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相府,已經是深更半夜,秦鑫正打算迴房,卻發現廳裏亮著燭光,他走過去,見到裏頭好幾個朝官在。


    “二公子!”眾人起身打招唿。


    秦鑫掃了他們一眼,懶懶地迴了個禮,便想轉身離開,卻被父親叫住。


    “既然來了,不妨一起商議一下。”


    秦鑫沒抬頭,聲音平淡無波。


    “爹和各位大人商議就行,我並非朝中之人,還是不宜妄議朝政了。”


    “這次若沒有你,我們怎麽能順利地抄了安家呢?”秦定方道,“幾位大人都很賞識你的聰明才智,這是你的榮幸。”


    “我也不過是聽爹的吩咐行事而已,算不上什麽聰敏才智。”


    秦定方原本是想趁這個機會,讓兒子在這群朝官之中樹立幾分威信,好為他將來鋪路,沒想到他到了今天還是執迷不悟。


    “你今夜去哪裏了?”秦定方轉而質問他,“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去到處亂跑?”


    “不過是去走走罷了,爹和各位大人若無別的吩咐,我先迴去休息了。”秦鑫說完,不待他們反應便迅速轉身離開。


    秦定方皺了皺眉,待散了才找到負責駕車的小廝,詢問公子今天晚上去了哪裏。


    “果然是刑部大牢,他到現在還牽掛著那兩個人。看來是留不得他們了。”秦定方說,轉頭吩咐身邊的人去韶王府捎個口信給靜瑜。


    此時的韶王府中,葉忠正收拾著行李,其實也無甚收拾的,畢竟此去是打仗,也不是遊玩,一副盔甲,一把劍足矣。他唯一放心不下的,隻有女兒。


    “爹。”不知何時,靜瑜進了房間,站在他身後,眼眶泛紅地喊了他一聲。


    葉忠迴過頭,一見她也紅了眼睛,良久才找到聲音,道:“爹這一去,也不知能不能迴來。你自己要好好保重,別再肆意妄為了。若是我不幸死在戰場之上,往後就無人能護你了,你要記得,不要到處樹敵,這韶王府看似風光,實則越在高處,越如履薄冰。”


    靜瑜上前抱住了父親,趴在他的肩膀哭泣:“都是女兒不孝,如果不是為了女兒,爹就不需要幫秦家,也不需要主動掛帥上戰場了。都是女兒不好,是女兒連累了爹。”


    葉忠笑著拍了拍她的頭:“是爹不好,這麽多年隻知管教你,你為了王府盡心盡力,爹卻還總是責備你。若非如此,你也不會什麽事都不和爹商量。歸根到底,都是爹的錯。”


    “不,不是爹的錯,是我,我太任性妄為了。”


    “不管如何,你既已跟了秦鑫,爹定要盡力護著秦家。此番安家被抄,想來,秦定方已經拿到足夠可以填補國庫的錢,秦家算是保住了。爹已經在禦前求了恩旨,不日聖上便會為你和秦鑫賜婚,秦家又多了韶王府這一層保障。你什麽都不必擔心,隻要好好準備,當一個最漂亮的新娘子便可。”


    靜瑜拚命搖頭,爹去戰場了,她有什麽心情成親呢?


    “未免夜長夢多,賜婚的聖旨一下,便立刻完婚,無需等我。”


    “那怎麽可以呢?”


    “聽爹的!若是能在戰場上得到你成婚的消息,爹就算是戰死,也可以瞑目了。”


    “爹!!”靜瑜急得大叫,這樣的晦氣話,她不想聽,也不許爹說。


    “我不管,爹答應我,一定要平安迴來,不許食言。”


    看著女兒豎起的尾指,韶王寵溺一笑,伸手勾住,像小時候無數次答應她的一樣承諾:“好好好,答應你。”


    靜瑜頓了頓,又撲進他懷裏:“那我們說好了,等爹迴來,我再成親,我一定要爹送我出嫁,看著我風風光光地當新娘子。”


    葉忠苦澀一笑,他何嚐不想呢?隻盼這場仗早點打完吧。


    兩父女又話別了一會兒,才依依不舍地分開。


    隔天清晨的城門外,韶王率領十萬大軍動身,前往西北出征,靜瑜站在城樓上相送,眼淚止不住地落下,直到軍隊消失在視野中不見時,她才轉身準備離開。


    就在此時,相府的人卻帶來了秦定方的口信。她聽罷以後,良久不能迴神,昨夜父親交代的話在耳邊迴蕩。


    “未免夜長夢多,聖旨一下,你便立刻完婚。”


    她握緊拳頭,難道連爹都看得出來,秦鑫對她並非完全真心嗎?到現在,他還在惦記著那個女人,韶王府為他做了這麽多事,他為何還要想著那個女人?為何還要到天牢裏去看她?


    靜瑜閉上眼,像是在堅定決心,再睜開眼的時候,她的神情變得冰冷無比。她轉身走下城樓,對護衛道:“替我去辦一件事。”


    -


    被關進天牢的第三天,湛君瀟和莫北庭終於趕來見顧雋,兩人頗是費了一番功夫,這天牢本來就不是什麽人都能進來,即便是獄卒通融,也不能通融完一個又一個。多虧定國公府有一個未來的太子妃,獄卒怎麽也得賣湛君瀟一個麵子,這才放了二人進來。


    “阿柔那丫頭聽說你出事,哭著喊著要來看你,被我攔住了,她如今身份特殊,我怕一個弄不好,反倒連累了你。”湛君瀟一來便先解釋了一下。


    顧雋搖搖頭,他如今這個樣子,也不希望讓阿柔看到難過。


    “這麽大的事情,你竟就瞞了我們五年!!”莫北庭氣得臉色發白,“你若是早說出來,我們一起想法子,也不至於……”


    話到最後,隻有恨歎一聲。


    “你也知道是大事,你們少知道一點,就會安全一點。我若是告訴了你們,豈不是要你們跟著我一起擔險?”顧雋雲淡風輕地說,“你們愁眉苦臉幹什麽?我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嗎?等我死的時候你們再……”


    “住嘴!”牢門外的兩人異口同聲地喝住他。


    顧雋笑開:“人生得一知己,已經死而無憾,更何況,我還有倆。”


    湛君瀟剜了他一眼,哭笑不得:“你可得給我好好活著,我們仨,一個也不能少。”


    莫北庭也跟著道:“就是,我還等著喝你和安小姐的喜酒呢。”來的路上,莫北庭才知道,原來顧雋早已和安兮兮走到了一起,這小子倒是瞞得嚴嚴實實,枉他還操碎了心。


    說到這,顧雋一笑:“你們來晚了,要是昨天夜裏過來,你們倒是能喝上這杯酒。”


    “你們……”


    顧雋點了點頭,看向隔壁牢籠裏的人。


    湛君瀟伸手穿過牢門捶了他一記:“好樣的啊,在這地方都能把人生大事給辦了,看來,我的擔心是多餘的。”既成了婚,以顧雋的性格,定然不會輕易放棄他和安兮兮的幸福。


    莫北庭則挪到隔壁牢門口,對著安兮兮一陣恭喜。


    這也算是他們今日過來的意外收獲了。


    時間不多,湛君瀟也不多廢話,道:“我和老莫過來之前,還剛聽說了另一件事。”


    莫北庭接過話:“韶王在出征之前,向聖上請了恩旨,將靜瑜郡主許配給秦鑫了。”


    顧雋了然於心,這就能解釋韶王為何會幫秦相下這個圈套了,為了靜瑜,他怎麽都不能讓秦家出事。


    隻可惜,現在他陷在這個牢籠裏,就算知道什麽,也無計可施了。


    三人說話間,獄卒過來放飯,還貼心地讓湛君瀟不用急,可以多聊會兒。湛君瀟道了謝,跟顧雋繼續說話。


    那廂顧永年靠在牢籠邊,幫司雲哄孩子吃飯。兩人雖不是夫妻,這孩子顧永年卻是當親兒子一樣地寵愛,從未視作外人。


    但這孩子一貫挑食,從前在家好菜好肉的,尚且不肯好好吃飯,更不用說現在在天牢裏,飯菜僅僅是能下咽,根本毫無風味。見孩子不肯吃飯,顧永年歎了聲,勸司雲先吃。卻沒想到,司雲剛吃了兩口,下一刻便腹痛如絞地倒了下去,神色慘白。


    “司雲!司雲!”顧永年急得大叫,隨即反應過來,“飯菜有問題,先別吃。”


    安大富的飯碗都端到了嘴邊,一聽這話,嚇得摔了碗。安兮兮也心有餘悸,好在她還沒吃。


    獄卒匆匆趕來,湛君瀟怒地站了起來,揪住他的領子:“你們好大的膽子,當著我的麵都敢下毒。”


    獄卒拚命搖頭:“冤枉啊,世子,我們豈敢下毒?這犯人若是出了事,我們也要擔責的。”


    莫北庭威喝:“今天的飯菜是誰送過來的?老實說,否則你們都脫不了幹係。”


    獄卒滿臉愁苦:“天牢的飯菜都是刑部裏的廚房做的,也是廚娘親自送過來的,真的不關我們的事啊。”


    “別吵了,能不能先去請大夫?”牢籠裏的顧雋突然吼了一聲,憂心如焚地看著地上的司雲,“小娘!”


    獄卒這才反應過來,慌忙去找大夫了。


    顧永年看著這個與自己生活了幾年的“枕邊人”,多年前失去愛妻時的痛楚又一次浮上來:“司雲?”


    司雲臉色慘白地躺在地上,眼神卻很是平和:“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會,你不會死。”顧永年隔著牢籠,緊緊握著她的手,努力忽視她手指的冰涼,安慰道,“大夫馬上就到,你不會有事的。”


    “這幾年,我過得很開心,如果可以一直過下去,該多好?”


    “等你好了,我們,我們……”顧永年眼淚落下來,卻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到了這一刻,他才明白,司雲對他而言,早已不是掩人耳目的存在,而是真真正正的家人。他在乎她,絕非隻是因為她此刻危在旦夕。可越是在乎她,他就越不敢委屈她。


    司雲像是讀懂了他的意思,疼痛之中眼神卻反而亮起來:“我一定會撐住的。”


    她反過來握緊了他的手,這一點力氣,讓顧永年喜不自勝,也讓顧雋看到了希望。他衝過去對湛君瀟道:“能不能讓國公府的大夫過來?別人我不放心。”


    湛君瀟點點頭:“我立刻去,你讓她一定撐住。”


    莫北庭則留下來幫忙照看。


    也不知是司雲命大,還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竟讓她撐到了大夫過來。大夫診斷後鬆了口氣,好在她吃下去的毒劑量不大,許是那毒藥在飯中沒有撈勻的緣故,雖然傷了五髒,好在還沒到迴天乏術的地步。


    大夫開了藥後,便急急忙忙去煎藥了。顧永年握著司雲的手,一刻也不敢放開。顧雋來到湛君瀟麵前,還沒出聲,湛君瀟已經先開口。


    “我知道,我會去查清楚,到底是誰做的。”


    其實顧雋內心已經有了答案,不外乎是秦家和韶王府,看來,他們是不想夜長夢多。今天的事情可能還會再發生,防得了一次,防不了十次。進來這裏之前,他原本還覺得既來之則安之,既然秦鑫要的是安家的錢,待秦家的危機過後,也許他們就會被放出去。


    看來,是他天真了。


    隻是他怎麽都不願意相信,秦鑫會完全忘了從前的情分,竟真的想置他們於死地。難道對他來說,他和安兮兮所犯的錯,真的如此不可救藥嗎?


    既然如此,解鈴還須係鈴人,他和安兮兮犯下的錯,應該自己承擔。


    “老湛,我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什麽?”


    “幫我捎個信給秦鑫,我想見他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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