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的空氣在那朝陽中格外清晰,萬物複蘇,山間之中還有著些許融化後的雪水緩緩流淌,兩隻纏綿舞蝶就是這般的自那不遠處欣欣向榮的帝都半空懸繞,而後越過那斑駁的城牆向著遠方山脈舞蹈而去。


    清澈的溪水邊上,那是一棵隨風搖曳的楊柳樹下,小男孩看著這般緩淌的水流,抿著小嘴,難過道:“我要迴去了。”


    “要去多久?”小女孩通紅的眼瞳中毫不掩飾的流連出不舍神情,顫抖的咬著嘴唇,稚嫩的聲音小小低吟道。


    “很久很久…”


    這一刻強忍了那許的淚珠終於還是落了下來,那麽的疼,那麽的無助…


    小男孩深深的吸口氣,好勉強的笑了笑,目光四周一掃看向了一旁的楊柳樹,伸出柔嫩細滑的小手抓住一支柳條,將之用力扯下,稍有遲疑便開始在麵前鼓搗了起來。


    些許片刻,轉過身看向了一旁那含淚的小女孩,神情亦也變得難過了不少,抓起她的小芊手,將那鼓搗了半天的一枚指環放在她手心之中,咬著牙轉身跨上了一匹駿馬之上,“下次見麵,我會娶你的!”說罷,略作了停頓,便徑直驅馬遠離而去。


    隻留下小女孩那顫抖的背影,兩行香淚就是那般的不受控製,肆意而落,緊緊握著小手,抽泣著。…


    夜幕的皇家狩獵場是那麽的安靜,安靜得連蟲吟都不舍得打擾。


    漆黑一片的屋子,嬌柔熟睡的美人,眼角間竟隱隱有水珠趟過。…


    晌午的空氣在烈陽的照耀下顯得幾分炙熱,暑氣逼人,空間似乎都被豔陽烘烤得有些變得虛幻起來,兩隻纏綿的小蝴蝶依舊在這半空中嬉戲追逐玩耍,好不快樂。


    “都已經等了20年了,也不在乎多等些時日。”清麗脫俗的絕世女子,眼神微微黯淡了起來,也隻是苦苦一笑,有些微顫的齒牙隱隱咬緊了片刻,看著麵前這一直握著自己左手的衣甲男子,低聲道。


    他消瘦的臉頰卻掩飾不了心中內疚,微微抽動目光卻一直沒有離開過女子左手無名指上的一枚小小的柳枝指環,“對不起…”


    再般的堅強也是在這一刻被擊得粉碎,眼眶裏包不住淚水而溢出,伸出右手撫摸著他那成熟卻又變得滄桑了不少的臉頰,咬著嘴唇艱難地說道:“食君祿,擔君憂。我不怪你,保護好自己,我會等你迴來的。”


    男子聞言慘淡一笑,有些顫抖的哆嗦著齒牙,深吸口氣,“能再為我彈一曲古箏嗎?”


    四目相對是那般的柔和與淒涼。


    酷陽高照,唯有那高空中翩舞的雙蝶還是這般不合時宜的飛絮鬧騰。


    寧靜幽穀,徐徐琴音猶如那山澗清泉叮咚潺潺波動,青石桌椅,一把寶劍輕躺桌麵,兩隻戲舞蝴蝶也似鬧得有些許疲倦般落在這寶劍劍鞘上歇息聆聽,男子的目光柔情中帶著離別的傷感片刻也不肯離開那不遠處把琴而奏的絕世女子。


    遠處間一陣陣密集的馬蹄聲與急促的驅馬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亮,女子微微閉上了雙眼,依舊不停下手繼續撥動著麵前琴弦,斷續的唿吸間有著嬌柔的涕泣聲小小傳出。


    好許片刻,男子終於拿起桌麵寶劍起身也是同時那本歇息的兩隻蝴蝶也一起飛向了半空,似乎有些不滿他的魯莽,便是陸陸續續飛向了前方女子所在的方位,見到她這般模樣,自己又是多麽想就這樣過去,拉著她的手遠離這片土地,再不過問。可身為男兒,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他終究還是沒有這般兒女情長,轉身離開。


    琴聲依舊悠遠,烈陽依舊高照,與著遠方帝都內的蕭條,這般景象竟是如此正好恰當,唯一不同的是那突然一滴水珠滴落在了琴身之上,隻是片刻濺起了一朵如皇冠般耀麗水花。…


    水珠還在滑動,不過多時就侵染進了頭下枕巾,染濕一片。


    漆黑的屋子沒有絲點光芒,熟睡的美人還是靜謐柔美,平靜的香息間卻掩藏不了急促的悲傷。…


    “他可是丞相高陽王元大人的兒子呀,你能嫁給他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女兒呐,爹娘都是為了你好,你就聽話嫁過去吧,這樣高的身份地位可是好多女人幾輩子都求之不得的事了,若能成為丞相的兒媳婦你這輩子都可以吃香喝辣,穿金戴銀了。”


    “不,我不嫁,我不會嫁給別人的!”女子清美的臉頰上流淌著淚珠,連連搖頭。


    她還要等他,等他那個許下但卻還不曾實現過的諾言。


    “滾!我沒你這個女兒!”


    傍晚中瑟瑟寒風刮過地麵上的落葉紛飛,女子來到斑駁的城牆門口,坐在一旁盤踞的老樹根上,遙遙望著天際,遠處那個曾經離別的小山上似也被塗抹紅色,渲染一片。


    兩隻翩翩飛絮的小蝴蝶就是這般的圍繞著她周身舞蹈著,微微抬起手指,就見得一隻小蝴蝶緩緩停落在她手指上,撲扇撲扇翅膀好似在休息,又似在聆聽。


    “你說他還會迴來嗎?”


    “你說他還記得曾經許下的那個諾言嗎?”


    “你說…”


    正當女子還喃喃細語時,隻見得遠處天際間竟然有滾滾沙塵如海嘯般彌漫而來,轟鳴的馬蹄聲震天撼地,“是,是他迴來了嗎?”女子那般開心的從老樹根前站起,可那沙塵中隱隱顯出的旗幟卻是…


    契胡!


    “是爾朱榮的軍隊!”城門口的行人也是看到那天際邊隨塵飄動的旗幟,驚嚇得連忙往城裏跑去。


    兵臨城下,金戈鐵馬。數以萬計的利箭對著天空整齊發射,完美的拋物線抵達頂端時如同那蒼穹中的烏雲壓過給人帶來一絲沁人心脾的涼意,而後那股窒息般的壓迫也隨著唿嘯的破風聲猶瓢潑大雨般砸向了帝都城樓!


    城外的屠戮還在繼續。雙方軍隊的交鋒,兵利聲斷不絕耳,殘肢斷臂飛舞半空,寒芒一閃,刀光劍影,一個個鮮活的生命也是在頃刻間化為烏有,黑發朝氣的人兒呐就這樣凝望著天空倒下,最終也沒能閉上雙眼,不知在麵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想到的是家中嗷嗷待哺的孩子?還是溫文爾雅的娘子?亦或是那翹首而盼的——白發老人!!那一刻空氣中已布滿了血的味道,彌漫了整個帝都城內。


    驚恐,慌亂是這個曾經繁華帝都的主色調,一片狼藉的街道,雜亂無序的人群,女子逆著人流渾渾噩噩的前行著,周圍的吵雜卻好似在她耳中竟如此安靜,沒有聲響,即便是一位年紀頗大的老婆婆不慎跌倒在她麵前也沒有引起一點的注意力,就那般失魂落魄的從一旁繞過,如果城外的軍隊是契胡的話,那麽他…那麽他…


    先前聽見有路過的行人議論說,此次由帝都所派出鎮壓契胡的皇家衛隊軍居然全軍覆沒了。


    全軍覆沒!


    “全軍覆沒了…”“全軍覆沒了…”“全軍覆沒了…”


    不知這樣如行屍走肉般過了多久,她終於被一青石台階所絆倒,撲在台階上痛哭起來,如此的肝腸寸斷,如此的撕心裂肺,好久過後,淚眼汪汪的才緩緩的抬起了通紅的雙眸,原來是個寺廟。


    “施主,你可當真放下了這塵世牽掛,願一生長伴青燈古佛?”


    “塵世之中再無牽掛,請師太收下我吧。”


    “癡兒,癡兒呐…”


    寺廟外淫雨綿綿而作,兩隻翩舞的小蝴蝶也是緩緩飄飛進了廟堂內躲起雨來,那金裝下高大而又慈祥的如來神像前,檀香嫋嫋遠飄,木魚聲聲不絕,女子雙眼輕閉,雙手合十,平緩的唿吸間…


    一縷縷烏黑青絲就這般緩緩飄落而下。…


    黑夜間的房屋中是那般的冷寂,薄薄的被褥依舊掩蓋不了窈窕豐盈的身軀,飽滿的胸部隨著唿吸間起伏有序,臉頰上那一絲絲哀傷與惆悵的神情,也是知道了原來熟睡間的美人同樣會讓人感到心疼。…


    爾朱榮的軍隊攻破帝都防禦,在城內燒殺淫掠無惡不作,擒走了太後與少帝棄於黃河之中,並以扶元子攸登基祭天之名在河陰縣外聚集了2000餘名的朝廷大臣,令鐵騎將百官包圍,縱兵大殺。


    刀劈斧砍,飛矢交加,血流成河。


    上至丞相、司馬下至守孝待家的黃門郎,不分良奸,無一幸免,這便是震撼古今的——北魏河陰大屠殺!


    深夜的帝都飄落了皚皚大雪,幾經戰亂的繁華城市如今卻是斷垣殘壁,空空蕩蕩的街道蕭條無比,人跡罕至,而那中央處曾經富麗堂皇的宮殿現也殘破成一片廢墟,無辜的平民屍體躺在街道上,沒人理睬。


    任何一場戰爭的借口都不外乎是為了讓人民生活在一片不被破壞的和平環境中,但卻往往忽略了最先破壞的也是這種壞境。


    一將成萬骨枯,又有多少白發人送走黑發人呢?


    一身平民的裝扮,一臉歲月的滄桑,他終於死裏逃生的迴到了這繁華落盡的帝都之中,呆呆的站在這長長的青石台階前…


    他去了那個曾經笑聲歡快得令人羨慕的小溪邊,他去了那個離別時傷疼得無法再言語的小山穀,他去了很多與她迴憶的地方,可都是雜草叢生,荒涼一片了,終於在一個晚歸的小牧童口中得知了,原來那個讓他朝思暮想的女子在那曾經的帝都內流傳著千古等待的佳話。


    坐在這寺廟庭院邊的一塊石板之上,看著這麵前綿綿細雨紛飛,思緒萬千,一隻飄飛的小蝴蝶也緩緩的繞著他周身一圈,慢慢的落在其膝蓋上,撲扇了兩下翅膀後也再不動了,從其膝上落下,順著庭院雨水越飄越遠…


    寺廟裏的尼僧告訴他,那個女子入了寺廟便一直坐在這塊石板上,因為這裏可以看到天際,三天後染了一場大病,至死也不肯脫下那戴在左手上的一枚柳枝指環。


    雨還在下,滴落在淺淺的水窪中發出清脆聲響,細密的小雨在這片被穿上銀裝的天地間斜織成軟簾,帶著清婉。順著房簷流下,連成了一條線,越匯越多,越匯越多的漸漸在庭院中形成條條小溪般,趟漾中帶著些許紅色!


    民間有異人不禁歎道:未見君已幾秋春,戰火連綿歸期問。煙花易冷情意真,不忘誓言心願等,故裏已是草木生,孤城至今剩何人?牧童伴笛多過問,枯等永恆白發生。


    聽,牧童笛聲,聞,孤村野城。感,煙花易冷,歎,人事易分。等,淚不歸人,待,輪迴緣生。永,盼為君箏,恆,故白發生...


    靜謐的皇家狩獵場,冷清的狩獵場別院,漆黑的房屋內靜躺著的女子,睡姿那般優美又宛如深海之中人魚一般酥嬌欲滴。


    人依美、淚依舊,心傷難愈。


    時過黎明,懶得還未睡醒的朝陽有些不太情願的躍出了地平線,那陰寒的溫度漸漸散去,狼盤山脈外的叢林間正升起一層薄薄的霧氣,染著一些晨露的枝葉在清風來迴間搖曳,晶瑩剔透的露珠順著葉莖間滑落,輕風一過,在那半空中劃出一道完美弧線。


    原本漆黑的山洞此時也冉冉有了些許光線,子驁與耶律昶一人一麵輕靠在兩側的岩壁上閉眼輕沉,這倆人怎麽說也是大家族子嗣,氣質與涵養都是上佳,像那種倒地唿唿的情景自也不會發生,頭枕臂,眼輕合,息平穩,神閑氣靜。


    悠長的山洞通道,隱隱間有著一道身影漸漸現出,那便是前一晚劫持子驁的黑衫女子了,她舉步間竟然絲毫無半點聲響,不知是另有緣由還是刻意壓製。


    女子淺淺隱現而出,與著昨晚一般還是以黑紗蒙住下半臉頰,僅露出一雙深邃而冷酷的雙眸,唯一不同的是頭上戴著抹額,抹額之上鑲嵌著一顆碩大的黑曜石,晶瑩剔透,將那原先垂下劉海向後梳展,其黑紗衣外又穿了一件銀黑色相間的護頸護肩甲,芊細的蛇腰處同樣係著一條黑銀相間甲帶,甲帶後是一條折幅褶褶的小半衣裙遮臀,清風一過蕩起漣漪,一雙精致緊腿高筒長靴,長靴至膝,靴上同晚間一樣鑲嵌著兩柄緊合的小劍鞘,雙手帶著黑色蛇皮薄製手套,右手上卻是握著一把鋒利寶劍,一步一步緩緩向著山洞口行去,這般衣著比起前一晚那妖嬈窈窕外更多了一絲霸氣凜然。


    由於女子行動輕便,並沒有腳步聲傳出,所以子驁與耶律昶也都並不知曉,昨天的經曆實在太累人了,晚上又談了許久才睡,倆人現在都十分疲憊根本沒有蘇醒的跡象。


    女子自山洞內出來目光便一直停留在子驁身上緩步來到他的身邊,冷漠的目光注視著麵前依牆而眠的他,那立體的五官如刀刻般俊美,麵部的輪廓完美得無可挑剔,就這麽靜靜的看著他,似乎連著這片狹小的空間都有著些許窒息,手握利劍間緩緩加重了力度,起伏的胸部連帶著眼神都變得犀利,甚至帶起一抹兇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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