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茂越是著急越是說不出話來。


    “別著急,慢慢說。”老太太一直笑著,眼中都是慈愛,他看著看著,緊張的心突然就放鬆了下來。


    他衝著老太太深深鞠了一躬,鄭重極了:“二外祖母,您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顧表妹,絕不會讓人欺負了她。”


    “去吧。”老太太合不攏嘴:“等下午你們迴來了,我做胡辣湯給你們吃。”


    葉茂歡喜得快要飛了,卻壓製著激動,自持道:“我最喜歡胡辣湯了,我下午一定來。”


    “葉表哥,我們走吧。”莊明憲已經撐著傘在門口等著了:“再說下去,真的要遲到了。”


    祖母說,葉表哥長得好,性子好,跟父親年輕的時候很像,她還以為祖母是順口一說呢。


    現在看來,祖母一定是發自內心的,再這樣下去,她真的要失寵了。


    不過葉茂人還真不錯,他每次來,都能把祖母哄得眉花眼笑。


    以後,要多邀請他來才是,這樣祖母就能笑口常開了。


    莊明憲暗暗想到。


    跟陳氏陳氏、莊明姿匯合之後,他們就一起去長房。


    莊明姿問莊明憲:“你給伯祖母準備了什麽壽禮?送去了嗎?”


    大姐皮膚白皙,柳眉俊眼,秀若芝蘭,身上一股如水般溫柔的氣質,讓人過目難忘。


    此刻她溫柔地看過來,眸中淡淡的笑意,讓莊明憲心頭一鬆。


    “準備好了。”她笑道:“是一雙綾襪,我親手做的。”


    莊明姿秀氣的眸中閃過一抹驚詫,然後抿嘴笑了:“果然長進了,竟然能做綾襪了。若是曲娘子還在,必定不會跳腳了。”


    莊明憲哈哈一笑:“是呀,當年死不悔改的臭丫頭如今也會做襪子了。”


    她們小時候曾經跟著一位姓曲的娘子學針線,莊明憲坐不住,不肯用心學,每次曲娘子布置作業,都是莊明姿多繡一份,讓莊明憲交給曲娘子。


    那曲娘子火眼金睛一般,每次都能認出來,然後訓斥莊明憲。


    莊明憲就乖乖認錯,下迴繼續犯。曲娘子就說莊明憲是積極認錯,死不悔改的臭丫頭。


    “小時候不懂事,總是讓大姐受累,今天我正式道謝。以後大姐有用得著的地方,隻管跟我開口,我一定義不容辭。”


    她說話的時候帶著笑,好像春日枝頭桃花瞬間綻放,絢爛耀眼,光彩奪目。


    莊明姿目光在莊明憲臉上停留了一會,極淡,極淡地笑了。


    可真是漂亮啊。


    有莊明憲在,誰還會注意莊家其他女孩子呢?


    “大姐,你聽,好熱鬧!”


    過了花園最中間的浣花湖,熱鬧喜慶的聲音就遠遠地傳來了。


    前世她跟葉茜打架,頭上受傷之後很久都不能出門。加上祖母與長房老太太交惡,所以她根本沒有來給長房老太太拜壽,也沒有看到熱鬧的景象。


    嫁給傅文之後,她生活的也是孤孤單單、冷冷清清的。


    像今天這種人來人往,熱鬧喧嘩的場景,對她是很有吸引力的。


    “我們走快點!”莊明憲忍不住提了裙角,快走了幾步。


    葉茂走在她身後,看她一副孩子般好奇的樣子,眸中漾出幾許溫柔。


    他願意永遠陪在憲表妹身邊,永遠看她歡歡喜喜的樣子。


    幾人在海棠軒分了手。


    男賓安善堂招待,女客則被安置在悠福廳,中間隔著海棠軒,門口有丫鬟婆子守著,謹防男賓走錯了路,衝撞了太太與小姐們。


    莊明憲一行人到的時候,悠福廳裏已經來了很多太太小姐們了。


    衣香鬢影,笑語盈盈,非常熱鬧。


    她跟莊明姿一起,一左一右地跟在陳氏身後,看她跟太太們寒暄。


    莊明憲的出現,立馬讓夫人太太們眼前一亮。


    “哎呀,這是你們家的兩位小姐嗎?可真漂亮。”


    “是呀。”大太太陳氏也想借著這個機會讓莊明姿多認識一些人,就笑道:“這個是我的女兒明姿,小一些的這個叫明憲,是明姿的堂妹。”


    “這孩子,長得可真好。”那位太太笑容滿麵,上前拉了莊明憲的手,問她幾歲了,可讀書了,平時喜歡做什麽。


    莊明憲很少被人這樣問,非常不適應她的熱情,卻也不好把手抽出來,就耐著性子迴答她的問題。


    那位太太對她的柔順非常滿意:“長得好,性子還這麽乖,真是難得。你可及笄了?”


    其他幾位太太也走上來,親熱地問莊明憲話。


    莊明憲被她們圍著,開始還能應付,後來笑容慢慢就有些僵硬了,又怕自己說錯了話,惹客人不高興,隻能求助地去看陳氏。


    陳氏見那些人一窩蜂都去跟莊明憲說話,把莊明姿冷落在一旁,眼底就閃過一絲寒光。


    正巧有人笑著問陳氏:“這位憲小姐真真好乖巧的人,花骨朵一般,你是怎麽教育的,跟我說說,我迴頭好教教我們家那幾個不省心的。”


    大太太陳氏就壓下心頭的忿然,笑著道:“這孩子打小就沒了父母,秉性又弱。我們老太太愛若珍寶,等閑不讓她出來見人,所以才會如此嫻靜。”


    那些太太們聽著就鬆開了莊明憲的手,轉頭去問莊明姿。


    陳氏這才轉頭,柔聲又慈愛地問莊明憲:“累了吧?我讓丫鬟領你去安靜的地方養養神,免得拜壽的時候撐不住。”


    莊明憲笑了。


    真沒想到以端莊賢淑著稱的大伯母也有這般虛偽陰暗的時候。


    喪婦長女,還身體柔弱,連拜個壽都支持不住,這樣的名聲傳出去,她就休想再嫁人了。


    不過,她本來就沒有打算嫁人,大伯母這樣,正好幫了她一個大忙。


    “好。”莊明憲落落大方道:“我確實有些累,先告退了,失禮之處,還望諸位太太見諒。”


    莊明憲說完,才發現那些太太們都拉著自己中意的姑娘們說話,根本沒有人注意自己。


    她笑著搖了搖頭走了,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下來,悠閑自在地喝著茶水。


    一炷香時間之後,長房老太太在莊素雲與良二太太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她身穿藏藍色五壽捧壽妝花褙子,笑容滿麵,精神抖擻。


    莊明憲看著很高興。


    倒不是為了長房老太太,而是為她的祖母。


    前世長房老太太臥病在床,沒能親自出席壽禮,還把責任怪到了祖母頭上,導致祖母跟祖父鬧僵翻臉,後來一步步走上悲劇。


    這一世她重生了,長房老太太如期出席壽禮,祖母祖父關係跟從前一樣,並沒有變壞。


    可見她做的努力都是有用的,以後她也要更努力。讓祖母安享晚年,讓大姐嫁給傅文。


    莊明憲跟著眾人一起,按照年齡身份站好,一起給長房老太太拜壽。


    長房老太太笑嗬嗬說了幾句感謝的話,讓女眷打牌也好,聽戲也罷,一定要盡興,然後就由莊素雲陪著迴去了。


    莊明憲不會打牌,就準備去後麵的戲樓聽戲,才站起來,就被人叫住了。


    “憲小姐。”馬勝家走過來,笑嘻嘻道:“您怎麽站在這裏,大家都在棣華軒呢,老太太叫你過去呢。”


    她笑得熱情,莊明憲卻心生警惕:“伯祖母叫我做什麽?”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是單叫我一個呢,還是叫了其他姐妹呢?”


    “當然是所有小姐都叫了,姿小姐、珊小姐、茜小姐都去了,還有四房、六房的兩位嫡小姐,就差您了。”馬勝家的道:“傅老夫人也在,我們趕緊過去吧,別讓大家久等了。”


    “好,我這就過去。”


    馬勝家的完成任務,心裏冷笑,這迴就讓你原形畢露,看傅老夫人還會不會讓傅文娶你!


    棣華軒正廳裏布置的花團錦簇。


    傅老夫人當仁不讓地坐了上座,長房老太太在她對麵坐了,四五個嬌花一般的女孩子圍在廳堂中間的桌子旁邊,對著桌子上的兩盆荷花嘖嘖稱讚。氣氛熱鬧又祥和。


    莊明憲進來的時候,眾人一起抬頭,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皮膚雪白,杏眼桃腮,嬌花照水般嫻靜,非常的漂亮。


    她還穿了玫瑰粉的交領齊腰襦裙,衣襟與袖口繡著折枝桃花,裙擺處幾隻彩蝶隨著她的腳步而翩翩起舞,越發顯得她嬌媚動人。


    傅老夫人看著,不由“咦”了一聲:“兩年不見,竟這般端莊漂亮了。”


    能得傅老夫人一聲誇讚,多麽不容易啊。


    這下子別說葉茜嫉恨難當了,就是其他幾個女孩子臉上的笑容也有些維持不住。


    莊明憲笑著走上前來,給長房老太太傅老夫人都行了禮,落落大方道:“您謬讚了。”


    傅老夫人暗暗點頭,真的很漂亮,她這一出現,誰還能看到別人啊。


    明明另外幾個小姑娘也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到她麵前,就非常不夠看了。


    從前她哭哭啼啼畏畏縮縮的,旁人看不到她。如今這性子改了,真是天差地別。


    長房老太太眼中閃過一抹冷厲,卻招了招手,慈愛道:“快過來,你賢大伯父從京城送了兩盆荷花過來給我賀壽,你傑二哥他們一時興起,要你們根據荷花做詩,他們來評個高下。”


    莊明憲這才注意到,廳堂裏還有一個一人多高的鏤雕花開富貴雙麵隔斷屏風,屏風那邊影影綽綽,坐了不少人。


    既然二少爺莊傑在,那葉茂傅文一定也在。


    莊明憲一下子就明白了。


    伯祖母醉翁之意不在酒,整這一出戲,是想在傅老夫人、傅文麵前給葉茜造勢啊。


    葉茜上前來,活潑又親切:“明憲,傑表哥還跟祖母打賭,說我們今天一定沒有好詩,你快來,咱們姐妹同心,好好做幾首詩給他們看看!二外祖父學問最好,你一直養在二外祖父身邊,我們就指望你了。”


    眾人的焦點又凝聚到了莊明憲身上。


    看著葉茜笑語盈盈的樣子,莊明憲隻覺得膈應。


    葉茜這鬼東西真是蔫壞蔫壞的,明知道她不會作詩,還故意這樣說。


    分明是想讓自己丟臉,踩著自己上位呢。


    “我很少作詩,也難有佳句。”莊明憲趕緊推辭:“今天我就不作了吧?”


    葉茜眸中劃過一抹得意。


    怕了吧,就知道你是個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你想躲,沒那麽容易。


    “那怎麽行?每個人都要作詩,你怎麽能例外?”


    葉茜抿嘴一笑,故作大方道:“不過你來的最遲,就給你更多的時間,我們是一炷香的時間,你再多加一炷香,這樣總可以了吧?”


    她是在激將莊明憲呢。


    莊明憲怎麽能不接招?


    她也笑了:“那怎麽好意思?既然大家都是一炷香的時間,我也跟大家一樣吧。”


    葉茜挑眉道:“那我就等著看你的佳作了。”


    “馬嬤嬤,把香點起來吧。”長房老太太笑道:“我們來看看,哪一個做的最快最好。拔得頭籌的,獎勵一盆荷花。”


    “祖母,這不公平!”傑二少爺的聲音從屏風那邊傳了過來:“妹妹們作詩固然辛苦,可我們也忙著點評並沒有閑著啊,妹妹們有花,我們什麽都沒有。祖母,您老人家不能隻疼孫女不疼孫兒,不能這麽偏心。”


    “你這小猴兒!”長房老太太笑容滿麵,無奈歡喜道:“虧你還是做哥哥的,竟然一點虧都吃不得。既然你們點評妹妹們作的詩,那連謄抄也一並做了吧,讓你們妹妹點評你們的字。誰的字寫的最好,就把剩下的那盆荷花端走,這迴你該滿意了吧?”


    屏風那邊就傳來哄鬧笑聲:“祖母您要把荷花送給時文就直接說啊。”


    時文是傅文的字,他不僅文章做的精妙,還有一手公認的好字。


    “大家別氣餒!”莊傑大聲道:“那邊坐的都是咱們的親妹妹,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莊明珊就笑著道:“二哥你別想了,我們是幫理不幫親,絕不會徇私舞弊的。”


    “哎呀,哎呀,那我們真的沒戲了。”


    嬌俏的少女,陽光的少年,大家說說笑笑,氣氛特別的好。就連性格嚴肅的傅老夫人,眉宇間也少了幾分清冷,說了幾許柔和。


    一炷香的時間很快就到了。


    莊傑就大聲問:“妹妹們可做好了,誰先來啊?”


    女孩子們很謙讓,紛紛請別人先做。


    葉茜就對莊明珊使了一個眼色。


    莊明珊點了點頭,一改從前的沉默,當仁不讓道:“既然大家都不想做第一個,那我就拋磚引玉了。二哥,你們聽好了,好好記下來。”


    “臨波葉田田,紅粉嬌可憐。一陣芙蓉雨,珍珠落玉盤。”


    “二哥,你們記下來了嗎?”莊明珊大聲道:“這可是我想了很久的,我覺得還不錯,你們要好好點評。”


    這首詩做的非常一般,甚至說一般都很勉強,因為平仄都沒有對上,紅粉嬌可憐這一句更是顯得有些輕浮了。


    莊明珊這副傲慢自大的樣子,莊明憲看了,暗暗搖頭。


    庶女的日子不好過,莊明珊從前在二太太跟前最是低調小心,如今這般高調,八成是得了長房老太太的授意。


    也是,沒有莊明珊的輕浮粗陋,哪裏能顯示出葉茜的懂事知禮呢?


    紅花都是要綠葉襯的。


    “妹妹,你這首詩果然是拋磚。”莊傑笑著說道:“趕緊讓美玉出來吧。”


    莊明珊可能是沒想到莊傑會這麽直接,她臉色一白,笑得非常勉強。


    沒有哪個女孩會願意做襯托美玉的磚頭的。


    莊明珊那僵硬的樣子,莊明憲都覺得很不忍,她眼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幾許可憐。


    沒想到,莊明珊卻突然看著莊明憲,大聲道:“明憲,輪到你了。”


    說完,不待莊明憲迴答,就道:“二哥,明憲妹妹要作詩了,你們紙筆備好,準備記錄吧。”


    原來,不止莊明珊是磚頭,自己也是襯托葉茜的磚頭啊。


    莊明憲目光劃過眾人。


    傅老夫人與長房老太太,兩人一個低頭品茶,一個麵帶輕慢,分明是不看好她的。


    莊明珊低著頭垂著眼皮,神色莫辨,莊明姿眼中有淡淡的緊張關切,四房六房的兩個女孩子搖頭的搖頭,撇嘴的撇嘴,認定了她不會作詩。


    她的視線最終落在葉茜臉上。


    葉茜也看著她,眼中有挑釁,有輕視,更有看好戲的洋洋自得。


    葉茜是想用自己的粗鄙無才來襯托她的才華洋溢啊。


    隻可惜,她們的算盤打錯了!


    莊明憲哂然冷笑,從從容容地站起來,用嬌糯清甜的聲音朗朗說道:“世間花葉不相倫,花入金盆葉作塵。”


    眾人皆是神色一變,屏風那邊更是傳出吸氣的聲音。


    這一開頭就不落俗套先聲奪人了,接下來會怎麽樣?


    一時間,所有的視線都落在了莊明憲身上。


    眾人的反應莊明憲早就料到了,她並不緊張局促,反而不急不躁:“世間花葉不相倫,花入金盆葉作塵。惟有綠荷紅菡萏,卷舒開合任天真。此花此葉長相映,翠減紅衰愁殺人。”(注釋一)


    室內一片沉靜,落針可聞。


    過了好一會,屏風那邊才傳來讚不絕口的叫好聲:“好詩,憲妹妹這首詩立意新穎,不落俗套,”


    “我還以為女孩子做不出好詩,不想憲妹妹竟別具匠心,把我們男兒都比下去了。”


    “是啊!與之前的荷花詩都不一樣,詩中表達的情感耐人尋味,讓人迴味悠長。”


    這個聲音溫潤又帶著幾分歡喜,莊明憲認得,這是葉茂的聲音。


    他道:“我覺得這首詩是第一,你們覺得呢?”


    莊傑不服氣道:“這還沒做完呢,你怎麽就知道這是第一了?別的妹妹還沒有作詩呢?”


    有人立馬反駁:“這還比什麽呀,根本就沒有懸念了,憲妹妹這詩乃今天當之無愧的詩魁了。”


    溢美之詞不要錢似的朝外蹦,實在是因為莊明憲這首詩太驚豔了,讓他們太震撼了。而作出這首好詩的人不是別人,不是之前一直比他們厲害的傅文,是莊家人,是他們的妹妹,多有麵子啊。


    莊明憲淡定地坐迴原位,葉茜眼裏能噴出火來。


    今天本該她大出風頭的,她的詩早就準備好了,特意請人潤色過,非常好。


    可沒想到莊明憲做出來的這首詩比她準備的那首還要好。


    莊明憲應該是出醜被嘲諷的那一個,可她卻搶了她的機會,出盡了風頭,讓她連表現的機會都沒有!


    有莊明憲那首詩在前,她就是再做詩,也不過是落入俗套罷了。


    這個賤婢!該死!


    她死死掐著自己的手心,強迫自己忍著,一定不能在眾人麵前失態。


    莊明憲看著葉茜,嘴角一挑,露出一個可憐手下敗將的笑容。


    葉茜臉色更難看了,甚至微微有些發抖。


    莊明憲隻覺通身上下都格外舒爽。


    若是長房準備的是其他的花,她今天就是不出醜,也僅僅能表現一般。


    可偏偏竟然是荷花。


    傅文最喜歡荷花,他做了不少荷花詩。


    這一首就是傅文二十歲那年高中探花之後所做,皇帝大加讚賞,在京中流傳度很廣。


    可以說,這是傅文做的荷花詩中最好的一首。


    除非葉茜能搬出狀元郎來,否則,她今天必敗無疑。


    葉茜真是太不走運了!


    莊明憲暗笑道,這大抵就是重生的好處之一吧。


    “明憲作了這麽好的詩,我是不敢獻醜了。”莊明姿站起來,柔柔一笑:“茜姐兒還要作嗎?”


    葉茜心頭一驚。


    她的才華已經不如莊明憲了,難道在接人待物方麵還要被莊明姿比下去嗎?


    不,絕不行!


    她擠出一個笑容,灑脫道:“不作了,不作了,本來作詩就不是我的強項。”


    她們不作了,四房六房的那兩個女孩子,就更不會作了。


    “既然如此,那咱們就把憲表妹的詩滕一遍吧。”葉茂朗聲說道:“看看剩下的那一盆荷花,花落誰家。”


    別人想不想要他不知道,至少他是很想要的。


    兩盆荷花,他跟憲表妹一人一盆,說出去也是一段佳話啊。


    葉茂心頭熱熱的。


    幾人就都低下頭寫起字來。


    有人故意問傅文:“時文,你怎麽一直不說話?咱們這裏頭,就數你文采最好,吟詩作賦不再話下,你也最喜荷花,不知這首詩比你的水平如何?”


    傅文非常震驚。


    他沒有想到莊明憲竟然能做出這樣出類拔萃,文采斐然的荷花詩。


    他最愛荷花遺世獨立的姿態,為此做了不少詩,從沒有哪一首能跟莊明憲這一首匹敵。


    最奇怪的是,當莊明憲吟詠出這首詩之後,他突然有一種似曾相識、豁然開朗的感覺,好像這首詩是他作的一樣,好像這首詩抒發了他心中所想一樣。


    除了詩震驚他,莊明憲的聲音也令他詫異。


    她念詩的聲音,跟那個為他捂傷口、喊小廝、不停安慰他的聲音幾乎一樣。


    那一瞬間,他以為時間倒轉,他又迴到了受傷那天。


    他痛苦害怕地蜷縮在地上,她一聲一聲地安慰他。


    嬌軟清糯的聲音,帶著絲絲的甜,就像他吃過的槐花蜜糖,帶著春天的清新。


    怪不得他之前一直覺得莊明憲的聲音很熟悉,原因竟然在這兒。


    她的聲音竟然跟莊明姿小時候的聲音一模一樣。


    他嘴角抿了抿,清冷道:“很好,比我好很多。”


    “哈!”那人就大聲道:“憲妹妹,你聽到了嗎?我們傅案首對你甘拜下風,說你的詩做的好,比他的好。”


    “唰!”


    他說話的時候,長房老太太正好命婆子把屏風撤去,這話音一落,屏風剛好被搬走。


    兩邊的人都毫無阻攔地暴露了,傅文顯然沒有料到,一抬頭,視線就跟莊明憲對上了。


    莊明憲若無其事地把頭轉開,跟旁邊的莊明姿說話。


    好像剛才那一個插曲不存在似的。


    傅文沉默低頭,繼續寫詩,淡定自若一如平常。


    謄抄完後,丫鬟把各人所寫都平鋪在大案上,讓小姐們評出寫的最好的那一個。


    莊明憲一眼就認出了傅文的字。


    冷勁特立,一如其人。


    不過他今天的字多骨而少肉,顯然是下筆的時候心中不悅。


    必定是自己做出這首詩他不高興了。


    他越是不高興,她越是高興。


    或許她以後可以多做幾次這樣的事情,提前把傅文之前做的事截胡,給他添堵。


    嗯,這真是個不錯的主意。


    莊明憲想也沒想,越過傅文,把票投給了葉茂。


    最後大家統計,還是傅文贏票數最多,贏得那盆荷花。


    莊明憲冷哼了一聲,撇了撇嘴,那麽好的荷花,給那樣的人渣,太可惜了。


    這出戲唱完了,她可以走了吧。


    贏了一盆荷花,給長房老太太、葉茜氣了一場,這一趟沒白來。


    莊明憲本以為要散場了,不料馬嬤嬤笑著來稟報:“老太太,傅老夫人,四房維三太太來了。”


    四房三老爺莊書維的發妻姓朱,人稱小朱氏,她是長房老太太娘家侄女,平時跟長房走的很近。


    小朱氏生的珠圓玉潤,皮膚白皙,她穿著雪青色翠藍色素麵杭綢褙子,步履輕快,滿麵笑容:“大伯母,聽說您讓她們作荷花詩,結果如何了?讓我來猜猜,是哪一個得了第一名?”


    長房老太太眼中閃過一抹陰冷,又很快散去:“不用猜了,明憲做的荷花詩第一,傅文寫的字第一,分別得了這兩盆荷花。”


    小朱氏一噎,原本準備好的誇讚之詞到了嘴邊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怎麽跟之前說得不太一樣?不是說好葉茜會得第一的嗎?怎麽突然變成了莊明憲?


    那接下來還要繼續嗎?


    就在小朱氏猶豫不決的時候,長房老太太說話了:“你不在戲樓那邊聽戲,跑到這裏來做什麽?”


    小朱氏明白這是繼續的意思了。


    “剛才壽禮擺在大廳的時候,我看到有一個紫檀木的小桌屏,不僅配色鮮豔,花式新穎,最難得的是繡活栩栩如生,那屏風上的仙鶴跟活的一樣,好像馬上就要從屏風裏飛出來了。我心裏愛得不得了,一直惦記著。”


    “下個月我幹娘過小壽,我也想繡個屏風給我幹娘,正愁沒有好看的花樣子呢。”小朱氏笑著道:“大伯母,你知道那是誰家送的嗎?”


    “送進來的壽禮太多了,你不說,我自己都不知道有這樣一麵小桌屏。”長房老太太嗬嗬笑:“一定是你在誇大其詞了,哪裏有那麽巧的手,能繡出會飛的仙鶴?您要不要也看看?”最後一句話,卻是對傅老夫人說的。


    傅老夫人點頭道:“自然是要看看的。”


    長房老太太就叫馬嬤嬤去取屏風來,小朱氏卻攔住道:“馬嬤嬤跟在您身邊,見過好的刺繡千千萬,她若是去了,必定一眼就認出哪個是我說的那個了。”


    “不如,咱們找一個對刺繡一竅不通的人去,他若是能拿到我說的那個刺繡,就說明我沒有誇大其詞。”


    “你呀!”長房老太太無奈地笑:“膝下的女兒都這麽大了,自己還像個小孩子似的。那你說,叫哪一個去呢?”


    小朱氏目光在眾人身上轉了一圈,一眼就認出了五官俊雅,冷峻峭拔的傅文。


    她指著傅文道:“就讓這位公子去吧。他文質彬彬的,一看就知道平時跟聖賢書作伴,對繡活不大懂的。”


    長房老太太又笑:“好個火眼金睛,這可是今科北直隸的案首,可不正是日日跟聖賢書作伴嗎?可見腹有詩書氣自華這句話不假的。”


    “哎呀,哎呀,竟然這麽巧。”小朱氏道:“那就拜托傅表少爺走一趟了。”


    長房老太太的喜悅,小朱氏的裝模作樣是那麽的明顯,莊明憲真的很想衝她們翻個白眼。


    不用說了,讓小朱氏讚不絕口的那個屏風確定一定以及肯定是葉茜繡的了,還特意讓傅文去拿。


    這一唱一和雙簧般地演戲,真當別人是傻子看不出來嗎?


    若換成其他人,說不定真的能成就一段“佳話”呢,隻可惜這個人是傅文。


    他眼裏心裏隻有大姐,前世她花了十年的時間都能沒能焐熱他冰冷的心,葉茜竟然妄想用這些上不得台麵的手段打動他的心,簡直是白日做夢。


    傅文這個人,何止是心腸冷硬呢,他的翻臉無情,心思深沉才是最可怕的。


    他是五皇子的伴讀,與五皇子感情深厚,而五皇子支持的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哥哥二皇子。


    傅文表麵上也是二皇子的黨羽,可他卻暗中投靠了四皇子。與衛國公世子、錦衣衛指揮使陸錚一明一暗輔助四皇子奪位。


    等到四皇子登基,陸錚被封為大齊朝第一個異姓王睿王,傅文也從小小的從五品翰林院侍讀學士,一躍成為正三品的禮部右侍郎。


    很多人要花十年二十年的時間都不一定能達到的成就,傅文短短三年就做到了。


    這還不算!


    想那陸錚乃陸貴妃娘家侄兒,從小養在宮中,深得正興帝與陸貴妃喜愛,與四皇子從小一起長大,雖然是表兄弟,感情卻比親生的兄弟還要好。


    正興十年,陸錚扳倒二皇子爪牙原錦衣衛指揮使厲春,成為新任錦衣衛指揮使。


    正興十一年,陸錚扳倒二皇子,兼任五軍都督府左都督,太子太保,太子少保、兼太子太傅,成為大齊史上唯一一個三公兼任三孤的官員。


    是何等的手握重權,何等的權傾天下。


    而正興十一年,傅文才剛剛春闈結束,成為那一年的探花郎。


    誰又能想到四年之後,陸錚會死在傅文手裏呢。


    當時陸錚已經被封為睿王了,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卻在進宮的路上被廢太子餘虐伏擊,身中數箭而死。


    已經登基為永慶帝的四皇子得知消息當場暈厥,醒來後更是悲痛欲絕,哀哀痛哭,一連好幾天都不能上朝。


    要不是莊明憲無意中聽說了那些話,她怎麽也想不到殺死陸錚的幕後指使竟然是永慶帝。


    她記得非常清楚。


    那是陸錚被害死的第三年,她治好了傅文的頭疾,而傅文剛剛進了內閣,二十八歲的閣老,前所未有,可以說是雙喜臨門。


    因傅文公務繁忙時常熬夜,她燉了烏雞參湯給傅文送去,走到書房門口正打算推門進去,突然聽到裏麵有陌生男子說話的聲音。


    她知道傅文在忙,轉身就走,不想卻聽到了駭人聽聞的話語。


    “……大人今天在朝堂跟首輔說話太過淩厲,皇上畢竟戒心很重,萬一引起皇上猜疑就不好了,當初的陸錚不就是前車之鑒嗎?而且陸錚之死乃大人一手策劃,皇上有這樣一個把柄在您手裏,恐怕是禍不是福。”


    當時莊明憲腳步就定住了。


    她知道自己聽到了不該聽的話。


    她本能地想跑,卻不敢置信,想聽聽傅文是怎麽說的,她不信傅文能手眼通天,心機深沉到連陸錚都能殺死的地步了。


    不同於她的驚恐,那人的緊張,傅文毫不在意,清冷的聲音裏多了幾分傲然:“我有這樣一個把柄在皇上手裏,皇上反而對我放心。陸錚與我不同,他有必死的理由……”


    是永慶帝殺死了陸錚,而充當劊子手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的丈夫傅文。


    莊明憲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聽到這樣一個辛秘,她雖然是內宅婦人,卻也知道這件事情.事關重大,皇帝必然是不希望有人知道的。


    迴過神來,她心中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趕緊離開,越快越好。


    卻不料她太過緊張,手中的湯罐突然從指縫滑落,掉在地上摔成碎片,湯水濺的到處都是。


    與此同時,書房內裏麵傳來警惕的質問聲:“誰?”


    莊明憲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立馬站住不動。


    不料卻聽到傅文低柔又帶了輕快的聲音:“無妨,她不會說出去的。”


    她如蒙大赦,不顧地上的湯水,提著裙子就跑。


    沒有狼狽,隻有歡愉。


    既然傅文這麽信任她,必定是將她視為結發妻子了。她麵紅耳赤,卻心跳如雷,那是幸福與喜悅的跳動。


    幾天之後,傅文要陪皇帝狩獵,她送他到垂花門,他看她的眼神是那麽的深邃,她以為自己真的焐熱了這塊寒冰石了,等他迴來,他們就能不計前嫌放下一切重新開始了。


    沒想到,她等來的是陷害與汙蔑,她什麽都沒有說,所謂的奸.夫就一口咬定與她早就私.通了。


    她那個時候才明白,傅文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她不會說出去的,因為死人是沒有機會開口說話的。


    他之所以輕快,是因為他終於要擺脫她了。


    陸錚武藝高強,手段厲害,智慧心機無人能敵,還不是死在他的手裏。


    弄死一個她,又算得了什麽呢?


    若不是她對他有用,若不是他一直指望她給他治病,他早就殺了她了,又豈會等那麽久?


    這樣的一個人,又豈會被葉茜的這些小伎倆所蒙蔽?


    葉茜想製造一段佳話,且看著吧,傅文絕不會讓她如意的。


    一邊是葉茜,一邊是傅文,都是她討厭的人,不知他們會怎樣狗咬狗呢?


    她眼波流轉,都是看好戲的神態。


    傅文看了過來,莊明憲來不及把神色收迴,索性麵不改色,眼中的嘲諷卻越來越濃。


    傅文將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他眉頭一挑,背在身後的手緊緊攥了起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榮寵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上官慕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上官慕容並收藏榮寵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