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光這幾天很忙,忙著裝病、裝傷口惡化、裝命不久矣,就差沒直接把稍有愈合的傷口直接撕裂,死個“證據確鑿”了。這般大費周章,原因隻是他頓覺被某人片刻不離地伺候著很舒心,非但有人唱個小曲哼個小調,還能時不時地偷親兩下。

    然而,笑春風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任憑她家少主每天在房間裏瞎哼哼,又偶爾詩情萌發地感慨“人生苦短,轉眼閻王就在麵前”。她都堅持視而不見、見而不理,很有節操地和他保持著距離。

    她也知道自己這行為很鴕鳥很別扭很無理取鬧……又或讓人生厭?

    可總會覺得有些疲累,她在記住,他在遺忘,這樣……還需要堅持嗎?能否找到那個人真那麽重要嗎?迴的到過去迴不到當初,即便真的找到了青山,也未必還是笑春風的青山。近日,她才想起佛的勸諫——太過執著未必是好事。劫數,劫數,倘若他們之間有桃花劫,那就在劫難逃。她沒有那精力再尋覓了,隱隱有了放棄的念頭,不如帶著希翼繼續等待,這一世若是等不到了,至多也就笑歎一聲“不悔”,從此一心修仙,再也沒人會惦念起那株無心紫竹,也好吧。

    這些都是春風想學別家姑娘在院子裏看雪順便傷春悲秋得出來的感悟,但眼前的場麵讓她有了新的認知……

    有些渾水既然趟了,就算淹死也休想上岸!

    “你敢給我一個解釋嗎?”肩披淺棕色狐裘,發絲亂得很有規格,華遙氣勢洶洶踹開前廳正中礙眼的炭爐,往那一站,嘴角努了努縮在帷幔後一心想逃避責任笑春風。

    她抓著帷幔的手緊了緊,用那厚實的布擋住臉,硬著頭皮頂著殺氣直言不諱:“我不想嫁給你。”

    在她的拉扯下不停顫抖的帷幔昭顯著春風的緊張,自打出現了那場完全不顧慮當事人意見的婚禮後,她便再也難以忽略大當家兄台所背負的山賊身份,更是遺忘不掉山賊的職業特性是燒殺掠奪。

    在華遙的認知領域裏,春風的說法不是能夠說服他的理由,“等拜堂洞房之後,你就會想了。”

    “我不想跟你拜堂洞房呀。”怎麽會有那麽難溝通的人哇?

    “我有問你意見嗎?我隻問你敢不敢給我一個解釋。”

    “……”憤了!她剛才說的都不算解釋嗎?

    “因為我不容許她嫁。”被無情拋棄了數日,任由傷口自生自滅的明月光,總算收斂起隔岸觀火的心思,用一種火上澆油的氣勢幫她解圍。

    “也對。”華遙眼風一轉,惡狠狠地瞪著明月光,就是這個男人把他認準的娘子拐走的。所謂治標不治本,所以矛頭對準春風顯然是不理智的行為,必須切入頑症核心,“那我們來算賬吧。華陽,去把門!華遲,去關門!”

    他端起大當家的派頭,一聲令下,冷眼看著華陽和華遲奉命行事。氣氛本還算得上和諧的前廳霎時顯現出劍拔弩張的前兆,雲宿擱在佩劍上的手緊了幾分,麵色微冷。

    哈?要打架?意識到情況不對,春風探出頭,該有的愧疚感還在沉睡,反倒扯出蕩漾的笑。那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呀,有兩個很帥的男人要為她打架欸。雌性生物的虛榮心開始作祟,這樣是傳出去,多長臉的呀。

    她捂住紅彤彤的臉,扭了兩下,剛想惺惺作態地勸架,華遙發話了。

    “你敢告訴我真相嗎?”

    冰涼的水當頭澆了下來,春風張著嘴,原地石化。不是要打架嗎?真相?什麽真相?

    “嗯?”同樣被華遙這沒頭沒腦的話弄得一頭霧水的還有明月光。

    “你真的是明月光?驛風山莊的少主?”

    聞言,明月光眸色沉了沉,暗笑於心。原以為華遙憨直,看來未必,到底是統領著燕山的人,玩玩鬧鬧間依舊能夠洞若觀火。

    見他不語,華遙認定是被問得啞口了,徑自又逼問開:“祈清跟你什麽關係?還是說……你就是祈清?”

    祈清?好熟悉的名字。春風皺眉迴想,總覺得在哪聽過。片刻後,瞄到華遲的身影後,她才想起花枯茶提過這個人,還口口聲聲說是個好皇帝,沒記錯的話是被什麽族擄走了,隨後又消失了,猩猩族?

    “江湖盛傳祈清很有可能早被袁族暗中處死,又怎麽可能好端端地坐在你麵前。”明月光依舊沒作聲,代為迴答的是司雲宿。

    不像是在撒謊,口吻間還帶著幾分譏誚。

    “啊!”春風拍了拍腦門,完全沒理會那群看似在談大事的男人們,一個人待在一旁怪後怪叫。是猿族,不是猩猩族哦!隻是,若不是礙於身份她實在很想說大當家兄台的猜測太沒根據了啦,明月光怎麽可能跟那個俘虜皇帝扯上關係。

    不止是春風不理眾人,前廳的一幹人等也都默契地無視了她的叫聲,華遙自信滿滿地踱步到明月光跟前,逼視著他,“不是嗎?你從南到北地一路搶親,累嗎?”

    “還好,活絡筋骨。”明月光依舊無

    比淡定,眼眸輕垂,吹開手中茶盞裏的茶葉沫子,無意把這個話題深入。

    “是不是如果我不急著跟春風完婚,你還打算繼續冒險去活絡筋骨?”

    “確有此意。”

    “……你敢別那麽執著嗎?”

    “那個……可以問一下你們在講什麽嗎?”眼看著他們一來一往,聊得旁若無人,春風按捺不住了。

    聽起來這是似是與她無關,然而,從南到北地一路搶親?真喜慶!如果不急著跟她完婚,明月光就會繼續去搶親?真狗血了,敢情她自以為是煩躁了半天,原來不過隻是這兩個男人隔空過招的工具而已?!

    “你自己解釋,我從來不非議情敵。”華遙雖不打算瞞她什麽,但仍舊覺得男人間的事扯上女兒情長太沒格調。

    明月光漠然聳肩,眼神一閃便把華遙拋來的問題又拋了出去。解釋什麽?他有必要向任何人交代行蹤嗎?

    “給他解釋個鬼啦,你到底是不是我大哥啊,做什麽胳膊肘一直往外拐,給我機會表現一下啦。”八卦無所不在,華遲豈可放過。他興衝衝地湊到春風麵前,拉著茫然的她,舌燦蓮花:“話說,易城小朝廷想與袁族和親,祈淺千挑萬選最終將他大哥最愛的女人送去和親了,呐……這家夥,跑去跟朝廷搶親。大嫂,你說吧,他若不是祈清,又怎麽會不顧安危去跟朝廷搶女人?搶差點喪命,還嫌不夠,打算瞞著我們養完傷繼續去搶,哎喲喂,這愛感天動地啊……喂,有沒有在聽我講,給點反映,可好?”

    “……啊?”被用力推搡了下,春風迴過神,不自在地抿了抿嘴。覺得心裏堵得慌,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身份為這消息而難受,她尷尬地掃了眼屋內眾人,最後目光定在明月光身上,嘴角扯了扯,強顏歡笑,“你牛!帶種的!跟朝廷搶女人哇!”

    “我不是祈清,隻是受人所托。”為什麽要解釋?因為她那抹假裝沒事的笑容太礙眼!

    “哦。”她該說些什麽?這解釋,形同於無吧。

    “哦什麽,又找到理由繼續躲我了?”他放下姿態解釋,甚至給出一副“你要想知道什麽,我可以考慮私下裏詳細匯報下”的表情,她居然還他一聲癡癡傻傻敷衍性的應答。看來是他太客氣了,以至於給她造成了很好打發的假相。

    “沒、沒有啊,我沒躲你。”反正已經撒了無數個謊,春風也不介意再多說一個。

    “你在躲他?”華遙的眼珠轉了轉,遊移在他們倆之

    間,感覺到一絲不太尋常的氣息,曖昧是有,但還構不成威脅。

    “我……”春風想再把立場重申下。

    卻見華遙自然地伸手搭上她的肩,讚許地睨了睨她,點頭,“很好,不愧是我的未來娘子,很有貞操觀。對這種搶親搶上癮又隨便找理由搪塞你的男人,就該保持距離,大膽地保持,別怕,有夫君在。”

    “把你的手拿開。”明月光擠出警告,氣氛再次迴歸到派係分明殺氣彌漫。

    “你敢把眼神挪開,別那麽垂涎欲滴地盯著我娘子看嗎?”

    “她跟我喝過合巹酒。”

    “嘁,她傻你也傻?”

    “……”欺人太甚了!春風想咆哮,可礙於這兩人身後都站著一群壯勢的隨從,還個個手握兵器,誓死護主的模樣。她隻好把話吞迴去,扯了扯大當家兄台脖子上狐狸毛,“你就是為了不想讓他再去搶女人,好快點跟我們匯合,然後快點去找畫,再快點找到寶藏,又快點壯大燕山,所以才要娶我的嗎?”她需要用語言邏輯來證明下,她不傻。

    “放心,我不覺得委屈和勉強。”華遙甚至還當真希望礙眼的明月光可以別出現,等到生米煮成熟飯時,來亮亮相就好。

    是她在委屈!是她在勉強!好、不、好?!有哪個女人會甘願終身大事被人拿來當棋子的!

    ~﹡~﹡~﹡~﹡~﹡~﹡~﹡~〖。安思源。〗~﹡~﹡~﹡~﹡~﹡~﹡~﹡~

    登場是像個小醜,過程充分展現出活該和憋屈,得意是暫時的、隻有陣陣嘲笑才是真實的,謝幕時還要含笑鞠躬說聲“大家再賤!”……這就是笑春風嚴格自省後,得出的結論,從她出現在這地方起,這就是屬於她的命定軌跡。

    沒資格去叫囂發脾氣,她一個人躲到茅廁生悶氣總可以吧?

    “佛祖祖祖祖祖……”捏著鼻子,忍著熏人的沼氣,在狹小的茅廁空間裏徘徊踱步發泄。春風忽然仰頭,看著茅廁頂,嘶聲竭力地大喊,人工製造出一堆迴聲,“你快現身哇,怎麽能夠那麽不負責任,啊啊啊啊!”

    ——你會後悔嗎?

    ——不悔。

    ——即便曆經磨難都未必能同他廝守?

    ——仍舊不悔。

    靠在茅廁邊,春風已經遺忘了眼下所處的環境,徑自閉著眼,死咬著唇,迴憶起曾和佛祖間的對話。悔?不悔?原來在沒經曆過前,是沒有權利去斷言的。

    如果故事能重來,她會選擇迴到最初,不要遇見,沒有後來。

    江湖紛爭,爾虞我詐,是他們的事,她隻做那株成不了大器的紫竹。

    “我知道你在這看著我,現在想逃還來得及嗎?”拉開茅廁的門,春風探出頭,仰望布滿繁星的蒼穹,仿佛看見了佛在微笑,她哭喪著臉,像看見了親人般毫無防備地哀求。

    就這樣想退縮了,她也知道懦弱了點,可是春風真的怕了,那些個人都太可怕,布織出的局麵就好似一潭沼澤,會讓她萬劫不複。

    難得找到一片淨土,想抒發下內心的鬱悶感,春風也知道一切調轉不了頭,可發發牢騷然後再整裝待發,總可以呀。偏偏有人不遂她願,寂靜的夜被淒厲的慘叫聲劃破。

    這聲音不遠,隱約就在她的身後,尖銳得好像指甲割劃玻璃般刺耳,讓春風禁不住打了個哆嗦,覺得發悚。

    慢悠悠地轉過頭,她強行揮去縈繞在心頭的不詳感,不斷安慰自己別害怕,有出息點,好歹還是隻妖,怎麽也該拿出點氣勢!可當看見不遠處的畫麵後,她煞白了臉,張大嘴,想喊,又想到“殺人滅口”這四個字後,她趕緊伸手捂住嘴,驚恐地瞪大眼。

    被薄雪覆蓋的草坪上,橫成著三具屍體,又是燕山的人。為了等明月光傷愈出發,華遙帶著人一同住進了別院,這才是第一夜而已。三人的血暈染了白皚皚的雪地,構成一副詭異的畫麵,有一隊黑衣人手執銀劍,眼神齊刷刷地掃向她。

    那一雙雙瞳孔在月色地映照下閃著光,那柄還在滴血的劍跟隨它的主人朝著笑春風逼近。她一步步地往後退,拚命搖頭,想表達她什麽都沒看見的裝傻立場。可惜為首的那個黑衣人隻是咧了咧唇,冷笑,露出白森森的牙,舉劍朝她揮來,眼都不曾眨一下。

    恐懼感已經讓春風遺忘了她是隻妖,完全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殺了這些人。興許是把自己當成凡人生存了太久,即使危險迫在眉睫,她也隻是伸手擋在臉前,沒用地放聲高喊:“救、命、啊!黑鬼殺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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