爺和她爺爺不會再有什麽交集,她爺爺覺得王爺好不好,也沒什麽關係了。是以也不再說這個,隻又問了她那不知哪裏冒出來的師兄姓甚名誰。


    吃完了飯,她便先迴房換了身衣裳,擦了臉上的胭脂水粉,拿下頭上的金花鈿頭,出來洗了碗筷收拾了一番。之後便是添水燒起灶,梳洗一氣,也便爬去床上歇著了。


    她斜半截身子靠在床頭,想起今日的事情來。王爺的每個動作每句話都能叫她紅一遍臉,心裏又是歡欣雀躍的。再想到後來從碧波橋送他迴王府,路上說了許多自己小時候的事情,又有些後悔。那都是上不得台麵兒的,人家王爺不定在心裏怎麽想她呢。她連自己兇悍的性子也沒遮一遮,實在是不該呀。卻也不知怎麽的,在他麵前兒的時候又什麽話都願意往外說,當時是沒有怕他笑話的心理的。


    這般想著,又想起小白的名字,自顧笑出聲。笑一氣拉上被子,躺到床上睡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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