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運力有十萬噸的順帆海運公司在沉船事故之後舉步維艱,今後的走向尚不明朗,苗齊昊去世後的股權轉讓不能按公司章程正常進行,股權繼承問題隨之擱淺。公司日常工作由副董事長代為主持。

    沉船及落海袋裝水泥偏離了主航道且水位較深,對事故附近海域的航行安全並不構成威脅,經海事局調查之後公司並沒有被強製執行沉船打撈,隻需完成海麵油汙清理工作。

    氣象局的實測紀錄核實出事之時海麵有陣性九級大風,事故屬於不可抗力造成,但是保險理賠進展並不順利。保險公司在保險責任範圍、除外責任、損失金額上做著文章,以公司沒有詳盡地提供船舶是否適航、船員是否足夠和適當、船舶是否超載、裝載是否符合要求、船舶沉沒並不能推定船貨全損等等資料拒絕全額賠付。順帆海運公司隻好把保險公司告上法院。

    順帆公司人心逐漸穩定,但表麵上的平靜還是掩蓋不了人心惶惶。董事會開了一次又一次,對未來的發展意見冰火兩重天,爭論得不可開交。一方主張接受東海遠洋集團的並購,讓公司得以重生。因為該集團早在去年就有並購意向,由於苗齊昊的決意反對才未實施,如今集團又有了並購意向,不如趁此機會與大集團融入一體以求更大發展。另一方寧可申請破產也要反並購,誓不成為集團的階下囚。因為很多公司被並購之後同樣沒有得到好的發展,相反,原股東和職員利益得不到保障甚至有被解雇的危險,最終落得個兔死狗烹的下場。這樣的爭論沒有滿意的結果,也隻是在董事會上秘密進行,門內硝煙彌漫,門外風平浪靜。

    林易渺因苗習悅的股權繼承問題從李律師那裏了解到一些海運公司的經營狀況和東海遠洋集團的初步並購方案。閑談中他和李律師一同分析了公司接受並購和申請破產的利與弊,都認為如果完善並購方案讓買賣雙方的利益拉得更近一些,保障好公司股東和職員的權益,那麽並購才是雙贏之策。而申請破產對股東來說魚死網破的可能性更大,還得慎重為之。

    東海遠洋集團是上海的一家上市公司,證券簡稱為“東海遠洋”。林易渺自從得知集團有意並購順帆海運公司之後就密切關注起這隻股票來。

    該股在去年已經被爆炒了一輪,後來隨大盤上漲而漲了一段時間,隨後在大盤下跌之前就進入了跌勢,目前價位跌了三分之一下來市盈率也是九十多倍。目前海運業均麵臨運力大增供過於求的惡性競爭形勢,運價低利潤薄風險大,如果從平日的價值分析和盤麵的圖形走勢去看這隻股票,它還有下跌的空間,而且短期內因行業不景氣難有起色。如果東海集團並購了順帆公司,那麽這隻股票就不能用平日的標準去解讀了。在市場低靡時期也能發動並購的企業就是一種王者風範,惡劣的市場環境總是讓弱者越弱、強者恆強,馬太效應更能讓優質企業穩坐江山立於不敗之地,東海集團的前景未必如其它海運及船舶公司那般暗淡。

    林易渺的一份分析報告秘密地送到了董事長桌上。他建議公司逐步在東海遠洋上建倉,慢慢鎖定籌碼,隻等數月後東海集團完成並購就是一個好的炒作題材。炒股炒股,炒股票業績隻算是炒家常菜,炒股票題材和消息才是炒生猛海鮮。想炒高就加上利好消息這瓢熱油,讓大家顧不上燙手都想從鍋裏撈一兩把嚐嚐;想炒低就衝入利壞消息這瓢冷水,淋得膽小者象結晶體一樣從降溫的熱鍋上析落出局。總之,不怕消息好壞,隻怕沒有消息可炒,既然東海遠洋有了這種炒作的可能,也就有了建倉的價值。

    還在夏威夷休假的尹奇榮不同意林易渺的建倉方案。主要原因是並購事宜隻是林易渺從順帆公司聽到的一種意向性消息,這樣的消息在去年就有過所以爆炒了一迴,這次再來炒作就象炒冷飯,少有人看好。如果沒有順帆公司的詳細財務數據為佐證,也沒有東海集團堅決對一家官司纏身的公司進行並購的可靠消息,如此建倉無異於冒險,一旦並購不成就會敗走麥城。加之該股上一季度的季報並無亮色,股價就顯偏高,建倉成本和風險都會很高,對這樣一隻業績並不樂觀且並不熱門的交通運輸類股票來說,即使炒作也是事倍功半。

    林易渺找到董事長說明在“東海遠洋”上建倉即使算是尹奇榮所說的那種冒險,但風險也是可控的,而且機遇是大於風險的。董事長說如果沒有核心報表和確切的並購決定為據,切不可憑感覺辦事,不然極鑫公司就會象順帆公司那樣因一條沉船就足以破產,先觀望一下再定。

    寧可錯過一千,也不被套一個,極鑫公司在經過董事會研究之後還是否定了林易渺的建倉方案,隻等尹奇榮休假迴來在大跌的股票中選擇更安全的建倉目標。如果沒有穩妥的目標,麵對新股連續發行的機會,極鑫公司更願用閑置資資金去打沒有風險的新股。

    林易渺已經對東海遠洋集團和國際國內海洋運輸作了研究,他認為即使並購不成功,這隻股票股價已經作了大幅迴調,也有炒波段的價值,如果高拋低吸,在股票的下跌中把籌碼越炒越低越集越多也不失一種好辦法。如果並購成功,那麽長線炒作就會大功告成。他打算為這隻股票賭上一把,說服不了公司,他就相信自己。林易渺開始動用手中歇息的資金在東海遠洋上建倉。那裏有公司分派給他操盤的資金、客戶資金、苗齊昊托他管理的資金,還有他個人的資金,市值總額已經上億。公司規定操盤手不得利用自己及親友的資金炒坐莊股,以防“老鼠倉”影響公司利潤和名譽。事實上通過技術手段處理,資金很難分清真正的主人是誰。如今,東海遠洋不是坐莊股,動用所有資金都是守規的。

    他確定好買入賣出點慢慢吸籌,漲賣跌買,輪番炒作,一分一厘地攤低成本,最大限度地降低持股風險。

    一些客戶見狀很不樂意,說是大盤在漲這隻股卻在跌,純粹是爛股,對他剛買入冷門股就虧損強烈不滿,要求另換股票。林易渺隻好好言相勸,說半年後再看結果。

    兩月之後,東海遠洋的股價雖然觸底有所上漲,但林易渺的帳上還是顯示著高額的虧損數字。而集團並購事宜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連李律師也不甚清楚。

    尹奇榮見林易渺動用的公司資金顯示著心驚的綠色負數,直罵他太衝動。林易渺說我必須鎖倉,先占有籌碼,虧損率不過就百分之二十點幾嘛,沒事的,兩三個漲停就翻紅。

    尹奇榮說從花開老老實實等到花謝,那操的什麽盤!籌碼也是要分檔次的,我看這麽大的盤子你那些資金全衝進去也玩不轉!林易渺笑道隻要有人陪我玩,沒有我玩不贏的!

    尹奇榮警告說,下步如果公司要選股坐莊,你還有多少精力去操盤?這個盤就足夠把你拖死了,趁早撤出來吧,別在一棵樹上吊死了。林易渺故作輕鬆地說這棵樹吊不死我的,我會自救。

    尹奇榮知道其中的風險,擔心地說我看你怎麽睡得著!林易渺死不認輸,說漲也得睡,跌也得睡,不如就安心地睡。

    又一個月過去了,林易渺在股票的橫盤整理中開始焦急起來。麵對並購的謎局,他不知道自己是堅持握緊籌碼鎖定倉位,還是放出籌碼讓自己在波段中解脫出來。他仔細分析了k線圖,發現有莊家吸籌的跡象,隻是沒有並購的消息,這樣的死寂不知還會熬到何時。他是有耐心熬的,客戶卻沒有耐心,不斷表示要撤迴資金,這才是他最擔心的,不隻是擔心自己的布局被他們違反合同而打亂,前功盡棄,也擔心那些帳戶到期時真的會敗走麥城,成為一大笑談。他隻得連夜對客戶們立下保證,若有虧損,可用自己的資金作彌補,以求個清靜。

    這天,法院開庭審理順帆海運公司“豐碩號”號沉船案。

    林易渺沒有陪苗習悅到庭,他分分秒秒地關注著東海遠洋的走勢。隻見一開盤就有大資金進入,他一陣竊喜,這是一種好預兆。對方大概知道了某種消息,積極的消息。

    同時關注著這隻股票的極鑫公司也得到了東海遠洋集團要正式並購順帆公司的內部消息,開始在這隻股票上吸籌建倉,股票當天上午就漲停。那時,法庭還沒有判決結果。

    下午,極鑫公司傳來消息,順帆海運公司敗訴,不能獲全賠。敗訴,這是林易渺最希望的結果,隻有這樣海運公司才會接受並購,對多方都有利。林易渺不禁笑起來,同事們直誇他運氣好,搶了個先。尹奇榮則說我還以為這場官司要打幾年呢,沒想到幾個月就完結了。林易渺笑道,天助我也。

    順帆海運公司怎麽會敗訴呢?林易渺隨後才得知那艘沉沒的“豐碩號”散貨船的一份資料出了破綻,讓保險公司抓住了漏洞,就是貨船進行過船體改裝,沒有向保險公司履行如實告知義務,雖然那種輕微的改裝並不影響航運安全,但成為了保險公司不予全賠的理由,法院給予了支持。

    股市收盤後苗習悅打來電話說起宣判的事,隻要公司不宣布破產,就是被集團並購了,父親的股權轉讓就好辦了。

    林易渺淡淡地說這就好,與其破產不如並購,算是重生與複活了。他沒把自己炒作東海遠洋的股票告訴她,一怕她擔心自己承受的風險,也怕她怪自己指望敗訴,這對海運公司是不尊重。

    一個陌生的電話在晚上打來,八點。

    林易渺對這個時間打來的電話有了條件反射,他緊張而忐忑地接了電話。那頭果然是寧文勝的聲音,不過是哭聲:“渺兒,幫我……”

    林易渺聽見這句話就想起自己來上海時對寧文勝說“救我”,有一年沒有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了,他聽到哭聲雖然感覺不太妙但還是說:“勝,怎麽是你?你終於願意和我說話了,我好高興!”

    寧文勝在那頭無語,林易渺感到不祥,急切地問道:“勝,你怎麽了?快告訴我,急死我了!”

    寧文勝抽泣了幾聲,說:“順帆公司的沉船案敗訴了知道嗎?”

    林易渺說:“知道,這和你有什麽關係?”

    寧文勝好一會兒才說:“有關係。‘豐碩號’上的水泥就是我負責代理的貨啊!八千噸……”

    林易渺的腦袋“嗡”地一聲,這下無論真的和寧文勝有關沒關,他都象貓兒抓糍粑脫不了爪子了。他聽寧文勝還有泣聲,就說道:“怎麽會呢?即使船沉了,責任在順帆公司不在你這樣的代理公司吧。”

    寧文勝說:“理論是這樣,但是水泥貨款得不到全賠,貨主要我負擔連帶責任,把欠下的補全。”林易渺說:“讓貨主去找東海遠洋集團,聽說集團要並購順帆公司了。”

    寧文勝低沉地說:“好遙遠,集團又會讓我去找保險公司,保險公司會讓我找集團,我隻不過是隻小皮球被他們踢來踢去,拚不贏那些大公司的。”

    林易渺著急了,說:“責任不在你,何必怕貨主?他們不講理,你又何必和他們講理?不理他們就是了!”

    寧文勝說:“你知道貨主天天到我公司討帳是什麽滋味嗎?他們早晚堵在公司門口是什麽狀況嗎?……我現在是楊白勞了。”

    “他們純粹是欺負你。”林易渺能猜到寧文勝現在麵臨的窘境,擔憂地問:“現在他們要你拿多少?”

    寧文勝說:“僅僅是水泥貨款就是一百多萬。”

    林易渺沒想到會有這麽多,說:“你們隻是代理,如果合同中明確了責任不在你們,可以起訴他們。”

    寧文勝說:“合同沒有明確寫這條,他們就不肯放手……這筆單子是我從別人那裏挖過來的,我還打了保票,最低的運費,最安全的運輸,結果,結果這樣了……給他們墊付的運費、包幹費還有那麽多萬,都不會給我們了,收不到了……”

    林易渺問道:“墊付的那些款應該由順帆公司在這次理賠中一並賠給你們吧?”

    寧文勝說:“他們大頭都賠不過來,哪顧得了我這小頭……我手頭周轉資金都沒有了,這次事故把我的公司都拖垮了……”

    林易渺說:“責任不在你,可以起訴的。我幫你打官司。”

    寧文勝說:“打不起官司的,我不想打勞命傷財的官司……順帆公司有恩與我,我也不忍心告它,讓它雪上加霜……但我也賠不起了,我隻想快點解脫出來,過正常的生活,不然我要被他們逼瘋了……渺兒,幫我……”

    林易渺聽到他又在抽泣,安慰道:“勝,有我在,不要著急。你是說需要我幫你籌集這些資金嗎?”

    寧文勝說:“嗯,我就是借錢也要把這事作個了斷,我看到他們就想發瘋,聽到他們討帳就想跳海,真的,你體會不到……渺兒,如果你願意幫我,我隻借一百五十萬,讓我的公司活過來,喘口氣。到時按貸款利息還你,不騙你。”

    林易渺著急了,說道:“勝,我們是好兄弟,你不要說那樣生分的話!把帳戶給我,我盡快把款打到你帳上,我不要你還,你如果要還,我就把它扔到海裏。勝,放心,這筆錢沒問題。你過得好我才可能過得好,你受難就是我受難,我要你過得好好的。”

    寧文勝沉默了片刻說:“渺兒,謝謝你。”林易渺說:“勝,你在哪裏,我現在就想見你。”

    寧文勝慢吞吞地說:“我現在不想見任何人。這幾個月,我的頭發都焦白了,我害怕見任何人……等段時間,我來見你們。”

    林易渺黯然濕了眼:“別著急,有我在,什麽都不用怕的。”

    寧文勝說:“好的。等會兒我把帳戶發給你,你能在一周內轉過來嗎?”

    林易渺說:“我隻能把錢從股票帳戶裏轉出來,明天就轉。不過,後天是周末,隻有等到下周一才能取現,取現就轉到你帳上。”

    寧文勝說:“謝謝!渺兒。”

    林易渺說:“你在哪?我這就來看你,好久沒見過你了。”

    寧文勝說:“以後再說吧。我好累好累,我去休息一下,晚安。”

    林易渺見寧文勝匆匆掛了電話隻好打住想說的話了。自從寧文勝在他麵前消失之後,也就在苗習悅麵前消失了,想起自己和苗習悅已經走到了一起,他還是覺得有愧於他,很想對他說聲對不起。

    林易渺想起沉船事故前寧文勝竟然在為苗齊昊的海運公司聯係貨源,開始懷疑苗習悅先前知道寧文勝的下落。他迴頭就問正在打理屋子的苗習悅:“你知道寧文勝的下落,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苗習悅不服地說:“他連你都不告訴,還會告訴我嗎?”

    林易渺說:“海運公司應該有人告訴你。”

    苗習悅坐下來,開始削起蘋果,說:“如果你是指我爸呢,他會征求文勝的意見;如果你是指其他人呢,那些人會看我爸的臉色……沒人會來討好我的。”

    林易渺說:“今天的庭審文勝應該在場,你也在那裏,你應該知道他。”

    苗習悅不快地說:“我隻是看見他了,不是知道!他坐在角落裏,用圍巾圍著臉,我開始還沒認出他來。就算我知道了又怎麽樣?你這樣來審問我!”

    林易渺擔心她一直瞞著自己,聽她這麽說明了也就不再多問。但苗習悅的情緒卻明顯地低落了,開始還為他削著的蘋果放在了果盤裏,沒有甜甜地叫他去吃。

    林易渺感覺不對了,估計是自己剛才的語氣不好,走過去笑道:“親愛的,我沒怪你,問問你總可以吧?”

    苗習悅說:“還有什麽要問的?”

    林易渺把蘋果遞到她嘴前,說:“沒了。來,你一口,我一口,把它消滅了。”

    苗習悅不吃,說:“我有個問題想問你了?”

    林易渺見他認真的樣子,停下了嬉笑,也認真地說:“有問必答,包括隱私。”

    苗習悅緊繃的臉笑了起來,然後咬了一口蘋果說:“今天本來有機會在法庭看到文勝的,但你因為沒有陪我,也就失去了這個機會。你後悔嗎?”

    林易渺沒想到她會問這個,但他說了真心話:“今天對你對我都是生死攸關的,隻是我們關注法庭的方式不一樣。今天不陪你是為了明天更好地陪你,今天沒看到文勝明天會看到他的,我不後悔。”

    苗習悅笑道:“知道你今天開心,都得意妄形了!文勝今天怎麽就找來了,找你是求你幫忙是吧?”

    林易渺也不隱瞞,說:“是的,沒想到他代理的貨就在‘豐碩號’船上,受牽連了。這個你不知道嗎?”

    苗習悅說:“不知道,但我看見他的神情很不好,估計和他有關。既然他不願意告訴我,我又何必去過問呢?”

    林易渺說:“他也被沉船給害了。我要給他兩百萬救急。你沒意見吧?”

    苗習悅有些意外卻並不吃驚,淡淡地笑了一下,把蘋果遞到他嘴前,說:“救急?他也知道這個時候找你救命了?當年我找他救命,他那麽對我,我可不會象他那樣做得絕情。”

    林易渺見她沒有反對自己幫寧文勝,一把摟住她,轉頭咬了一口蘋果,說:“你真好!親一口。”

    林易渺自己個人的帳戶資金絕大部分都鎖定在東海遠洋股票上,周轉資金並不多。他隻能從這筆鎖定的籌碼中虧本割出自己的資金救寧文勝的十萬火急。為了不讓割出的籌碼落入別人口袋,他還得盡量讓那些籌碼落到自己管理的其他人帳戶上,減少所管資金的整體虧損。他自己虧掉再多,拿出再多都無關緊要,隻要他還能拿得出就會心慰。寧文勝在這個時候能想起他,自己還能幫上一把,他沒有絲毫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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