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浩園後,越浩倒是冷靜了不少,先陪著夕蘊去探望了下錢有為。好在他平日裏不怎麽出浩園,園子裏的丫鬟也不多嘴,陸儀之事,鬧得雖然厲害,他倒是全不知情。

    寒暄了幾句後,錢有為就把兩人趕了迴去,說是讓他們趕緊為大唐人口事業努力去。

    進了寢屋後,夕蘊左右張望了下,把門窗都弄得密不透風,確認不會隔牆有耳,才取笑起了越浩:“喂,美人為你下廚咧,你一點都不心動嗎?”

    “美人有腳氣。”

    夕蘊呲了呲嘴,果然人不可貌相,“那千萬別跟她說你喜歡吃鹹菜。”

    “何況你要是看見了一塊炭,還能欲火膨脹的話,我就服了你。”

    “討厭,你就算真成了炭,我還是能接受的。”夕蘊垂下眸,忽閃忽閃地眨了幾下,聲音很甜。

    卻讓越浩硬是覺得冷,“別惡心,你該不會就是用這張嘴哄得越蒙為你做牛做馬吧。”

    “你太低估我了,哪需要用嘴啊,往那一站不就好了。”夕蘊沒有辯解,他想要吃幹醋,她很樂意配合。

    “越蒙是個容易認真的人,別耽誤他。他花了很多精力為你查帳本的事,我從沒見過他對絲棧之外的事那麽上心。”越浩收起了玩心,倒不是出於嫉妒,而是生怕總有一天他會傷到越蒙。

    “你多慮了,越蒙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該怎麽處理。”夕蘊不傻,隻是有些東西是不可以說穿的,那會讓大家都難堪:“那些帳本真的是你拿走的?你早知道我賣過私鹽嗎?為什麽要這樣大費周章,我自己可以處理的。”

    “是嗎?就是處理到人家想要殺你滅口嗎?隻要和私鹽有關的人,都知道嚴峰要你交出名冊了,你以為靠你這張嘴去一一說服,他們會替你銷毀帳本嗎?那可是人家唯一可以用來要挾你的東西。我不是萬漠,我的身子很好,不需要靠你撐著展家,你能好好地待在府裏享福嗎?”

    “這有什麽難的,我又不是天生賤骨頭。”夕蘊毫不猶豫地開口。隔了會,她像是又想到了什麽:“哦,這麽說來上迴的那群高手,還真是保護我的,不是越蒙為了報複我,也不是監視哦。”

    “大概吧,我忘了為什麽找他們了。”

    “我好崇拜你哦,你記性真好!”齜牙咧嘴地瞪視了他許久後,夕蘊決定不跟他一般見識,“喂,越蒙說,再過三天邱勝全要來了。”

    “難怪陸儀那麽急功近利,她吵著說

    明天想去絲棧看看。有沒有說邱均什麽時候來?”

    “我不懂,越蒙說,恐怕沒多久就會來揚州。”夕蘊自然把那段荒唐的歡迎儀式省略了,“越浩,你真的覺得陸儀接近你,純粹隻是為了幫邱均調查你嗎?”

    “怎麽忽然這麽問?”她的敏感,讓越浩驀地警覺了起來。

    “邱均不過想要條大魚,拿去楊釗麵前獻媚,除了你之外,揚益二州有很多人適合。她在喬嵩身上就沒有花那麽大的精力,為什麽偏偏非纏著你不放?居然還一直從益州追到揚州。”

    “怎麽說呢,可能是我魅力非凡。”

    “……你也這樣想麽,我也是這樣想的。”

    ~﹡~﹡~﹡~﹡~﹡~﹡~﹡~〖.安思源.〗~﹡~﹡~﹡~﹡~﹡~﹡~﹡~

    隔日的展越浩,還是把陸儀帶去了絲棧,這事自然又在展家炸開了鍋。夕蘊象征性的罵了幾句,盛雅倒是很激動,險些殺去絲棧放火毀容,被吳越攔下了。

    從涼鬱鬱寡歡了,從商又撒潑了,錢小弟倒是很沉默,因為他姐姐後來很沉默。

    這種沉默本來是挺惹人生疑的,可是事一多,誰也顧不上了。邱勝全到揚州的那天,恰好夏影的周年祭快要到了,越浩為了赴約,所有事就都落到了夕蘊身上,全府上下都忙得慌。雖然說曾經是情敵,但是逝者已矣,夕蘊還是很認真的操持著所有事宜。

    “當家的,這是夏夫人周年祭的一些賬目,大多是夫人經手辦的。”馬車正往羅城最好的酒館駛,展向東把手中的一摞帳本倒騰了片刻,才抽出一本遞給越浩。

    “不必看了,她辦事我很放心。”越浩揮了揮手,正在為稍後的那場約煩亂。

    “這倒是,聽說她辦白事更拿手。”看出大哥的不尋常,吳越打趣道。

    這話,倒是成功地把越浩和東叔都逗笑了。早先便聽說為了節儉,夕蘊硬是把上迴和萬漠的新房布置得素淨異常,跟個靈堂似的。這事,被一些頗為迷信的人傳了好一陣子,後來消停了,萬漠死時又被人翻了出來。

    “你最近在忙些什麽,聽說前陣子去姑蘇逛了圈?一些老朋友不是都在錢塘嗎,去姑蘇做什麽?”展越浩擒著笑,不經意地問。

    “哦,有個朋友想開家酒樓,缺銀子,我給了他一些。前些天酒樓開業,邀我去慶賀。”

    展越浩無聲,喉間像被什麽噎著了;還好東叔已經見怪不怪了,隻是細聲提

    點了句:“三爺,別又亂送人銀子了,這麽下去,入不敷出,當家的快要養不起你了。”

    “咦,大嫂說我們展家還有很多很多銀子啊,難道現在處境很困難嗎?”

    “沒、沒……你繼續,繼續積德。”展越浩就如同一朵瞬間衰敗的花,無力地頹下,咕噥。

    這一次輪到東叔沉默了,側首,遠目,思緒翻湧。果然是紅塵外的如玉公子,日日拈花微笑,人生就這樣過啦。多通透單純的一個人啊,難怪當家的什麽都不想說了,人世間的煙火會把三爺給汙染的。

    在這樣的沉默中,馬車停了下來,駕車的家丁喊了聲,該是到了。

    越浩沒有急著下車,而是仰頭看了眼二樓,店裏掌櫃的迎了出來,一臉媚笑,打了聲招唿後,就領著他們往樓上走去了。

    酒樓的生意很興隆,把他們領到門口後,掌櫃就賠笑退開了。

    “展當家的,你可總算來了,喲,展三郎也來了啊。瞧我,也沒準備什麽好酒好菜招待你們。”

    一進門,邱勝全就主動迎了上來,麵頰上僵硬的笑容,顯露出了他的緊張。

    展越浩笑著隨著他入座,很沉默,輕掃了眼麵前桌上的酒菜。酒是上好的陳年佳釀,菜是這家酒樓的招牌菜,一旁坐著兩個姑娘,搔首弄姿,眼波含媚,衣裳很精致,就是有點太節約材質了。展越浩不喜歡,如果每個女人都這麽著打扮,他的絲棧就沒什麽生意了。

    “這是我的兩個家妓,入春時剛買的,展當家要是喜歡,邱某就割愛了。”注意到了展越浩的目光焦距,邱勝全趕緊說道。

    其實他從不養家妓,隻是因為聽說展越浩好女色,為投其所好,特意帶了兩個來。

    “嗬嗬,不用了,展某是有色心沒色膽,府裏頭那個太捍了,我可不敢再亂來。”

    “呃……原來展當家跟夫人那麽恩愛……”邱勝全覺得匪夷所思,滿臉的驚訝,眼瞪得很大。越浩卻隻是但笑不答,似是而非的模樣,見有些冷場,邱勝全幹笑了兩聲,又招唿開了:“我們也別光顧聊天,吃菜吃菜。展三郎,你也別客氣,拘束什麽,我們也算熟人了,前些日子不是剛見過麵麽。”

    “前些日子?”展越浩皺眉,覺得他這話說得很故意,可還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哦,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那個開酒樓的朋友,那日,他也邀請了邱侍卿,一膳之緣而已。”吳越笑著解釋,眼神偷睨著越浩。

    聞言,越浩點了下頭,沒有多說什麽,靜靜地呷了口酒,已經沒有興趣再拐彎抹角了,他索性主動挑開了話端:“邱侍卿這次來揚州,還特地邀請展某,是什麽公務?”

    “這個……不瞞展當家,我也是受命於戶部侍郎。展當家也該聽說了,近來朝廷查得緊,我們這些食俸祿的,也就是循例查下罷了,展當家別多心。前些日子我也跟展三郎提過,展府絲棧在這當口樹大招風,實不該,聽說展當家大舉吞並了好些絲棧,朝廷是覺得展府本是紙商起家,忽然離開錢塘,轉做絲綢,動作又那麽大,著實有些蹊蹺。”邱勝全說著,油亮亮地臉上堆著笑,他自覺實在不適合來做探人口風的差事,就連這段說辭都練習了許久。

    “展某明白,朝廷的疑惑也不無道理。”展越浩輕笑,轉頭看向身後立著的東叔,“東叔,你帶來的那些帳本呢,給邱侍卿,讓他迴去好好看看。邱侍卿,若是有什麽問題,盡管來問展某便是。”

    “不、不用了……”邱勝全擦了擦汗,麵色尷尬。

    他隻是為人中庸,又不是傻子。展越浩能那麽大方地交出帳本,受人盤查,怎麽可能還留有漏洞。

    “不用嗎?那邱侍卿要是有什麽需要展某幫忙的,盡管開口。”

    “展當家是個明白人,朝廷也是不願多刁難你,可還是那句話,樹大招風,有人故意要借朝廷讓你難堪。戶部侍郎過些日子就會來揚州,有些事必須是要秉公辦理的,不過他讓我先給展當家帶個口信,說是展府早年發跡的時候不夠狠,該把有些人的口都堵上;還有展夫人和鹽商會的關係,實在很惹人揣測。”

    “這話什麽意思,大嫂才剛嫁入展家沒多久,關她什麽事?”忽然地,吳越顯得有點激動。

    不僅讓邱勝全不解地蹙起眉,連展越浩的臉色也不那麽自然了,飄了眼吳越後,他繼續道:“展某明白了,多謝邱侍卿。改日,等亡妻的年祭事宜辦完,定好好設宴款待邱侍卿。”

    “嗬嗬,哪裏哪裏,展當家能明白邱某的意思就好。那今日也不多叨擾了,改天好好敘舊。”

    “嗯。”展越浩應了聲,推了推身旁正在發愣的吳越:“送送邱侍卿。”

    臨窗處,東叔立著,目光機警地看著樓下街景。吳越和邱勝全的身影,慢慢從酒樓裏頭走了出來,印入了展向東的眼簾。他這才轉過頭,問:“當家的打算怎麽安排?”

    “盯緊陸儀,別讓她接近小蘊。明天你挑些上

    好的絲綢,再帶上些銀子,去趟邱勝全的別館,給多少你作主就行。順道問下邱勝全,邱均喜歡什麽。”

    “這個我明白,隻是夫人的事……我們畢竟不能滅了所有私鹽商的口,怕是有點難辦了。還有,邱勝全剛才的意思,顯然邱均本是不想惹上展府的,現在這局勢,想來他不是被人慫恿,就是遭了什麽脅迫。也許,光是擺平邱家那兩個,遠遠不夠。”

    “私鹽的事,我會處理的。我一會要去下喬嵩的別館,你去趟絲棧,給越蒙帶個口信,讓他好好查下陸儀的來曆。”想了會,展越浩才開口,心裏已經有了些底。就像他始終牢記著錢塘展府的那場大火一樣,那個人應該也不會輕易忘記的。

    “當家的懷疑陸姑娘?可你不是早知道她是邱均的家妓麽,一個小小的家妓,至多也就想立點功,先前她不也試圖親近過喬公子?眼下找上展府,應該隻是被喬嵩揭穿後急功近利的舉措,揪不出什麽隱情吧。”展向東猶豫了會,還是說了,不太希望越浩在無用的地方花太多力氣。

    展越浩有些疲累地起身,看了眼外頭街市上的繁鬧,“我本也覺得她沒什麽,可小蘊說的有幾分理,她似乎對展府盯得特別緊。大膽些說,我甚至覺得她是故意讓喬嵩看破的,那日在正廳裏,以她說的那些話看來,她分明早知道喬嵩認得小蘊,小蘊趕她去喬嵩別館住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太過鎮定。以她的頭腦應該知道自己的身份早被喬嵩說穿了,沒理由還會賴著不走。”

    “也對,我看揚州雜聞,上頭說陸姑娘會跳霓裳羽衣舞。一個會跳這舞的歌妓,理應很出名的,但是當家的幾乎逛遍天下妓院了,居然才剛認識她,有些不合乎情理。也許,陸姑娘一直都是被人養在府裏頭的……嗯,我一會就是找二爺,讓他查查是誰為邱均引薦陸姑娘的……”

    “東叔……”展越浩轉過頭,無力地喚了聲:“往後這話私下說說就好,別在你家夫人麵前說。”

    “什麽話?”

    “就是逛遍天下妓院。”

    “哦,夫人不是傻子,這話不需要我來說。你要當年不逛妓院,怎麽會認識夫人。”

    “……那是兩碼事!”

    “當家的太抬舉自己了,夫人壓根沒空跟你翻這些舊帳。”

    “你可以去做你該做的事了!”展越浩咆哮了,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他的管家也那麽有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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