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說夫人來了,柳升剛剛霾過天晴起來的心情,分分鍾又灰暗了起來。


    將兵書扔在桌案上,輕輕咳嗽了一聲。一名小廝馬上知趣地跑了進來。用製壺名匠供春(1)手製的樹瘤造型紫砂壺中,給柳升倒了一碗用舊年間存下的雪水,泡製的蒙山茶。


    在過去,柳升也跟明朝初年其他達官顯宦們一樣,保留著前代陸羽茶經中那種,將茶葉磨成粉末,然後煮水點茶喝的習慣。


    但是自從上次被當今天子永樂大帝請喝了一次茶後,他便主動開始按照永樂大帝的習慣大開始直接用開水泡散茶喝。然後在自己友人和心腹問起的時候,再雲淡風輕地丟下一句:“少見多怪,自打我們大明開國之君洪武爺開始,宮裏麵都是怎麽喝茶的——”(2)


    啐了一口喝到嘴裏的茶葉末,柳升語帶不悅道:“夫人不在後宅歇息,這大晌午的,不怕中了暑氣?”


    夫人由塞塞攙扶著,來到了老爺的麵前,將雙手指指相扣,道了個“萬福”,然後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才歎了口氣,道:“老爺,我前幾日跟你說的事情,你可還記得?我就是因為這件事情掛懷著,所以就迫不及待的來問問老爺。”


    一聽說這事兒,柳升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沉聲說道:“夫人不必多言了,這件事,我自有料理。”


    夫人似乎又要碰釘子,平日裏也怕這個帶兵的老爺,但是此時,卻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試探的說道:“大兒子和二兒子已經是統領銜了,我自然是放心的,可是三兒子已經是十八歲了,怎麽說也要老爺想辦法,取個功名,也不能總在外麵遊手好閑吧。”


    柳升一聽就感覺十分的膩味,自己三個兒子,長子次子都是很有出息的,年紀輕輕的,帶兵很有章法,可唯獨這個幼子卻是讓柳升頭疼至極,整日裏油頭粉麵的公子哥模樣,不學無術,說起來早幾年已經行了冠禮(3)。可依舊讀書不成,習武不成,終日裏吊裏郎當


    而自己的夫人卻十分偏疼這個孩子,這才來找老爺想辦法,給三兒子討功名。


    柳升沉吟了片刻,道:“辦法總是有的,可是你叫我怎麽安置這個冤家?你看他整日裏遊手好閑,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即使是當了一個大頭兵,都是個不成,豈不是丟了老夫我的臉?”


    柳夫人一臉的愁容,道:“那怎麽辦啊!不如去捐一個六品同知,在你哪個門生手下當副,也算是有個出身。”


    “不用再說了,這件事情,你且容我慢慢的思量。”老爺的麵色不善。


    夫人便不敢再提這件事了,卻依舊坐著不肯走,半晌之後,才囁嚅的說道:“要不就給老三結一門親事,即便現在無法立業,那就先成家吧,說不定就轉性了。”


    “這是你們內院的事情,你做主就好了,”老爺擺了擺手,重新在書桌上拿起了兵書,開始研讀。老婦人便由塞塞攙扶著出去了。


    在老爺和婦人說話的時候,福娃一直在旁邊侍立著。見柳夫人走後,柳升仍兀自生著悶氣。福娃心善走過去,又給他續上了一杯茶道:“老爺,處暑過了,眼見著就要立秋了,人容易躁動,你多喝點水——”


    沒想到柳升此時的心緒差到了極點,也不知福娃的話讓搭錯了那根神經。


    “啪”的一聲,柳升把手中的《李衛公問答》摔到桌上,氣哼哼的說道:“你去廚房,告訴柳得財,就說老爺今天中午要吃肉!要吃羊肉!讓他們用點心,不和老爺我的脾胃,當心家法!”


    福娃嚇得趕緊往後麵跑去,也不敢提醒老爺,剛剛還說要賞賜後廚的事情。


    到了廚房,柳得財不在,一群人正在圍著夥房院子的長條桌子,正在掰腕子,武六七技壓群雄,正在耀武揚威的道:“我說你們不成,也不打聽打聽,在胡同裏麵掰手腕子,爺們兒我是頭一份。”


    場麵亂哄哄的,福娃上前狠狠的拍了武六七的後背,道:“這個時候了,你們還在混鬧,柳管家呢?”


    這時候,一個小廝滿臉的促狹,道:“一般來說,這個時辰,柳管家應該是在後三院張媽那裏交代事情呢。”說罷,便引來了眾小廝的一陣哄笑。


    福娃著急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道:“你們還有這個心思?老爺說了,今天中午要吃羊肉,你們小心點伺候吧,老爺今天的脾氣可是不好呢。”


    剛剛還歡鬧的眾人,一時間噤若寒蟬。站在原地手腳無措。


    孫有福嚇得,雙手都在哆嗦,一把拉過了武六七,道:“我是個魯菜廚子,魯菜裏麵的羊肉都是爛了大街的菜碼。老爺定會責罰咱們不用心的!”


    看孫有福的樣子,就快急的哭出來了,武六七道:“先甭著急,容我好好想想。”


    孫有福見狀,更是沒有了主心骨一般,道:“要是柳管家在,去和老爺好好的央告一番,或許老爺可以開恩。”


    “別做夢了,不可能的。”福娃說道:“剛才夫人去見老爺,看樣子是把老爺給惹生氣了,依著老爺的性子,這就是找茬想要責罰下人了。你們還是想辦法怎麽做菜是真的!”


    眾人一籌莫展,特別是聽見了福娃這樣說,都感覺自己的後背泛起了絲絲涼氣。


    就在這個時候,武六七大聲的道:“有了!這事,哥們辦了,準保老爺還會賞咱們的。”


    隻要是能逃了老爺一頓板子,這些家人自然是歡喜異常,紛紛的圍在了武六七的身邊,用一種期待的眼神看著武六七。


    武六七站在了桌子上,手裏拿著鏟子,像是統帥一樣,指揮著手下的“火頭軍”


    “三愣子,蠟頭,狗子,去把羊殺了,你你還有你,去吧青菜洗幹淨,你們幾個,去門房哪找個鐵盔。有福,你去柴碳庫,看看有沒有剩的精碳,點著了備著。”


    “六哥,咱們就是些做飯的廚子,又不時上陣殺敵的戰士,您沒事找鐵盔幹嘛?”


    “讓你找就找!哪那麽多廢話。趕緊去找,找不到頭盔,小心本將將你軍法伺候——”


    在這一瞬間,武六七表現出了一種領袖的氣質。


    雖然隻是指揮著這十幾名夥頭軍,但是那種發號施令的感覺,還是讓武六七感覺十分的爽。不過現在人手雖然夠用,材料麽,也是應有盡有,可是唯獨沒有味精。


    味精這東西是好東西,作為廚藝相當好的武六七是離不開的,可是在這個世界上,哪裏來的味精啊。


    這個時候,孫有福唯唯諾諾的走到了武六七的身邊,道:“武哥,我做什麽?”


    武六七仔細的想了想,道:“這樣吧,你去外麵的大運河邊上的南貨店裏找找,務必買幾樣東西迴來。”


    “有什麽事你就交代吧。”


    “紫菜、海白菜、蘑菇山珍這些東西,樣式越多越好,快去!”


    “要是對方跟你裝孫子,不行,你就擺出你柳家大廚的身份——”


    “懂。”


    孫有福想都沒有想,便一溜煙去了,看著四下裏忙開的廚房,福娃十分的好奇,問道:“武哥你要做什麽菜?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武六七下意識的舔了舔嘴唇,一臉懷念的道:“先算是一個秘密,你就等著吃好吃的吧!”


    很快,所有人各司其責,距離午膳的時間還有半個時辰了,所有人都是忙而不亂,各項準備工作都是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一直到現在,柳得財才出現在了後廚,見所有人都在忙碌,覺得滿意,卻看見武六七正係著圍裙,在一口大鍋裏麵調著湯,便氣不打一處來,上前扯過武六七道:“你算是什麽東西?竟敢來灶上撒野?沒有規矩了嗎?”


    武六七卻是不生氣,隻是用勺子嚐了一下大鍋裏麵的湯,道:“我是在救你小舅子的命,怎麽?不讓我掌灶?那好,給你!”


    說著,滿臉不在乎的將勺子塞進了孫有福的手裏,朝著廚房外麵就走。


    孫有福哪裏肯,忙一把拉住武六七的袖子,一邊央求道:“好武哥,這件事您一定要幫忙,幫人幫到底吧!”說著,連連的給嗟夫柳得財打眼色,好說好勸的拉住了武六七,才和柳得財簡略的將剛才的經過說了。


    柳得財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望著孫有福,又上下打量著武六七,道:“是我今日的事情太多,忙不過來,這裏就有這麽大的亂子,今天暫且這樣,以後,武六七去外院劈柴,不準進夥房一步!”說罷,甩甩袖子走了。


    孫有福臉色都變了,賠笑對武六七說道:“我姐夫就是這麽個人,你放心,我一定會跟我姐夫說,讓他收迴成命。”


    武六七卻熱情的拍了拍孫有福的肩膀,道:“沒事兒,論人論事,都逃不過個理字兒,去把鍋裏的蘑菇和骨頭清清,咱們這就給老爺上菜了。”


    福娃說的不錯,今天老爺真的是心緒不安。


    靖難之役,皇上大獲全勝,自己追隨皇上戰爭北站,甚至不惜一槍挑死了自己的老上司,想著怎麽也得在金陵皇城做官,卻沒想到,連一個月都不到,竟然奉命帶著大軍迴到了老家北平,皇上這是什麽意思呢?


    方孝孺被誅,朝野震動,皇上的下了密旨,意圖要遷都北平,可是終究沒有明文昭告天下。柳升依舊是有一些舉棋不定。


    再加上這幾日府裏太太總是來找自己泡蘑菇,要他安置三公子。使得行伍出身的柳升脾氣急躁,今日的確是想著捉幾個倒黴的奴才責罰一下,出一口胸中的惡氣。


    待到午膳的時候,卻聽書房外麵腳步雜遝,好像還有什麽人在嘁嘁喳喳的說話,柳升狠狠的一拍桌子,對福娃道:“你去看看,外麵誰這麽大的膽子,還有沒有規矩了。”


    “迴稟老爺,是廚房給您送午膳來了。”福娃小心翼翼的道。


    “送進來!”說罷,取過了桌上的清水,漱口,朝著中央一個圓桌走去。


    外麵果然就是柳得財和孫有福以及幾位家丁,手裏都端著各色的盤子和食盒,正在外麵等候,聽見了老爺的號令,柳得財便帶著眾人進去,將一個燒的通紅的炭火爐子放在了桌子中央。


    “你們什麽意思?”柳升麵色不悅,道:“你們當我什刹海旁火神廟中的火德真君不成?午膳就是生吞紅炭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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