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短忽長,擾人清夢的打更聲傳來。

    春風翻了個身,饜足地伸了個懶腰,眼眸一睜一閉,帶著幾分俏皮。許久沒睡得這般踏實過了,禁不住又在軟軟暖暖的被褥上蹭了兩下,她才忽地睜大眼——豹紋嫁衣!山賊式婚禮!

    環視了下周遭陌生的環境,春風緊張兮兮地翻坐起身,迅速套上靴子,借著窗外微薄的月色找到了那件被丟棄在一旁讓人不忍多看一眼的嫁衣,躊躇了會,她牙一咬,將就地披到身上,踮起腳尖走到門口。

    “喂,大家好呀,有人嗎?”外頭很靜,風聲在唿嘯,春風探出頭,扯開嗓子,有氣無力地喊。

    沒有人搭理,春風提起那條裹在身上的“床單”,跌跌撞撞地跨出房門,邊尋找活體生物,邊漸漸迴憶起一些事……那杯讓她陷入沉睡的合巹酒,那個出現得很及時卻又擺高姿態不願輕易救她的明月光。

    轉過迴廊,終於有間房透出微弱的燭火。

    也不知道這是哪,春風躊躇了會,不敢隨便亂闖,進退兩難時,那間屋子裏突然傳來了司雲宿的聲音。

    “怕是快要醒了,去準備些清淡點的東西。”

    “嗯……”唯唯諾諾的應承聲傳來。

    春風還沒搞清楚狀況時,便直條條地與那個奔出來的丫鬟撞了個正著。

    “呃……”她尷尬地撓了撓頭,笑得憨傻,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春風姑娘?你醒了呀。”倒是那個丫鬟反映很機敏,隻愣了片刻,就諂媚地笑開了,“為什麽站在外麵呀,風好大,我領你去屋裏坐吧,雲宿說少主就快醒了……”

    殷勤的招唿聲在見到從屋裏聞聲出來的司雲宿後,漸漸消弭,那張臉還真是非一般的陰沉。丫鬟咽了咽口水,偷偷睨了眼春風,識相地欠身,決定遠離是非之地,“我先去給少主弄東西吃。”

    微微點頭後,雲宿漠然地看著丫鬟離開,“進屋吧。”

    三更半夜,這宛如鬼魅般的幽涼嗓音,讓春風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不敢做聲,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跟著雲宿進屋。烏溜溜的眸子在眼眶裏打轉,瞧見屋子正中放著兩盆炭爐,門邊厚實的藍棉布阻擋了外頭的冷風,一旁書案上有盞燭火忽明忽暗,一堆書冊散亂著。再轉頭,是床,床上有個睡美男,唇微嘟,長翹的睫毛輕顫,好一副恬靜無害的睡顏。上身的衣衫顯然是被褪盡了,被褥下滑至胸前,剛巧遮著不該露點的那部分,

    露在外頭的光潔肩胛上有著礙眼的繃帶……

    “他怎麽了?”擦去覬覦的口水,春風迴歸現實,察覺到明月光的不對勁。

    “受傷了。”雲宿立在桌邊,細心地用勺子翻攪著碗裏的藥汁,輕籲出氣,將滾燙的藥一點點吹涼。

    陶瓷的勺子有一下沒一下的碰著碗沿,發出格外清脆的聲音。春風狐疑地看著她的舉動,怎麽看都不像是隨從對少主的伺候,隱埋在心底的愛戀在這細膩的舉動中表露無疑。

    調轉開目光後,春風小心翼翼地詢問:“怎麽傷的?”

    該不會是在她昏睡之後,曾上演過一場充滿血腥的慘烈廝殺吧?

    雲宿的解釋很快讓春風意識到她想太多了,“跟你無關,前些天就受傷了。”

    “哦……”她應了聲,也好,不需要背負愧疚感了。可當目光再次飄向明月光後,她的心還是不由自主地揪了起來,“傷得很重嗎?”

    印象裏每次見到他都是打扮清爽、精神奕奕,就是因為平日裏給人的感覺太強勢,才愈發覺得眼下臉色難看,看似能任由宰割蹂躪的明月光讓人憂心。

    “還好。隻是大夫交代千萬別運功,也別亂走動,最好是靜養些時日,待傷口結疤。可惜他好像總覺得自己有好幾條命可以消耗……”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他帶傷來找我?!”春風失聲怪叫,很難消化這信息。剛才還居高臨下肆意踐踏她自尊、冷笑欣賞她無助表情、並且帶著一臉幸災樂禍笑意、恨不得可以隔岸觀火的男人,竟、竟然是帶著傷來幫她解圍的?

    雲宿略微放緩動作,點頭,不多話。

    春風的想法得到了官方認證,她恍然頓悟,難怪向來處事果斷的明月光,卻用玩鬧的姿態跟她消耗時間,還要大費周章地弄暈她,是傷口在作祟已經沒有力氣再運功帶她離開了吧?

    “春風姑娘。”雲宿忽然轉過身,“叮”一聲,手裏的勺子被閑置在了碗中,擱下碗,她眉心蹙起,歪過頭猶豫片刻,自知有些話不該講,可當見到床上的明月光後,還是忍不住,“男歡女愛,你想要怎麽玩是你的事,礙不著我。但是,麻煩請別玩出火後,就想著等別人勞師動眾地來幫你解圍。你若是還有幾分羞恥心,就該明白闖禍前先掂量下自己有沒有能力去收拾。”

    何為憐香惜玉,雲宿覺得自己沒必要去遵守,何況眼前這“香玉”,絲毫沒半點值得人憐惜的。難得有機會,那就把狠話挑明了撂

    下,她不像少主會由著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瞎折騰。

    “我沒玩……”春風紅著臉囁嚅,不擅長與人爭辯,覺得委屈,也找不出話反駁。

    “沒玩?一會死乞白賴地纏著少主,再一轉眼又跟小光攪合得熱火朝天,現在又差點跟華遙成親,這還不算玩?”雲宿不禁略微拔高了嗓音,含著些許嘲諷。

    春風張了張嘴,解釋的話卡在喉嚨裏,終是沒能脫口而出。該說什麽呢?她認為理直氣壯的理由,興許在別人看來又是一種將等待與光陰混合在一塊玩的遊戲。豐潤的朱唇一抿,最終她也隻擠出一句旁人聽來推卸責任般的話:“隨、隨你怎麽想……”

    “你……”雲宿很難接受這種敷衍了事的說法,還想說些什麽,不悅的聲音傳來打斷了她的話。

    “雲宿,出去。”

    “少主!是她在得寸進尺!”轉迴頭,看了眼突然醒來的明月光,這迴雲宿沒有選擇忍氣吞聲。

    聞言,春風扁了扁嘴,眼簾一垂,往後躲,哀怨地瞪著司雲宿的背影。呸!得了什麽寸、進了什麽尺,現在是怎樣?命運多舛也值得讓人懷揣不爽而咆哮嗎?

    “嗯,的確有點得寸進尺。”床上的人笑得沒精打采,伸手把被褥掖好,硬是把自己裹得好像個蠶蛹,隻露出顆頭,頂著看起來很柔弱的表情,溢出口的聲音卻低沉駭人:“可是我的人,什麽時候輪到你來教訓了?”

    “不敢,隻是擔心你。”雲宿軟下氣勢,咕噥。她很清楚,之所以能留在他身邊那麽久,是從前懂得進退得宜。

    “下去吧,我沒事。”他語氣溫潤,看得出心情不錯。

    “你還得喝藥……”

    “嗯。”應了聲,明月光將被子裹得更緊,嘴角上揚,漠然的目光一偏,移向了某個因為得寸進尺而不敢說話的女人,“藥。”

    藥?藥怎麽了?春風費解地皺眉冥想,半晌後從他略帶警告之意的眼眸中,隱約窺探到他的用意,這種時候想要他別計較帶傷救她那迴事,就必須適時賣乖:“我、我喂你。”

    喂了藥、塞了粥、唱了小曲、講了笑話,一番折騰,勞心勞力到天明,把那位少爺伺候舒服了,他果然很大人不計小人過,對於那場來勢兇猛的親事隻字不提,更是沒有絲毫怪罪。

    盡管如此,春風還是覺得過意不去,為表達出“衷心祝願他早日康複”的決心,她很識相地攬下了所有活,連換藥都親力親為。

    半蹲在床邊,單膝沾地,春風輕手輕腳地一層層掀開繃帶,那感覺好像在剝洋蔥一樣,直到最後,那道深不可測血肉模糊還滲著血的傷口呈現在麵前時,她眼眶一潤,有淡淡的霧氣覆蓋視線,“到底怎麽傷的呀?”

    “哭什麽?”事實證明,女人即使算不上絕色,隻要能把淚珠兒的掉落速度控製好,如春風這般要掉不掉,就沁在眼眶邊,仍然能激起我見猶憐的效果。而這效果所衍生出的反映,就是雄性動物會忍不住伸手,指腹輕柔,借著擦淚之名行著撫摸之實。

    “我……”春風揚了揚頭,在他略顯粗糙指尖觸摸下,臉頰通紅,星眸迷離。

    這模樣……明月光心頭一動,喉結也跟著滾動,是、是在討歡嗎?

    意識到自己這行為有多怪異,他不自在地收迴手,故意不屑地瞪她,“別讓眼淚汙染我傷口。”

    “哦。”可憐兮兮地吸了吸鼻子,春風繼續手上的動作,低聲咕噥:“可是,大夫到底給你上的什麽藥啊,熏死人了,熏得我止不住眼淚啦。”

    “……”熏得止不住眼淚?!

    是他把人性想得太曼妙了?不是心疼他受傷、不是擔心他仇家遍天下以至於有天會死於非命、更不是被他帶傷英雄救美的舉止所撼動。原來,那讓他心底胡亂蕩漾的眼淚是……熏、出、來、的!

    很好,把他領到屋頂,然後拆了階梯,想看他掉下來的模樣嗎?嘁,他媽的,他好歹是會輕功的。怒氣攻心的結果,就是明月光臉色驟變,手稍一用力,正想毫不留情地推開這個進退無度的女人。

    好死不死,她的一句話,讓他瞬間怒意頓消。

    “少主,我聽說江湖很亂,你往後要小心照顧好自己,有很多人為你擔心呢。”春風頭低低,動作很麻利,有口無心地叮囑。

    “嗯。”他沉著聲,別過頭,應得很別扭。卻忍不住暗自偷笑,自動把她那句“很多人為你擔心”歸納為女人的矜持,想說心事,又拉不下臉,便拉著一堆路人甲粉飾。

    灑了藥,再小心翼翼地為他換上幹淨繃帶,春風自認為動作很嫻熟利索,可短短的時間內,還是有不少丫鬟進進出出,送熱水的、換新炭的……等把手裏的活忙完,她看了眼那群很是忙碌的人,暗自腹誹:“真爽,受傷能有那麽多人伺候,還有唱小曲助興的,我生病就隻有小光陪,其他都是沒良心的……”

    這般比較,她愈發覺得小光雖說飄忽,待她倒是真不錯。

    “你說什麽?”

    “啊?”沒料到想得太出神,竟讓心裏的話脫口而出,春風仰頭,眨了眨眼,選擇性裝傻。

    “少主,藥快要涼了……”不知死活的丫鬟不合時宜地出聲。

    成為了被遷怒的頭號對象,“滾出去。”

    語調是平靜如常的,可那副鷹眸半睜、牙關暗咬、臉色微青的表情……是個人都能猜到少主要咆哮了。麵麵相覷,人群魚貫而出,某個很有自覺性的東西爬起身,妄圖想混在丫鬟堆裏,神不知鬼不覺地跟隨大部隊一起開溜。

    可惜,腳剛邁出一步,陰霾的警告聲揚起:“笑春風,是誰沒良心,嗯?”

    是那群丫鬟!人人都丟給她一個“好自為之”的表情,一溜煙的消失在房間裏,還生怕明月光的“怒氣波”會殃及池魚,貼心地幫他們關上房門。

    春風擠眉弄眼了陣,打算豁出去,反正那些話他也一定聽得一清二楚,還有什麽好隱瞞,“我!我、我……我就隨便發發牢騷嘛,那上迴我生病的時候,的確隻有小光一直陪……”

    “過來。”他靠坐在床邊,斜睨,看著春風不甘願地在原地磨著腳尖,嘴高高嘟起,讓他的聲音也隨之揚起:“過、來!”

    有一道風,“咻”的一下,刮到了他身邊。再迴神時,就瞧見先前那個玩倔強的女人,已經站在了他的床邊,速度之快足以讓人瞠目結舌,卻遠不足以讓他的怒火偃旗息鼓。

    手一伸,顧不得還沒愈合的傷口隨時會有崩裂的危險,明月光腕間一施力,把春風拉到了懷裏。低頭,不悅地審視著她,既然這女人的良心早被狗吃了,那他有什麽理由留著她這張嘴不吃?給它閑著,也不過盡是說些擾得他活血傷身的話。

    有想法就該付諸行動,明月光沒有半刻遲疑地傾身,堵住那張吐不出象牙的嘴。

    “……不要。”春風想躲,伸出手橫在彼此之間,試圖想推拒他。

    “我有傷。”他吃痛皺眉,邊低聲咕噥,一句話捕捉到她的軟肋,邊挑逗性地啃咬著她的唇瓣。

    那滋味猶如萬蟻噬心般的酥麻,春風不禁軟下力道,牙關略鬆,給了他攻城略地的機會。溫潤的舌便這般鑽入,就連他的鼻息間都參雜著一股暖暖的味道,好像……剛被陽光曬過的被子,讓人安心地想依賴。

    春風那雙原先想拉開彼此距離的手,不知不覺間轉而緊緊攥住了被褥,有股暖流從心底竄出,一

    直汗濕了手心、燒燙了臉頰。她忠於感官的閉上眼,敏感地捕捉到一絲熟稔……他懷抱間的溫暖,好熟。

    “我以為你會牢牢記住我的味道。”輾轉間,明月光含糊不清地低語。略帶懲罰地故意用力咬了咬她的舌尖,惹得她吃痛低吟。

    “嗯?”春風原本就閉著的眼眸,又緊了緊。記得,每次被他這般擁著的時候,她也總覺得這熟悉的感覺似乎是她該刻骨銘心記住的。

    “沒想到你還是混淆了。”並且還把他和小光搞混?是她對小光的思念太沸騰,還是他總是對她太有信心?

    “……”她下意識地皺了皺眉,被這話攪得一頭霧水,卻沒有多餘的理智去分析。

    “那晚……嗯……”他再度開口,卻沒能忍住從喉間溢出的低沉呻吟聲,唇慢慢地往下移,貪戀地遊走在她的脖間。在場麵隨時都有可能失控的時候,明月光忽然停下動作,抬眸,問道,“你生病的那晚,可有聞到小光身上的龍腦香?”

    龍腦香?這三個字宛如一道晴空霹靂,來勢兇猛地當頭劈來,讓剛才還處在曖昧情緒中的春風倏地睜大眼,全身透涼。

    “當日寸步不離守著你的人,是我。想要報恩,想要感動,搞清楚對象,別把路人當情人。”

    當頭棒喝般的提醒聲澆熄了春風眸中的情火,屏息凝神,揪心地打量著明月光的表情。認真、憤怒,獨獨沒有謊言的成分。是真的,那晚的確沒有龍腦香,照顧她的人是他,那個像極了青山的懷抱也是他。

    他隻手掐著她的下顎,力道很重,捏得她牙齦都在作痛,可無疑最痛的還是心……那個她曾視作千年追求,一味去偏聽偏信的男人,到頭來騙了她。

    他說:你的死鬼很想你。

    他說:我們去做一對神仙眷侶,好嗎?

    他說:那就一諾永生吧。

    他偏是沒有坦然承認過,那晚的人不是他……

    作者有話要說:我也迴歸了~~~~~繼續給你們補償上份量很足的一章,為了彌補昨天的更新喲~

    嗯嗯,繼續重申,表霸王我。

    響應大家的號召,狐桃在睡眠不足的情況下還是幫人家把小光哥哥的插畫給趕出來了,至於大光……是她的心病,一直不知道怎麽拿捏,乃們如果有好的意見記得講出來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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