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小白消失在門外,蘇一從交椅上起來,便聽得陶小祝“哼”了一聲兒。


    她也刺頭刺腦兒的,衝他“哼”迴去,過去自己的小桌邊兒坐下,不再理會他。他這會兒是與她計較起來了,從前的情誼便都往腦後拋。她也沒變什麽,不過就是麵兒上多了個王爺那麽個靠山,大家夥兒都捧她來,他就看不順眼了。許是瞧著她過得快活,再一想周家的可憐,心下裏許多不忍,就都怪到了她的頭上。往日裏不計較的事兒,這會兒提起來,哪一件都能拿出來呲噠她。


    她坐在那做花囊,一直等到陶師傅迴來,才起了身去跟他請個準。也沒別的什麽大事兒,就是要借了鋪子裏的燒爐等各類器具,做個拿得出手的香囊。這香囊要緊趕著做出來,好拿了去給王爺謝恩,這幾日她便不迴家了,連夜在這鋪子裏幹活。


    陶師傅聽下來,撚了撚胡須,有些遲疑,“做個香囊罷了,何不做個金累絲或玉雕的?雖也揪細,但都是慣常做的,不會出什麽大差錯。你要燒爐又要琺琅,可是要做個燒藍的?這工藝且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做不好便要費不少材料,又費工時。尋常人家也戴不起這種首飾,都是宮裏那個些貴人主子們喜歡。咱們鋪子裏也少做,怕是師父也幫不上你什麽,你確想好了要親手做這個?”


    “想好了。”蘇一定定地迴他,“就做個銀胎琺琅的香囊,照師父平日裏教的,將銀板錘成器胎,胎麵上用銀絲兒掐出想要的花紋,焊上成形。再敷以琺琅釉料燒製,燒個四五次,等色釉將紋樣內填得如掐絲一般高,也就成了。”


    “這話也就是說起來輕巧。”陶師傅見她是想好了主意,也不攔她,自去找了琺琅釉出來,一包包往她手裏遞,“這裏共有藍、綠、紅、黃、白五色,你自個兒中意哪一個,便燒著看罷。”


    蘇一打開一包瞧了瞧,又包起來,抬頭看陶師傅,“謝師父,待會兒用了鋪子裏多少銀料、琺琅釉,再那燒爐費的錢,我都自個兒記下。或拿了銀子給您,或打我工錢裏扣,一分也不少您的。”


    陶師傅笑笑,滿眼裏“諒你這丫頭還算懂事”的神情,衝她揚手,“快些做去吧,這兩日鋪子裏生意你也不必再招唿了。這一日接下來的,夠咱們做上一個月的了。但囑咐你一句,小心著,別沒燒出香囊來,把自個兒給燎了。”


    “這不能夠。”蘇一再謝過陶師傅,自退去了一邊兒拿了銀料打銀胎。她是沒真正做出過什麽的,平日裏盡是幫著陶師傅和陶小祝打下手,亦或自個兒瞎練些。但這會兒卻不生怯,想來是卯著勁兒要給王爺見出自己的心意來,即便手生做廢些材料,她自個兒拿銀子填上便罷了,是以沒有其他後顧。


    她拿銅錘子打銀胎,直敲到夜間子時,才將將落成。又細揪著每一處,一星兒瑕疵也不留下。滿意了趴在桌子上擱腦兒便睡,早上又是早早兒起來,胡亂洗漱一番便拿了銀絲兒開始掐紋樣。紋樣是她自個兒描的,正是那一日從韓肅府上出來時瞧見的王爺的樣子。深緣灰袍,月白大氅。卻又不寫實,掐的紋樣興許隻有她自個兒知道那是什麽。


    掐好了便是敷上琺琅釉,放在燒爐裏燒製。她精著神兒,不敢懈怠一時一刻。但凡哪一遍沒燒好,都得從頭來過。費材費料是小事兒,耽誤功夫才是最要緊的。她遲遲不去府上謝恩,叫王爺想起來,還隻當她忘恩負義呢。


    這般沒日沒夜地做了三日,方才把囊殼兒做成。其後又製了銀鏈兒,銀環一扣套一扣,其下鑲上瑪瑙,便算完了工。其間自然也有返工的,反複斟酌燒製不必一一細說。


    蘇一拿著做好的香囊去找陶師傅,讓他過眼。那般精巧別致的物件兒擱到他手心兒裏,他便怔了怔,心裏暗道竟不知蘇一在她鋪子裏日日打雜也有了這般手藝。雖不盡善盡美,到底是像模像樣兒了。這燒藍點翠的工藝,叫陶小祝來做,也不定做得比她好。


    蘇一也知道自己做得不甚完美,有些地方沒拿捏到最佳。卻已是盡了她最大努力,畢竟也是頭一迴上手做銀胎琺琅。她雙手交纏捏著手指兒,對陶師傅說:“師父您瞧瞧,還過得去眼麽?若是太次的,也不敢拿去王爺麵前兒現眼,沒得砸了您的招牌。”


    陶師傅這會兒對她才真有了師父的樣子,笑了一下道:“雖比不上宮裏那裏匠人,也比不上你師父我,卻也能拿得出手啦。給王爺送去,不丟什麽人。這東西磨得是耐性功夫,王爺瞧了自然明白。你的心意足了,這東西便是最無價的。”


    這話說到了蘇一的心坎上,心下裏踏實,便鬆了口氣。這會兒又是疲累上腦兒,昏昏沉沉的。卻不能這副形容到王府上去,自然是要迴去梳洗休息一番。她又從陶師傅手裏拿了上好的沉香,裝在香囊裏,再用一青底白雲紋亮緞錦盒裝了,寶貝般地攜了迴家去。這會兒雖才剛過了晌午,她卻是不能再撐著在鋪子裏了。


    一路上晃著步子,瞧什麽也瞧不真切,她真個是累極了。這番到了家中,但見著家裏來了客人。眯著眸子細瞧,舅子、姑媽、大姨都在這兒,都是往日不常見的親戚。這會兒紮了堆兒過來,想也是賣殷勤來了。他們見了蘇一迴來,眉眼堆笑地迎她進屋,噓寒問暖一陣。蘇一打不起精神,腦袋重得像鐵錘子,稍閉閉眼就要睡著過去。她也沒那力氣理會這些人,衝他們擺擺手便進屋倒頭就睡。外頭什麽光景,她再是不管的。


    這一覺睡得長,及至次日淩晨才醒,天色隻是微微發亮,透過窗縫有些許明光。


    蘇一起床,原是合衣睡的,這會兒隻消下床趿上鞋即可。她坐在床沿兒上,甩了甩腦子裏的鈍意,想起家裏來了許多親戚。來做什麽也不需多做揣測,不是奔著王爺這靠山便是奔著那一百兩金子。明麵兒上,姑媽必是說來瞧蘇太公的,而舅子大姨自然就是來照顧她蘇一的。這會兒她卻顧不得這些事,想著從王府上迴來再細說。


    她支起身子下床,去灶房裏添了一大鍋的水,燒了洗澡。胰子搓了身子,去了一身疲憊,筋骨便也鬆了下來。洗罷找了一身兒顏色鮮正的褂裙穿上,精細綰了發髻,便出門往鋪子裏去。這麽早去王府擾了人清淨不合適,也該迴去跟陶師傅招唿一聲兒。


    這又走的是她尋常走的那條道,何處有橋何處有水她都記得清楚。心裏念叨,還是這樣兒的日子好些,每日間早起瞧瞧路上景致。聽得鳥鳴聞得花香,這一天兒的心情都不會差。與那段一直住在金銀鋪的日子比起來,如此才叫活得有滋味兒呢。家是有的,家裏還有個等她迴家的人。


    這麽一路到南大街,吃了兩片兒燒餅,但往鋪子裏去。想著趁時候還早,把小白那金累絲花囊再做做。到了鋪子上與陶師傅打招唿,卻不見陶師傅。剛過了門檻停下,卻瞧見周安心坐在鋪裏的交椅上。一副柔弱似嬌花被霜打的模樣兒,墜著眼角兒楚楚可憐。


    蘇一不自覺繞開了些,隻當沒見著,自去拿了那半成的花囊到小桌邊兒坐下。倒是陶小祝過來,與她說:“一一,安心來找你,求你幫個小忙。”


    蘇一低頭做累絲兒,“怕是找錯人了罷?”


    陶小祝拉了小杌過來她跟前兒坐下,還未及說話,蘇一就抬了頭瞧他,說:“你不是看不慣我現在這樣兒,讓我甭搭理你麽?你又來搭理我做什麽?”


    “不過是拌兩句嘴,能作真麽?”陶小祝閉了閉氣,壓低聲兒,說:“他哥哥前兒叫州學除了名,沒了生員的身份,秋闈也不能參加。不能參加鄉試,又如何參加會試?寒窗苦讀這麽些年,豈不白費?一輩子的前程也沒了。他是個混賬,你不為他想,也為你那周大娘想一想。”


    蘇一低下頭來不吱聲兒,隻做花囊,他又說:“沈家小姐迴去求了沈夫人,沈夫人又求了沈老爺,迴話說,這事兒得罪的是王爺,他沈家不能做這個主。眼下這事兒便隻能求王爺,隻要王爺應了口,安心哥哥便可迴州學去。他與沈家小姐占你家宅院,到底沒正兒八經當個官司處理,沒上衙門的簿子上。該磕頭也磕了,該給錢也給了。一一你念在十幾年的情誼上,出口到王爺那裏求一遭。一來顯得你仁德大度,二來也幫了周家的忙,免了他一家的不幸,也算一樁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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