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說著對不起一邊抬頭,那個少年看起來有些麵熟。


    “周周?”他微笑。


    是李曉智。但好像又不是。李曉智從來不會這樣笑。


    聊了聊近況,還有全市模考的排名,幾個迴合過後,突然無話。


    本來他們就很少有話可說。


    餘周周抬頭望著漫天的楊絮,突然恍神地問出來,“白雪……還好嗎?”


    李曉智一頭霧水,“誰?”


    她才迴過神,可是又有些難堪,隻好硬著頭皮說,“……白雪。”


    李曉智已經長開了些,雖然算不上帥哥,可是眉目疏朗很耐看,他愣愣地看著餘周周許久,才突然大笑起來。


    李曉智笑得一點都不像李曉智。餘周周不自覺微笑,大家都長大了。


    “你還記得啊。”他撓撓頭。


    “怎麽?”


    少年目光盯著遠方不知道什麽地方,眼神裏有些自嘲,有些慶幸,也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


    周周,從來就沒有什麽白雪。


    那是他唯一一次踏出循規蹈矩的羞澀世界。白雪這個女孩,皮膚白皙,頭髮長長,溫柔善良,笑容淺淡。她陪著他度過了青春期躁動卻孤獨的開始,甚至被耐不住寂寞的自己有意識地露出一點狐狸尾巴,就贏得了前所未有的關注。


    當白雪在他心裏,他放學路上就不寂寞。因為腦海中有個拎著黑書包的溫柔女孩子一路傾聽他的心事,聽他講述學校的瑣事和自己的看法,聽到會心處,微微一笑。


    當白雪在眾人的起鬧聲中,他在班級裏也不再寂寞。


    餘周周不會知道,六年級時候大家的關注,是怎樣改變了李曉智沉默羞澀麵目模糊的人生軌跡。


    她也不會知道,自己曾經有多麽妒忌她,妒忌他們。


    還好,白雪出現了。


    雖然,她已離開很多年。白雪從他心裏走出去,就再也沒迴來。


    可他記得她。


    白雪過得怎麽樣?餘周周竟然還記得。


    李曉智看著她,粲然一笑。陽光透過榆樹葉在他臉上留下星星點點的光斑,異常耀眼。


    “白雪過得很好。”他說。


    2


    2、周沈然番外:喜馬拉雅的猴子(上) ...


    “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故事?”


    周沈然抬起頭,身邊的餘周周好像是在對他講話,卻並沒有看他,仍然全身貫注地盯著書架,不知道在尋找什麽書。


    他不明白對方怎麽能這麽輕描淡寫地跟他搭話,就好像他隻是她的一個久未謀麵的小學同學,還是不怎麽熟悉的那種。


    但卻還是不受控製地開口問,“什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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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家裏被媽媽念叨得要崩潰,他不得已,以買考研輔導書的名義出來閑逛,沒想到在書店的角落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三年不見,對方不再梳著馬尾辮,甚至隻是一個背影,然而他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書店裏讀者寥寥,那一瞬間他突然感覺到頭頂艷陽高照,一低頭自己仿佛又變成了那個瘦小的鼓號隊員,穿著硬邦邦的綠色號手服,胸前還有一串醜到極致的白色裝飾穗。


    眼前的女孩子沒有穿鼓號隊服,是大片大片綠色海洋中唯一一抹亮色。她在洗手池前呆站了很久很久,不知道是不是被附上了定身咒。


    在大隊輔導員指揮下,大家整隊整隊朝著洗手池的方向靠攏,周沈然側過臉突然看見自己班裏麵那幾個個字高高的男生正混跡在打小鼓的女生群中,不知道說了什麽,惹得周圍一片嬉笑,他們的臉上也顯露出一絲得色,尚顯青澀,但總會隨著年紀越來越駕輕就熟。


    那樣旁若無人,在陽光曝曬下,散發著幹爽的年輕的氣息。


    世界上總是一種人,無論他們是六歲還是十六歲,總是站在人群中心。他們不記得身邊麵目模糊的別人,可是別人翻閱自己的青春時,每一頁都有他們。


    周沈然無論如何也無法抹幹淨自己的青春紀念冊。他的紀念冊裏麵好像都是別人在搶鏡,人海中,遍尋不到自己。


    跳了一級,剛到新班級的時候,老師總是像關照幼兒園小朋友一樣關照他——他隱約知道,老師關照的不是他,而是他媽媽。同學們一開始對他的好奇也漸漸消散。周沈然個子小,麵目普通,黑瘦黑瘦,站在哪裏都不起眼。


    他原來的班級裏有個潑辣的小姑娘總是愛用話刺兒他,雖然有時候說話有些過分,他會氣紅了臉大聲說,“我給你告老師,我要去告訴我媽……”


    大家會鬧笑,說他這麽大的人了還總把媽媽掛在嘴邊。小姑娘笑得格外燦爛,嘎嘎嘎的笑聲像一隻小鴨子,周沈然突然發現自己其實好像也不是那麽生氣。


    即使她總是說,你老是跟著我幹嗎,賤不賤啊?


    不過後來,那個女孩子還是被老師狠狠批評了。周沈然不知道自己媽媽是怎麽知道寶貝兒子在學校被欺負被罵的——她總是有途徑知道自己的一切的。女孩子滿臉通紅,哭著迴班,當著大家的麵念檢討書,一邊念,眼淚撲簌簌往下掉。


    周沈然被釘在座位上,不知道該說什麽。他想告訴她,他其實沒有告老師,也沒有告訴他媽媽。


    真的沒有。


    那女孩從此之後一句話也沒對他說過。其他人也沒有。


    周沈然跳級的那一天,他媽媽半蹲□子為他正領子,領他去新班級。他餘光瞥見那個女孩子坐在前排麵無表情地看他——他一點都沒有感覺到媽媽所說的那種“欺負你的人到時候肯定都抬不起頭,你能跳級,比他們都聰明都優秀,到時候他們肯定都不好意思看你”——他突然覺得很孤單。


    原來這種感覺是孤單。


    在新的班級裏麵,他重新成為了一個影子,甚至連和他一樣比別人小一歲的蔣川也都有自己的夥伴圈子,盡管跟在淩翔茜和林楊背後總像個拖著鼻涕的小跟班,卻也讓周沈然很羨慕。


    他們的家長彼此相熟,有時候會一起吃飯,大人在飯桌上的話題總是很無聊,他們早早下桌,跑出飯店包房,蹲在酒店大堂裏四處巡視,觀察待宰的甲魚鱒魚黃鱔烏雞。另外三個人湊在一起說得熱鬧,他想插一句話,思前想後,卻總是不知道應該說什麽。


    “長須子的鯰魚好像老爺爺。”


    淩翔茜總是喜歡把一種東西比作另一種東西,蔣川在一邊點頭如搗蒜,林楊則不屑地搖頭,“哪兒像啊?”


    “淩翔茜說像就像。”蔣川鈍鈍地說,吸了吸鼻涕。


    “淩翔茜是你媽啊?”林楊對著魚缸抓狂,淩翔茜氣紅了臉,三個人拌嘴拌得亂七八糟,周沈然正待開口,突然看見蔣川媽媽遠遠走過來。


    “你們幾個別出門,別跑遠了,好好玩——”說完又看了一眼周沈然,堆出一臉慈愛的笑,說,“別光顧著自己玩,帶著沈然,他是弟弟,你們得照顧他。”


    永遠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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