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展府,不是一般的熱鬧;這一年展府裏的人,也不是一般的癲狂。

    夕蘊瞠目結舌的看著眼前的場景,隱隱開始覺得頭疼,從商和從涼躲在角落一言都不敢發,盛雅在唿天搶地,丫鬟家丁們手忙腳亂。她很慶幸陸儀自知身份不對,一早就出門去了。

    “剛才夫人看時辰差不多了,就跑去找您了,命大夥去祠堂裏看看還有沒有紕漏。結果,一開門,就瞧見這裏亂七八糟的,老夫人的牌位也已經被折騰得不成樣了。”見當家的來了,東叔趕緊上前解釋,生怕讓盛雅搶了先,難免要添油加醋把事誇大化了。

    “有誰接近過祠堂?”越浩鎖著眉,目光很冷,一一掃過在場的所有人,聲音更是冷漠。

    “周年祭的事全是錢夕蘊一人操持的,除了她,還有誰能隨意進祠堂。”盛雅抹了抹淚,給出了個意有所指的迴答。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在了夕蘊身上,連好奇趕來的錢有為也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真無聊。”夕蘊低嗔了句,一把搶過如樂手中的扇子,大咧咧地扇了起來。再不快點消熱,身體裏的那股火就要竄出來了,“我連老夫人的麵都沒見過,犯得著拿她的牌位撒氣嗎?”

    “你不是很愛當家的麽,當年因為父母之命,當家的娶了小姐,說不定你還記恨著……”

    “不可能,這女兒是我教的,她絕不會做這種事!”盛雅的話說了一半,錢有為就聽不下去了。

    “錢老爺,難道說她在外麵做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都是你教導出來的嗎?你把兩個孩子教得真好!當家的,這樣居心叵測的人,你怎麽放心把兩個孩子交給她……”

    “啪”的一聲,讓整個祠堂都靜了下來。夕蘊就這麽衝上前,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揮了她一巴掌,臉色很冷。死死地瞪視了盛雅片刻後,她厲聲說道:“沒有人可以說我爹。”

    “冷靜一點。”最先醒悟過來的是越浩,迅速把夕蘊拉到自己身邊後,他輕聲在她耳邊說了句。而後,便看向一旁的幾個丫鬟:“把小弟還有少爺、小姐都帶出去。”

    好在,這次兩個孩子沒有像之前一樣哭鬧。可能是還沒能從這事中迴過神,看起來兩人都是呆呆的,眼裏擒著淚,對夕蘊並沒有太多指責。他們,隻是任由著丫鬟們把自己帶出門。

    “都別吵了,當家的,先趕緊善後吧,別誤了時辰。”倒是方明婕,事不關己,很冷靜。

    “我會

    善後,也願意跪祠堂,是我沒能操持妥當。但,不是我做的事,我絕不會承認。”慢慢消了氣,夕蘊撇了眼盛雅,伴著哼笑說。

    “我幫你。”異口同聲地是越蒙和吳越。

    話出口後,倆人都頗覺尷尬,互看了眼。

    倒是展越浩,很平靜,語氣依舊冷硬:“跪祠堂的事以後再說,讓越蒙他們幫你,這些天你也累了。牌位的事,到此為止,我可以不再計較。都給我記住,錢夕蘊現在是展府的當家主母,你們的大夫人,是我自願娶她的,不管是任何人,若是對她有什麽不滿,那就衝著我來,不要利用娘!”

    “都瘋了,當家的……連你都幫她說話,那是老夫人的牌位啊,你的親娘啊!”這個結局,實在有些可笑,盛雅不敢相信地問道。

    “其他人信不信不重要,我信她。你如果想要繼續鬧下去,那就迴你的園子慢慢鬧!”展越浩的口氣很不耐,他認識夕蘊那麽久,很明白她的自尊不會容許她去做這種事。何況,全府上下都知道周年祭是她操持的,她更不會犯傻。

    被這麽一吼,盛雅縱有滿腹的不甘,也隻好吞迴肚裏,哀怨地瞪了眼夕蘊。她想,方明婕是說對了,展越浩對這個女人是非同一般的。甚至一定是喜歡著的,不然,哪來的這般信任。想著,原本充斥著怨色的眸子裏漸漸氤氳出了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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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小弟煩躁地在房裏徘徊,雙手負在身後,麵色凝重,故作深沉的模樣還真煞有其事。

    耳邊不停地響起從涼和從商的歎息聲,偶爾會有幾聲斷斷續續地指責從他們口中溢出,矛盾焦點幾乎都在姐姐身上。

    終於,錢小弟按耐不住了:“我說沒有就沒有,你們是不是連我的話都不信了?”

    “那你說……除了她,還有誰?”從商也很理直氣壯。

    “我姐的性格我最了解,就像剛才,她要看誰不順眼了,隻會明刀明槍,不可能玩這麽低級的把戲。”那可是他最崇拜的姐姐啊,如果她會使用那麽下三濫的手段,那豈不是浪費了他的崇拜?

    “……所以……所以她就明刀明槍地毀了……我阿嬤的牌位,對嗎?”

    “對個屁,這算什麽明刀明槍,那算對著塊木頭發神經。”錢小弟一直覺得那種東西太形

    式,不過是塊木頭,頂多也就是塊寫著字質量好點的木頭,犯得著嗎?

    “你怎麽說髒話,那是我阿嬤,不是木頭!姨娘和方夫人都說了,隻有她能做到!”從商繼續據理力爭。

    錢小弟仰天看了眼,長籲出一口氣:“你怎麽人雲亦雲,一點都沒自己的思想。”

    “我的思想告訴我,就是你姐姐幹的!”

    “那就是你的思想有病!”

    “你們……不要吵了……”從涼輕聲細語地說道,淚總算有點止住了,怯弱地看向錢小弟:“錢大哥……那你說是誰?”

    錢小弟暗自想了會,“你姨娘。”

    他覺得府裏的丫鬟家丁,是絕對沒有這個膽的;方夫人溫柔嫻靜,更不會做這種事;其他人都待姐姐挺好。隻有那個從事發後,就嚷嚷個不停的盛雅最可疑。

    “怎麽可能?!”

    顯然,從商和從涼都不相信這個答案。姨娘對他們那麽好,又一向很敬重阿嬤。

    “就知道你們不會相信,我一定會想個辦法證明給你們看的。”

    “……我有辦法……不過……”

    從涼還是一貫的支支吾吾,看起來很柔弱,可是當她敘述她所謂的辦法時,錢小弟一直覺得背後涼颼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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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時分,一陣風撫過,陰涼陰涼的。

    祠堂的燭火晃了幾下,兩旁暗白色的帷幔也跟著飄蕩,夕蘊半跪在堂中,目光惘然。

    吳越在門邊靜看了她許久,才撩袍跨了進去,感慨道:“大哥真的讓你跪祠堂嗎?”

    “沒有,隻是我想在這多待會。”夕蘊抬眸,笑了笑,有些無力。

    “大半夜的,他也不陪著你嗎?”

    “最近事多,他心情本就不怎麽好。”夕蘊很不願在這個時候多生出什麽事端,可是顯然其他人不是那麽想。對於有些人來說,她的存在是很刺眼的,以前她很天真,總以為她的愛礙不了任何人,似乎錯了。

    “事多?”吳越忽然嗤笑,“那他還有空天天陪著陸儀,甚至帶她去了那麽多絲棧分號,難道這就是他所謂的事多?”

    “你這話……好酸,跟個吃醋的小媳婦似的,你該不會

    是看上你哥了吧。”這話裏透出的不滿,著實讓她心頭暗驚了下,隻好不著痕跡地玩笑而過。

    卻招來了吳越地瞪視,“我隻是不喜歡他總是這樣,對你,對……夏影,都這樣。明明不喜歡,卻又要娶迴來,生生地把人家給耽誤了。夏影跟了他那麽多年,非但將展府打理得井井有條,最後連命都賠上了,換來了什麽?”

    “他不愛夏影嗎?我猜,隻是你看不出來他的愛吧,你大哥悶騷著呐。如果不愛,按他的性子,就算有父母之命,也絕不會娶夏影。”夕蘊含笑低語,卻覺得一陣顫栗,吳越總是恭恭敬敬地喚她大嫂,反而直唿夏影的名諱。

    “他對夏影沒有感情,這我比誰都清楚!”

    吳越猛地起身,大吼大叫的,像是被人戳到了痛處般,很是激動。這是夕蘊第一次見到他這樣,印象中這個男人一直是溫吞的。狐疑地皺了下眉後,她輕笑了下起身,不想再與他深聊下去:“夜深了,我去睡了,你也早些歇下吧。”

    片刻後,伴著一聲悠悠地嗟歎,祠堂的門被輕輕合上,吳越略側過頭,看著她離去的身影。一室靜謐,他的心卻靜不下來,“錢夕蘊……”

    沉默了些會,吳越啟唇,喃喃念出這個名字,聲音很輕,更像是種自言自語。這個女子,笑起來的時候尤為漂亮,似是一朵常開不敗的花,可,終有一天還是會敗……就像她。想著,吳越微抬起頭,看向不遠處夏影的牌位。

    燭火下他綻開笑容,很淡很淡,柔情似水,仿佛看到了那個她活生生地站在了麵前般。倏忽,一道不算太響的驚唿傳來,是夕蘊的聲音,他迅速收斂起笑意,衝出了祠堂。

    “怎麽了?”沒走幾步,吳越就見到了夕蘊,她正緊靠著假山,臉色慘白如紙,似是被什麽事嚇到了。

    癡愣了很久,夕蘊也沒能擠出一句話。還真是難得見她大驚失色的模樣,吳越不禁好奇,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可惜天色太暗,山前的小徑通幽,入眼隻是模糊一片,隻瞧見隱約有道白乎乎的身影,他不禁蹙起眉心,脫口問道:“那是什麽?”

    “跟去看看。”夕蘊很快就恢複了正常,壓低聲音說了句後,就拉起吳越追了上去。

    直到慢慢靠近那個身影,吳越才總算看清楚了。就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有個人影,清晰可見。那“人”穿著白色的衣裳,衣裳上還有一些焦黑的印記,一看便知是被火灼燒過的。從身形判斷是個女人,長發覆麵,很是詭異。那個“人”走路的

    姿勢很奇怪,嘴裏還不停地念叨著:“小雅,我來看你了……”

    “夏影?是夏影!”吳越忽然很激動。

    就在他失控地想衝上前時,夕蘊迅速地攔住他:“你瘋了,就算真是夏影,那也是鬼不是人。你給我安靜點,不然我就把你敲暈,讓你連夏影的鬼影都見不到!”

    “可是我……唔……”吳越剛想反駁,就覺得有異物塞滿了嘴,取下一看才瞧清是夕蘊的絲帕。想質問她的時候,又瞧見她隨著“夏影”加快了腳步。

    無奈之下他隻好扁了扁嘴,跟上前去。就在夕蘊和吳越看得出神時,“夏影”忽然摔了一跤,像是還伴著兩聲稚嫩地驚叫,卻被吳越揪心的大叫聲掩蓋了。迴過神後,他們隻瞧見“夏影”的上身和下身,就這樣活活地分離了。下身被無情地拋棄在了湖邊,上半身還在繼續前行,所經之處皆留下長長的血跡。

    “……難道真的是她的魂魄迴來了?”見到此景,吳越的聲音開始顫抖了,若說剛才是人裝的,那現在怎麽解釋,難道那人為了扮鬼還把自己劈成兩半不成嗎?

    “我……怎麽知道……看下去不就知道了……”夕蘊的聲音也是顫抖的,不同的是,她是因為努力忍著笑,才會導致這樣。

    那“半個夏影”朝著盛雅地園子“飄”去,嘴裏依舊敬業地念念有詞,還伴著嗚咽聲,那聲音倒不像是假裝的,淒淒涼涼,很是讓人心顫。夕蘊和越蒙一直被“她”帶到了盛雅的房前。

    園子裏半個丫鬟都沒有,靜地有點出奇。

    驀地,“半個夏影”忽然用頭撞了撞門,不重不響。倆人這才發現,她沒有手,寬長的衣袖下是空蕩蕩的,風一吹,還飄蕩著。

    沒多久,盛雅睡眼惺忪地打開了房門。門邊沒有人,她呆滯了下,以為是自己幻聽,剛打算把門關上的時候,目光一閃,看見了身下矮了半截的“夏影”。

    “啊……”下意識地,她尖叫出聲,還沒能搞懂那究竟是誰,可她至少能肯定,沒有一個正常會隻有半個身體的。

    “小雅,為什麽……為什麽要弄壞老夫人的牌位?”她又開口,這次,聲音很淒厲,慢慢地靠近盛雅。

    一路上拖曳出來的血跡更加明顯了,盛雅嚇得跌坐在地上,拚命地想逃迴房裏。

    “老夫人好慘啊,把牌位還給她,把牌位還給她……”

    “不、不要……”盛雅大叫,“小姐,不是我……不是我弄的,是、是錢

    夕蘊……對,就是錢夕蘊,您去找她吧……不要找我,不要。”

    “我和老夫人都看清楚了,是你!為什麽要弄壞老夫人的牌位,她好慘啊。”

    “小姐……不要怪我,求您了……我都是為您啊。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您放過我吧。我明天就給老夫人多燒些紙錢,求求您,讓她老人家饒了我吧。”

    “把牌位還給老夫人。”那個聲音還在很機械化地說著。

    “小姐,我是怕有天當家的會忘了你,忘了少爺和小姐,才這麽做的……錢夕蘊想把你取代了呀……小姐,我真的是為了你!為了你啊……”

    聞言,夏影“砰”地跌倒在了地上,瞬間,又矮了半截。

    最戲劇化的是,不遠處,那個“夏影的下半身”也匆匆忙忙地跑進了園子,而本該是腰的地方,多出了一個頭,從商的頭。

    “哈哈,我就說是你姨娘吧,我姐怎麽可能做這種事!”暗處,錢小弟蹦了出來,很得意地說著。

    “我不相信……”負責假扮夏影上半身的從涼,撥開頭發,大哭了起來。

    “你找死啊,大半夜的,帶著他們瞎鬧什麽?!”夕蘊翻了翻白眼,衝上前,狠狠地朝著錢小弟的頭拍去,怒罵著揪起他的耳朵:“園子裏的丫鬟呢,怎麽那麽大動靜,一個也不出來!”

    “姐,不……不是我,是從商把他們迷昏了。”錢小弟趕緊撇清關係,他不過是配合他們打了個賭,贏了一兩銀子而已。

    “吳越!迴神了!”

    被夕蘊這麽一吼,吳越長籲一口氣,含著一絲苦笑,抬起眸,眼神裏有些悵然,“大嫂,我先帶三個孩子去東園,你扶二夫人迴房吧。”

    “嗯,別驚動越浩。”夕蘊點頭,深歎,看向一旁已經嚇得花容失色的盛雅。

    “我明白。”

    很快,吳越就一手抱著從涼,一手牽起從商往東園走去了,錢小弟識相地低著頭,亦步亦趨地緊跟著吳越離開。從背後看著從商和從涼的裝扮,他花了好些力氣才憋住笑,臉上的表情扭曲地很厲害。

    不遠處,默默看著一切的展越浩,不發一言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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