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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糧商這個職業一直都看上去很風光,高高在上。但這要分兩麵說,各地的糧商有很大區別的,蘇北、兩湖、江浙一帶的糧食產量一直都是民國的主產區。


    但同時這些地方又是民國的工商業發達的地區,尤其是江浙一帶,有金陵、蘇州、上海、杭州等人口數十萬,甚至上百萬。糧食這東西,在城市裏是沒法種植的,而城市人口卻不得不以來糧食商人的運送和售賣維持基本的生活,在大多數情況下市麵上的糧食價格都是由糧商決定的。


    這就導致很多平民對糧商不滿,而這種情緒在糧食欠收的年份尤其突出。


    為了維持糧商的整體權益,大部分糧商會在收購之前互相通氣,商定一個核定價格。


    而糧食產區的農民對糧商也是恨的咬牙切齒,就算是在豐收年景也是如此。原因很簡單,糧食商人為了牟取更高的利潤,一方麵在收購上壓價,估算出一個能夠讓自耕農活下去的價格,在銷售端卻大肆抬高價格,導致糧商自從出現那一刻,就成了相見惡霸的代名詞。


    這種判斷雖說不是絕對的,但糧商不奸,確實難以發家。


    所以,在很多地區,糧商都是由當地的大地主掌握,或者本身糧商手中就有大量的土地資源,雇傭大量的佃戶,屬於部分自產自銷的模式。這種商人是非常反感外來事物的入侵,思想頑固,隻做最穩妥的買賣。


    當然,作為大地主,經營項目也不會如此單一,開當鋪,發放印子錢,這些項目也是來錢最快,生意最好做的一些門類,再良心黑一點。就會賭館、煙館之類的。而這些項目都是需要有打手常住,才能威懾普通人老百姓的。


    一旦遇到災荒,或者自耕農生病,很快在一張張當票和借款書背後。自耕農的房屋,田產都會成為這些大地主的獵物,最後落到他們的口袋裏。成為他們的產業。


    至於佃戶這些破產農民是不用擔心災荒會失去所有,因為他們本來就貧窮到讓人沒有惦記他們的念頭。再說了,災荒年景。有幾畝薄田的小戶人家,才會在家鄉堅守,至於破產的農民,大起背包就能逃荒,大部分都已經習慣了。


    而且糧商一旦成了氣候,就會站在官員的對立麵,倒不見得是處處刁難,但在關鍵時候,卻會突然逼迫官員同流合汙,不然就起民變。這樣一來。當官的也怕。加上和糧倉小吏之間的勾結,不斷的挖政府的資產。監守自盜,在各地已經屢見不鮮。


    為什麽兩年多前,廣東大旱,導致糧食價格瘋漲。但是各地的糧倉卻根本拿不出救災的糧食,打開糧倉大門,都是搬空的糧庫。而‘國黨’當時聯合在上海的粵商,社會富豪,募捐大批的糧食緊急運抵廣州。當時孫大先生都親自上陣,可惜這批糧食剛剛運抵黃埔港。就已經被瓜分,最後落在了糧商的手中。


    不同於資本家、銀行家、甚至貿易商人,糧商的眼界並不寬廣,他們的手段更多的是通過買通當地的糧倉管事。政府的一些小吏,加上本地的威望,導致這個群體一直成為官員不敢得罪的群體。尤其是縣長之類的牧民官,對糧商更是深惡痛絕,尤其是在災荒的年景。


    貪婪,保守。固步自封,這是大部分糧商的通病。


    而在鄉間,這些商人多半還有兩外一個身份,鄉紳。這個群體在民國地方上的話語權是很重的,而且經常站在官方的對立麵。宋子文沒有料到,王學謙最後的目的竟然不是湖州商幫,而是浙江的糧食商會。等到準備妥當,隻要不出大的紕漏,最後不管糧食售賣特許經營,或者幹脆收到政府管轄之內,都是可行的辦法。


    而這樣做的好處就是,浙江境內麵對糧食緊缺的問題,將大大的減少幾率。除非出現像是三年多以前河南大旱那樣,顆粒無收的境地。控製了糧食供應和采購,城市將會在一個可控的穩定局麵之下。這項政策其實也是有參照的,有感於歐洲戰爭導致的物資緊缺,美國在歐戰之後就成立了糧食總署,第一任長官就是胡佛。胡佛采取的辦法很簡單,增加糧食的產量,限製糧食的價格。


    “這倒是一個辦法!”


    宋子文離開的時候,口中自言自語的說著。邊上的胡漢民卻大為不解:“老弟說什麽?”


    “沒什麽,隻是有感而發。”宋子文敷衍道,他並不像和胡漢民說這些經濟戰略的問題,因為對方說起空洞的大道理起來,滔滔不絕,但是在前瞻眼光,戰略布局,甚至經濟角度,都是致命的缺陷。


    ‘國黨’不缺少誇誇其談的成員,而且位居高位的也不少。


    但真正能做到謀定而後動的人,少之又少。


    宋大公子是自詡是眼界高人一等的才學之士,尤其是站在胡漢民等這些‘國黨’內部的言論派。他們懂得商會對政府政令的下達的危害嗎?他們知道商會的致命弱點嗎?他們懂得借勢一舉將弊端全部清除嗎?


    自視奇高的宋大公子,在一群備有用心的政客群中,繼續孤單,寥落,情緒低沉。


    可惜了,王學謙能夠毫無顧忌地對那些背後貪婪的盯著政府糧倉、銀庫的糧商,一來因為浙軍大勝福建的直係軍隊,隻要平定了福建南部的叛亂,浙軍控製福建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狹大勝之威,自然是水到渠成。其次,就是浙江的鐵路,短短幾年時間,投入兩千萬的鐵路網,已經開始發揮功效了。


    加上和南京港口的聯通,可以幾天時間內,就從兩湖地區籌備大量的糧食滿足市場。這也是導致糧商的功能一再的降低,等於說是被時代所淘汰了。


    從層麵來說,在上海的華人創辦的糧食交易所,才成了王學謙需要關注的目標。


    可惜,浙江能辦到的事,他宋子文卻無法辦到。在廣州,當初他籌備銀行,管理財政。也曾經想過動一下商會的一些經營項目,糧食是重中之重。


    結果是功敗垂成,政府沒錢,糧食運輸規模太小。糧食收購太零散,都是主要原因之一。其次就是孫大先生當初在廣州當政,政府軍隊相互掣肘,舉步維艱,隻能靠著發動戰爭來穩固地位。結局是‘國黨’打贏了老桂係陸榮廷的軍隊。卻失去了廣州的政權。


    不過宋大公子獨自哀傷不了多少時間了,他會繼續忙碌起來。


    廣東畢竟是‘國黨’的大本營,擁有其他省份無法比擬的群眾基礎和優勢。而陳炯明最大的問題並不是無法控製軍隊,而是他作為孫大先的部下,竟然做出了兵變這等大逆不道的事。在廣東反對他的人數不勝數,他的督軍位置早就是岌岌可危了。


    一旦,‘國黨’重返廣東,作為‘國舅爺’的宋子文,自然會被委以重任。而且他也有足夠被委以重任的才華。


    杭州,西湖邊上的一處小巷。


    取締了花船之後。西湖少了一些風塵氣息,卻多了一些普通人的足跡。


    三進的院子,裏裏外外都坐滿了人,花廳內不斷傳來吵鬧的聲音。


    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禍從天降這種事,一般都是騙騙人的,主要還是在自己身上,比如說不開眼冒犯人,性格缺陷……


    至於一個老好人。整天與人為善,還攤上不明所以的禍事。那麽……應該從其他方麵找,不如說房屋的風水不好,祖宗的墓地犯忌諱之類的。總之。是個人倒黴,總是能找到十足的理由。


    王學謙要對糧商動手了,這不是秘密,實際上在春荒時期,由於寧波城市人口急劇增加,糧食缺口越來越大。寧紹地區已經難以滿足本地發展的需要。這時候,糧食公會就像是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一樣,聚集起來,在寧波這座新興的工業城市上咬了一口,這一口鮮血淋漓,直接將寧波港口後續工程的工程款給吞掉了。


    沒有人貪墨,也沒有人敢貪墨明麵上的款項。


    這是官場的規矩。


    可就是一群不起眼的糧商,在關鍵時候,讓寧波的市麵上糧價瘋長,一天一個價格,很多居民家中的口糧不足三天。更要命的是,當時王學謙不在國內。


    華盛頓會議期間,王學謙跟隨民國代筆團去了美國,為會議期間拿迴部分山東權益出過一些綿薄之力。


    之後去了歐洲,然後整個春天幾乎都在中東耽擱了。


    而當時政府的主要負責人是民政廳長林長民。原先浙江是沒有省長,主要是王學謙繼任浙江督軍之後,這個職位一直空閑下來了。而民國的民政廳長的實權是非常大的,管理戶籍,稅收,財政等等,僅次於省長。在民國初期,不少省份的省長就兼任民政廳長職務的。理所當然地,林長民在王學謙不再浙江的期間內,成為省政府的臨時主人。


    可他的威望在浙江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加上麵對突如其來的變局,幾乎沒有絲毫抵擋能力。在斷糧引起民變,或者動用政府工程款財政儲備金上,他選擇了後者。說他和糧商同流合汙,連王學謙都不會相信,更不要說其他人了。本質上,林長民是一個外來戶,他在浙江當官,唯一讓王學謙器重的就是辦事認真。但缺點也很顯著,缺乏緊急應變的能力。竟然沒有在第一時間想到從其他省份購買糧食,緩解市麵上糧價,而是直接找糧商追究糧食商人勾結政府糧庫,倒賣庫存糧食的責任。


    可惜,那時候林長民想要舉起屠刀,卻沒等落下,就已經是坐在了火山口。不得不最後和糧商妥協。


    如果王學謙在浙江,就絕對不會允許事情發生到如此嚴重的底部。


    憑借和盧永祥的攻守同盟的關係,浙江從江蘇就能夠獲得不少糧食。加上從安慶、武漢、長沙,都可以組建船隊運送糧食。


    隻要拖住糧商,等到籌備了足夠的糧食之後,然後放出虛假消息,一點點的放糧食,引誘糧商高價采購,維持市麵糧價居高不下的局麵,等到將糧商手裏最後一點儲備資金都消耗幹淨。才是開倉放糧,穩定市麵的時候。


    等到糧食暴跌,結果很可能就是,錢和糧食都成了王學謙的……


    可惜這套博弈林長民沒有學會,隻能讓糧商在財政上趴著喝飽了血。


    王學謙迴國之後,這些糧商確實有過擔驚受怕的時候,戰戰兢兢怕那位年輕的督軍秋後算賬。可等了幾個月之後,風平浪靜,幾位在商會中的頭麵人物暗自放下了戒心,心說:“留洋的博士也不過如此。”


    於是,有些人還想起富貴險中求,想在‘國黨’兵變之中牟取更大的利益。


    出錢出糧,甚至還準備了部分武器,就等‘國黨’大事成功之後,能夠換一個官身。但這樣的人在糧商公會之中並不多見,隻是少部分實力雄厚的大商人才有這樣的底氣和機會。畢竟小商人是沒辦法勾到政治這個層麵的,他們做的最多的就是魚肉鄉裏。


    讓人大跌眼鏡的是,‘國黨’的兵變隻持續了一天,確切的說是大半夜,就被撲滅。


    等到張靜江被軟禁之後,這些人才開始擔憂起來。試圖拉著整個糧食公會一起下水,自然有人不願意了。


    “趙老板,春荒的時候,我們可是一起在寧波做空了糧食,這時候想要退出,你不覺得可笑嗎?”


    “李老板,你這是什麽意思。那不過是正當生意,可眼下你們是叛亂,性質不一樣,恕趙某人不敢苟同。”


    “你以為王學謙會放過你,當初分錢的時候,你們一個個沒有少拿。如今大難臨頭,你們以為還能逃過去?王學謙的性格誰也琢磨不透,但是我們乘著他不在國內,狠狠的坑了一把政府,這時候想要退出,誰也落不下好來。”


    “這時候隻能將糧食抽出浙江,逼王學謙和我們妥協。”


    “然後等著他狠的我們牙癢癢,最後一鍋端?”


    “徐會長,您老快下決定吧!不然我們誰都沒有好果子吃。”


    ……


    “哎,他們幾個大商家,家大業大,我們何苦來哉?”幾個小糧商戰戰兢兢的在前院裏抱怨,花廳他們是進不去的,就像是被亂軍裹挾的農戶一樣,不是賊,也成了賊。


    “可不是,當初他們幾個大糧商都掙了個缽滿盆滿,我們不過掙了一點運糧的辛苦錢。要擔責任了,卻拉著我們一起來,太不公平了。”


    “誰讓他們財大氣粗?”


    ……


    商會不同於政府部門,更不會像軍隊那樣高效。遇到危險的局麵的時候,頓時就會四分五裂。沒責任的高高掛起,拿到好處的自然悶聲不響,可要是讓所有人都要出錢出力,這時候就會怨聲載道了……


    哢哢哢


    界麵上突然傳來軍隊跑步整齊劃一的聲音,動靜很大,有人忍不住去門口觀望,可隨機就有人在院子裏大喊:“不好了,軍隊包圍了商會。”


    戴笠的手臂夾著一本名冊,眼森森的眼神如同寒冰一樣在每個人的臉上劃過,冷笑著拿出名冊:“趙宣,嘉善商人,大通糧號東主;李茂森,湖州人,鐮倉號東主……”


    戴笠每讀一個人的名字,在院子裏相應的那個人就哆嗦一下,隨即就有士兵夾著那個人離開院子。


    名單上足足有三十多人都被戴笠帶走,隨後戴笠看著剩下驚恐的人群,開口道:“所有人都在商會居住,不準外出,等待調查最終結果才能離開。”


    等到戴笠帶兵離開,有糧商就哀鴻倒地,絕望地大喊:“完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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