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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鬆井石根並不是無能之輩,隻不過他的能力更多的是執行,而不是開拓。


    這是性格決定的,而不是他能力不濟的原因。來上海之前,他在長春停留過,遇到了在南滿鐵路株式會社擔任總裁的鬆岡洋右,不同於軍界出身的政客,鬆岡洋右是外交官出身,擁有美國教育背景,但內心還是傳統的日本思維。


    鬆岡洋右就很坦率地告訴鬆井石根,想要在上海立足,其他的能力放在一邊,隻要表現出經濟上的判斷力就可以了。


    當然,這家夥也不是純粹好心,而是旁敲側擊的告訴鬆井石根,要是沒有經濟頭腦,還是幹脆迴國帶兵來的逍遙,顯然不是太看好他。畢竟鬆井石根在軍隊中生活了十幾年,無比的熟悉軍隊的日常生活,但要和商會打交道,確實很不容易。


    因為在商會的眼裏,他的軍隊履曆並不是什麽優勢,而是最大的短板,他不過是一個門外漢。


    不同於岡村寧次的智慧碾壓,用非常高端的戰略布局讓對方折服,鬆井石根在和商會的第一次見麵中一再強調,他是代表著帝國,是來開拓輝煌的。


    兩種開場高下立判,對方會服氣在商業上毫無建樹的鬆井石根才是真的見鬼了。迴到住處,鬆井石根忍不住一次次的迴憶和商會的見麵,其中對方幾次談到布局,日本商品在民國遇到了很大的阻力,很多民國地方商人擔心民族感情的爆發轉移到他們的身上,而選擇其他品牌的商品。


    同時,紡織商會的人也抱怨,棉花收購一直是掌握在民國商人的手中,原料的價格受到市場需求的供給影響嚴重。單純地進口棉花紡織加工的方式,無法獲得利潤等等


    原料!


    鬆井石根在仔細迴憶之後,終於發現一隻圍繞著日本紡織工業的重要元素,就是原料。


    也就是棉花。


    民國的棉花集散地在上海和武漢,如果進口,英國殖民地的棉花自然最便宜。但是有一個大問題就是,英國在本土已經開始放棄紡織業這種勞動密集型的產業,因為英國本土高昂的勞動力成本,幾乎讓任何製造工業都承受著無與倫比的成本風險。但別忘了英國擁有三千萬平凡公裏的殖民地,超過四億的管轄人口。


    在印度,西非,乃至其他地方,英國都可以讓殖民地政府大量種植棉花,用來支持英國的紡織工業。而上海擁有英國人在亞洲最為重要的紡織工廠。


    所以,英國在棉花供需穩定的情況下,看在日本是亞洲盟友,小兄弟的麵子上,多半會給一點價格低廉的平價棉花。可實際上,英國當年最大的棉花供應地區是北美,隨著美國在原料輸出上的減少,英國對美國采取封閉市場的固守方式,英國人的原料供應也略顯不足。但英國在民國紡織市場的份額中,還是占據了絕對的份額。


    原本岡村寧次的想法是通過擠壓民國紡織業的生存空間,但讓英國人去頂雷,然後吸收英國在民國的市場份額。這是一塊最豐厚的蛋糕,在商人的眼裏,這是一座金山,別看日本商人一個個很有禮貌的鞠躬,不把下跪當迴事,可在錢的問題上他們的愛超過家人,超過國家。


    在住處閉關兩天,鬆井石根終於也拿出了自己的一套理論。他認為岡村寧次的想過太過激進,惹怒英國人是不理智的作法。當然,如果轉移民國民眾的仇恨有利於日本商品在民國的銷售,他也支持。關鍵是和英國龐大的工業體係競爭,這就顯得太過大膽了。於是他將計劃更改了一下,在北方,天津是北洋紡織業的中心,擁有六家大型的棉紡工廠,工人數萬。可在原料供應和市場上,卻一直被日本的紡織品死死的壓著,很難有翻身的機會,原因就是日本控製了北方的大部分棉花的供應。


    既然在天津能夠成功,為什麽不在上海實施?


    所以,棉花成了鬆井石根最關注的焦點,這一關注不要緊,他很快就發現了一個民國最近五年在上海的棉花交易的規律性。民國的商人幾乎將什麽東西都可以用來囤積,然後炒作掙取暴利,按照棉花的收割時間來算,新年之後是新棉花入庫不久,這時候的民國的紡織廠但凡擁有足夠的資金就會大量囤積棉花作為一年的生產需要。


    因為入夏之後,棉花的價格會隨著庫存的持續減少會有一個緩慢的提高。


    但是工廠不能停工,隻能用比較高昂的價格采購棉花。而入秋之後到棉花采摘期這段時間,將是棉花最為瘋狂的爭奪戰。


    工廠為了保證生產所需,會咬著牙買下高價棉,但這一時期的棉花價格雖然高,但交易數量不會太大,因為棉花采摘期之後,會立刻迴落到一年中的最低水平。反而夏天這段時間的棉花價格並不是最高,但交易量大。因為民國民俗中有一個習慣,在夏天的時候就會準備秋天的衣服,甚至過冬的衣服。這段時間棉布的銷量將是最大的。


    所以,鬆井石根將原料戰的時間放在了夏天,準備一舉通過囤積等手段徹底壓垮民國紡織工廠的生存空間,獲得最終的勝利。


    這份報告殷實,確實有很多可圈可點的地方,唯一的難題就是需要動用大量的資金。和世界其他國家的紡織業一樣,日本的紡織工業同樣也不好過,甚至比民國的紡織工廠的日子更難過。這主要是因為日本沒有原料生產的能力,他們幾乎百分之九十的原料來自於民國。利潤低,受到原來市場的風險大,和同期其他行業相比,這是一種高風險低收益的生意,但如果一旦完成了對一個市場的完全壟斷,擁有了價格商議權之後,就是旱澇保收的一門生意。


    王學謙不願坐視民國紡織業被擊垮的原因也就是在這裏,民國紡織工業想要徹底擊垮各國的紡織工業,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但隻要民國紡織工業保持在一個可以接受的市場份額,比如說一半左右,日本也好,英國也罷,在民國想要完成紡織品的傾銷就會陷入一場毫無頭緒的價格戰之中,如果如法承受這種巨大的損失,那麽結果就很可能會變成紡織業無法成為洋貨傾銷的目標。


    要想保證民國紡織業的這片天空,就不得不考慮原料供應的問題。


    所以,鬆井石根還是有點門道的,很快就摸到了對付民國紡織業的命門,至於資金?他和鬆岡洋右的關係不錯,別人動不了南滿鐵路的資金,但他卻能動用。


    因為那是屬於關東軍的金庫,同時也是陸軍的金庫。


    而鬆井石根是日本的陸軍將軍,他的這個身份給予了他獲得資源支持的便利。可如果是岡村寧次的話,因為身份的問題,一個中級軍官,想要動軍部的金庫,他是瘋了,還是咋的!


    在接連打擊之後,鬆井石根終於找到了自信,和屬於他的優越感,至少他有八成的把握能夠讓商會那個住友財團的家夥大吃一驚。


    長庭野夫,住友財團在上海的最高負責人。


    他是住友財團的老臣子,家族一直和住友家沾親帶故,數百年的聯姻了,根本就分不開彼此的關係。眼鏡片後麵,閃光的眸子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犀利,放下了鬆井石根的提案書之後,問了一下他的秘書:“鬆井先生放下策劃書之後就離開了嗎?”


    “是的先生,他離開的時候說,霞飛路上有一家地道的法國餐館,他忍不住美食的誘惑,自從離開歐洲之後,很久沒有品嚐到那種濃鬱的味道了。”秘書還試圖解釋,霞飛路上的法國餐廳很多,他正在尋找鬆井先生最可能現身的地方。


    長庭野夫擺手道:“不用去找了,我知道是哪家餐廳,這個高傲的家夥……”


    和民國的上流社會相同的是,日本的上流社會將值得培養的家族子弟會送到外國去培養深造。不同的是,民國的上流社會更傾向於美國,而日本家族更加傾向於英國。這不僅僅是日本是英國的盟友,小弟,跟班……還有更重要的一個原因,這是傳統。已經延續了幾十年的傳統,想要改變確實不太容易。


    幾年,甚至十年的學習之後,在歐洲遊離之後迴到日本。這時候才會受到家族的重用。長庭野夫也是如此,他在英國生活了五年時間,在歐洲遊曆了近一年才迴國。


    在歐洲的時候,那種與日本飲食截然不同的口味和食材讓他並不喜歡,尤其是英國濕冷的空氣和幾乎是糊弄人的飯菜讓他痛恨歐洲的經曆,可法國和意大利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他也是霞飛路法國餐廳的老主顧,當然明白霞飛路上最好的法國餐廳並不大,廚房隻有一個大廚,但老板是一個地道的法國廚師,餐廳名字叫夢巴黎。


    長庭野夫也明白對方傲慢的態度原因,畢竟是個將軍,被糊弄地脾氣上來了。


    幸好這是在商場,如果在軍隊裏……鬆井石根很可能就將指揮刀的刀把砸過來了。


    感覺有點好笑的長庭野夫吩咐司機,帶上保鏢去了霞飛路。


    倒不是長庭野夫故意拖延,而是作為商會會長,財團經營的地區負責人,他的時間一直很緊張。在看到鬆井石根的策劃書之後,已經距離鬆井石根離開已經超過了兩個多小時,而他抵達餐館之後,已經是三個多小時之後的事了。


    當然,他也可以直接將鬆井石根請進來,並給予最尊敬的待客之道。可在他沒有摸清鬆井石根的門道之前,他是不會這麽做的。因為他可不想和軍部的人扯上關係,更不願意和一個將軍共事。對方如果強勢一點的話,會一下子奪走他的主導權,然後將他變成一個可有可無的傀儡,這是長庭野夫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而鬆井石根呢?因為太過傲氣,決定給對方一個下馬威,同時也看一下對方的誠意。


    如果說什麽也不願意合作的話,鬆井石根也不是那種可以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大不了迴國去他旅團部上任而已。


    可他又有點擔心青木宣純會不會因為他的離開而說一些不太好的評語?


    老師阪西利八郎會不會難堪,失望?


    這是他堅持在餐廳等待,給對方一個挽迴彼此間隔閡的機會。當然,這是一個多小時之前的念頭,他去餐廳之前,還去理了一個發,修理了一下胡子,可在餐廳坐下之後,光喝水幹坐著一個多小時,讓他有點等不下去了。


    尤其是法國人請的那個服務生,一臉嫌棄地掂量了一下他給的一塊錢消費……勉為其難地讓他在餐廳的角落裏坐了下來,繼續等人。


    坐在餐廳的椅子上,鬆井石根忍不住胡思亂想,長庭野夫迴不迴來?


    就算不來,他也不相信對方會猜不到這家餐館在霞飛路上的名氣,相比之下,他不過是一個過客,長庭野夫才是主人。在假扮成司機的副官從車上下來進入餐廳第三次詢問鬆井石根,是否給長庭野夫的辦公室一個電話的時候,在坐在他們斜對麵的一個‘土鱉’,為什麽鬆井石根一定認定對方是土鱉的原因就是那家夥一臉暴發戶的橫肉,恨不得將所有的財產都掛在身上的嘚瑟模樣讓他氣不打一處來。


    正好‘土鱉’買單了,隨手甩給服務生一張鈔票,眼尖的鬆井石根不由的眼皮直跳,是一張五美元的鈔票。


    這才明白,為什麽他給消費的時候,對方是一臉鄙夷了,一塊錢,而且還是日元,這就很好解釋了。二十年代的日元還是很堅挺的,差不多兌換美元的話有50美分。


    想著如果在硬著頭皮等下去,可能會被趕出餐館,這個臉,他丟不起。幹脆鬆井石根咬著牙惡狠狠地對副官說道:“點菜。”


    原本以為出於禮貌,鬆井石根會等到他抵達的長庭野夫,進入參觀的時候,驚愕地發現鬆井石根竟然已經開吃了,對麵坐著的那個人應該是他的副官,見過一次麵,正忙不迭地給鬆井石根倒酒。


    香檳,海鮮大套餐,這是法國人的驕傲。


    可長庭野夫的驕傲卻被打落了一半,另外一半是鬆井石根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竟然沒有站起來。


    笑著走過去的長庭野夫,嘴角小幅第的一張一合,說了一句隻有他才能聽得清楚的話:“真是個傲慢的家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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