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定國公府正快要到傳午膳的時間,看門的小廝遠遠望見有輛馬車直奔過來,還以為是偶然路過的,畢竟一般沒人會在飯點的時候來打擾別人,沒想到馬車到了門口便停了下來,還真是有客到。


    剛尋思著是什麽貴客,簾子一掀,莫北庭的臉露了出來:“世子在家嗎?”


    小廝內心鬱悶,這些人當國公府什麽地方了,沒事就往這裏跑,一個也是,兩個也是。麵上卻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地迴道:“莫公子怎麽來了?世子在呢。”


    莫北庭立刻從馬車上跳下來,輕車熟路地踏上台階:“行了,我自己過去找他,不用領路了。”


    就在一炷香之前,湛君瀟剛剛從外頭迴來,一進國公府便直奔東院的客房,屋裏一切跟他出門之前一模一樣:顧雋爛醉地躺在榻上,案上一堆酒瓶子東倒西歪,自家妹妹趴在床邊眼睛也不眨地看著他。


    連他進門的聲音都沒聽見。


    “好歹也是定國公府的大小姐,你能不能有點矜持?”湛君瀟脫下外袍,出聲提醒,“讓人看見了,以後國公府的臉往哪裏擱?”


    湛佩柔被驚了一下,迴過神來,見是哥哥又鬆了口氣:“你嚇死我了。”


    湛君瀟無奈地歎了口氣,走過去戳了下她的額頭:“我都出去兩個時辰了,你連姿勢都沒變,我看你才想氣死我,女大不中留!”


    “你胡說什麽啊?”湛佩柔頓時紅了臉,“顧公子是哥哥的客人,等於也就是我們國公府的客人。哥哥你出門沒空招唿朋友,我當然要幫你看著啊,何況,顧公子現在心情不好,多陪陪他不是應分的嗎?”


    湛君瀟瞪了她一眼,他才說她一句,她居然頂了這麽多句,還有沒有把他這個哥哥放在眼裏?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你要是喜歡人家,就大大方方地說出來,別找那麽多借口,等會兒人家一醒,你又裝作毫不在乎的樣子,玩這種暗戀遊戲,有什麽意思?”


    “我哪有?你再說我不理你了!”湛佩柔抬起手來狠狠地捶了他一記。


    湛君瀟吃痛地捂住胳膊,這死丫頭,真是越來越難管教了。他報複心起地朝她道:“我現在就去燒香,祈禱你被太子殿下選中,到時候讓那你後悔都來不及。”


    “你再說一遍?”湛佩柔抓起榻上的瓷枕。


    湛君瀟立刻閉上了嘴巴,他真搞不懂這丫頭喜歡顧雋什麽,若是在從前顧雋還是禦史中丞府公子的時候,他倒能理解,那時的老顧芝蘭玉樹,勤奮好學,即便是跟世家子弟站在一起,也毫不遜色。隻是這丫頭明明是在顧家家道中落後才第一次見到顧雋,彼時顧雋已經完全變了個人,吊兒郎當,終日胡混,不了解他的女子,對之隻怕避之唯恐不及,她到底是怎麽喜歡上他的?


    喜歡就喜歡,偏還不承認,死鴨子嘴硬,以後有的她苦頭受的。


    “行行行,我不說了,我去吩咐下人煮醒酒湯和飯菜。”湛君瀟舉手投降。


    湛佩柔立刻道:“記得飯菜清淡點,醉酒的人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還有,讓廚房順便燉點養胃的補湯。”


    湛君瀟嘴角抽了抽,他喝醉酒迴家的時候,可不見她這麽關心過自己,他偏不讓她逞心如意。他轉身出了房間,去廚房點了一桌子大魚大肉,讓廚娘燉個十全大補湯,又提醒她別多嘴告訴夫人。


    國公府這位廚娘已經在此做了二十年的飯,可以說是看著世子長大的,自然對他的話言聽計從,但國公府也並非與世隔絕,她早聽聞這位顧家少爺在西城的名聲響當當的,出身官門,還是個讀書人,卻毫無讀書人的儒雅之氣,不是酗酒,便是爛賭。若是曉得不給人添麻煩,自己滾一邊去喝酒賭錢,那也就罷了,昨天竟跑到國公府來討酒喝,現在竟然還勞動世子親自過來點菜,真是可惡至極。


    廚娘內心憤慨不已,礙於世子的麵子,隻能委婉地提了個忠告:“那位顧家少爺是真的不像話,世子還是少跟他交往的好。”


    湛君瀟敷衍了幾句,剛從廚房出來就見莫北庭步履悠哉地往他的院子走去,頓時興起,繞後過去,捏著女人腔調哼了一聲。莫北庭瞬間站定,舉起雙手:“嫂夫人明鑒,我這次來找君瀟是真的有事,絕不是要出去喝花酒,也不是出去鬼混,您聽我說……”


    莫北庭迴過頭來,就見死黨捧著肚子在身後笑得花枝亂顫,氣得給他一腳:“湛君瀟,你能不能做一迴人?”


    湛君瀟白他一眼:“誰讓你這麽笨?老顧這個樣子,我能把他安排到我的院子裏住嗎?”


    莫北庭這才反應過來:“對哦,那他是在東院的客房裏?這小子又怎麽了,跟他爹鬧翻了?”


    他昨日下朝以後,跟幾個同是這一屆科舉及第的同僚一起出去聯絡感情,等迴到家裏已經是半夜了,看到湛君瀟送來的信,才知道老顧在國公府借宿。天色已晚,他隻能暫且作罷,今天一下朝匆匆就趕過來了。認識這麽多年,老顧這小子也隻有跟他爹鬧翻的時候,才會喝醉。其實要照他說,清官難斷家務事,人家父子之間的事情,也隻能讓他們自己處理,別人不好插手。再說,顧大人的確也是有些不講道理,自己辭官就算了,憑什麽限製兒子考科舉,還動輒打罵,他要是老顧,他幹脆斷絕父子關係算了。


    湛君瀟嗤了一聲:“我讓你過來是幫忙安慰他的,不是讓你挑撥他們父子關係的。他已經夠慘了,你還想讓他變成孤兒啊?”


    湛君瀟平時雖然沒點正經,到底是世家出身,在家庭觀念這塊,始終比莫北庭強一些。


    “那到底出什麽事了?我總要知道從何安慰起吧?”莫北庭擰緊眉心,就見死黨歎了口氣。


    “他被顧大人掃地出門了。”


    “這麽嚴重?怎麽辦,要不咱倆去顧家求求顧大人?”


    “要求情,也得等那小子醒了再說,先過去吧。”


    兩人折迴東院,莫北庭走在前頭去推門,剛踏進客房便渾身一滯,下一秒,他迅速捂住眼睛,把臉偏開,望天咳了兩聲。


    湛君瀟這才發現,自己走開了那麽會兒功夫,妹妹居然趴在顧雋身邊,一隻手被他握在手裏,瞬間瞪大了眼睛。


    湛佩柔見到兩人,急急忙忙抽迴手,從榻上起來,站到一邊,乖巧地打招唿:“哥,莫公子。”


    “這麽巧啊,大小姐。”莫北庭移開手,意味深長一笑,“你也是剛到的?”


    湛佩柔的臉瞬間紅成柿子,借口要去廚房看看醒酒藥熬得怎樣,就匆匆跑走了。湛君瀟無奈地搖了搖頭,好在莫北庭不是外人,這丫頭,改明兒他得好好說說她了。


    “這一次太子選妃,大小姐應當也在其列吧?”莫北庭出口詢問,一臉的意味深長。


    湛君瀟哪裏能不明白他的意思,悻悻道:“輪不到這丫頭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家已經三代沒有參與過朝政,不過是仗著我太爺爺的功勳,靠封地過日子罷了。今年朝官後代中不乏長成的秀女,就連韶王府的靜瑜郡主都在當中,有這丫頭什麽事兒啊?”


    莫北庭不懷好意一笑:“怪不得你由著她照顧老顧。”


    湛君瀟白了他一眼,內心卻不由得陷入惆悵,以前他隻覺得妹妹還小,未必知道什麽是喜歡,也許隻是貪圖老顧長得好看而已,那就由著她唄,反正兩人年齡懸殊,過不了兩年,老顧都成親了,也就沒她啥事了。誰知道老顧直至今日都還沒成親,她已經長成個大姑娘了。


    他倒不是沒考慮過撮合他們,隻是,顧家家訓擺在那邊,隻要顧大人一天不改變主意,顧雋這輩子就沒有出人頭地的機會,定國公府雖不涉朝政多年,也是相當注重門當戶對的,現在別說是他爹媽了,連定國公府的下人都已經開始瞧不起顧雋了,也就這丫頭還死心塌地地喜歡著他。


    “你以為我沒有勸阻過她?這丫頭正值叛逆期,我越勸她,她越是不聽。也不知道老顧腦子到底怎麽迴事,自從家道中落之後就死活不成親,他要是早點成親,不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莫北庭嘖嘖道:“萬一他就是在等大小姐長大呢?”


    湛君瀟一把鎖住了他的脖子:“瞎說什麽呢?你這個禽獸!”


    正鬧騰著,身後的榻上傳來一聲嚶嚀,像是顧雋醒了過來,兩人急忙散開,走到他跟前探視,結果他隻是在做夢而已,根本沒醒過來。


    莫北庭沒耐心地搡了搡顧雋:“喂,老顧,起來啦,別睡了。”


    顧雋這迴是醉得不輕,叫都叫不醒,反而說起夢話來:“爹,別生氣,我錯了……”


    湛君瀟趁機占他便宜:“那你說說,你都錯在哪兒了?”


    顧雋呢喃道:“我不該辱沒顧家門楣,不該為了錢出賣自己……”


    為了錢出賣自己?兩人瞬間都來了興趣,莫北庭問道:“說說,怎麽個出賣法?”


    就在這個節骨眼,顧雋突然從夢中驚醒,坐直了起來,睜開眼睛,湛君瀟和莫北庭被嚇得倒退了兩步。


    顧雋迴了片刻的神,才想起來自己在國公府,便問道:“現在什麽時辰了?我……睡了多久了?”


    “你不是睡,是醉。”湛君瀟糾正他,“一天一夜零三個時辰了。”


    顧雋揉了揉眉心,他居然睡了一天一夜?不行,他得迴家。他試著站起身來,結果兩條腿才一著地,就跟麵條似的彎下去。湛君瀟和莫北庭急忙扶住他。


    “你都兩天沒吃飯了,好歹先吃點東西吧。”湛君瀟說。正好莫北庭也還沒吃飯,三人幹脆一起吃。


    很快,廚房的飯菜和醒酒湯送了過來,湛君瀟方才交代的那些菜色,一樣也沒出現,全都被替換成清淡的。他還眼尖地發現醒酒湯旁邊放了顆蜜餞,廚娘那麽嫌棄顧雋,自然是不可能這麽貼心的,那就隻有那個丫頭了。


    湛君瀟把醒酒湯和蜜餞往顧雋麵前一放,下命令道:“喝掉,一口也不許剩。”


    顧雋蹙眉看了他一眼:“你沒事吧?怎麽變得這麽婆婆媽媽的?”


    “隻怕是另有其人吧。”莫北庭看穿了一切,滿臉透著股看好戲的開心。


    “什麽另有其人?”顧雋覺得有些古怪,這兩人從他剛剛醒了以後就一直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盯著他,好像有什麽秘密似的,“有話能不能直接說?這樣繞來繞去有意思嗎?”


    “那我可就說了。”莫北庭向來心直口快,直接便問,“你醉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就沒有夢見什麽佳人在側嗎?”


    佳人?顧雋頓時有些心虛,因為他的的確確做了個夢,夢見父親帶著他去了安家提親,跟安大富相談甚歡,一錘定音,把他和安兮兮的婚事給敲定了。雖然是個夢,他自己在夢裏都覺得不可思議,拉著安兮兮問,我爹和你爹什麽時候和好的?怎麽可能答應咱倆的婚事?而且,不是還有聖旨嗎?


    然後他就聽到安兮兮道,你忘了嗎,咱倆的婚事,就是聖上賜的婚啊。


    他內心大驚,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怎麽他一點兒印象也沒有?但驚詫之餘,又隱隱有些莫名的欣喜,可算是熬到頭了……


    顧雋一下子警惕起來,難道說他醉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提到了安兮兮的名字?不會吧,他以前從來沒夢到過安兮兮,不至於這麽倒黴,在國公府過個夜第一次夢見她還嚷嚷出來了吧?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湛君瀟一眼,就見其滿臉嚴肅,看來是真的。糟糕,他不會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吧?


    顧雋正絞盡腦汁地迴想,莫北庭給了他一肘子:“發什麽呆呢?湛大小姐從早上就一直在你身邊照顧你,你難道一點兒也不知道?”


    阿柔?


    說不清楚為什麽,顧雋瞬間覺得鬆了口氣:“原來是她啊,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們在說安……”


    “誰?”兩人一時都沒聽清楚。


    顧雋趕緊扯開話題:“沒什麽,你們方才說阿柔怎麽了?”


    湛君瀟覺得,也是時候跟他好好提一下了,便正襟危坐,道:“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不過你應該已經有所察覺了,既然今日老莫開了話頭,我便索性問個清楚:你……喜不喜歡阿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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