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訝。

    這是一份他們今天上午訓練的成績表,excel排序打出,條理分明,那上麵包括了每個人從25公裏越野跑開始各時間段的平均速度,還有打靶的耗時、環數,以及障礙跑時各種突發情況的備注。

    陸臻抬起頭向四下看,所有人臉上都有點驚訝慌亂的神色,原來在大家都不知道的時刻,有一雙眼睛,記錄著他們的一言一行。

    這太可怕了。

    像這樣的暗中觀察,有如芒刺在背,寒氣從背脊竄上去,冷冰冰的針撩著心口。

    陳默離開之前留了一台軍用筆記本在門口,頁麵打開,調出他想要的部分在最前,便悄無聲息的帶上門,像來的時候一樣憑空消失。馬上就有好奇的學員湊過去看,屏幕上顯出的窗口是一張表格,各種訓練項目被細化分割,每個人隻需要在自己的名字後麵打勾就可以確定自己的訓練計劃。

    這份表格通常在熄燈前被收走,第二天早上整隊的時候,學員們被分成四組:障礙,泅渡,越野,射擊。

    每一組都由兩三個普通士兵看著自行訓練,隻是看著,僅僅是……

    陸臻親眼看到有人受傷,在泥水裏痛苦的翻滾,最後都是學員們幫著抬到醫務車上去治療,他幾乎懷疑就算是有人當場死在訓練中,那些麻木的,隻顧著自己聊天的士兵也不會來多看一眼。

    洗澡時間十分鍾,定時定點,套餐永遠隻有兩種,a和b的選擇,生活被徹底的體製化,連犯人都不如,正是像徐知著說的,像豬,一群生活在生產線上的豬。

    一切的訓練計劃都由自己決定,你想出工出力還是出工不出力都隨你,甚至隻要你有種,大可以什麽都不要勾就在豬圈裏睡大覺,絕對沒有任何人來管你。

    他們來自於部隊,服從是天性,一個命令一個動作,上傳下達,這就是軍人。

    他們習慣於承受壓力,目的明確,方向可靠,於是一往無前。

    他們很少有機會完全控製自己,而且,隻對自己負責。

    沒有壓力,沒有命令,無人指點,一片茫然。

    夏明朗說,這兩禮拜沒人有空來管你們,自個練練,他隻要一半人!

    陸臻在暗夜裏看著天花板,他不能再這樣下去,兩個星期,十四天,他得用到盡。他不能就這樣被踢迴去,連仰望夏明朗的資格都沒有,那樣要如何去證明他的錯誤,如何去表達自己對這裏的不滿?

    這樣的話,他的憤怒將永遠無法開解。

    陸臻感覺到他的心裏壓著一團火,這是他長這麽大從來沒有過的,激烈的火,他一向都是平和的,或者說這個世界上還沒有出現什麽讓他失去平靜的東西,但是這一次。

    夏明朗,我跟你杠上了。

    雙城對峙7

    7.

    深夜,夏明朗被煙霧籠罩,眼前的辦公桌上有一大疊的文件紙,是這些日子以來學員們的訓練計劃與完成情況。經過了最初的幾天迷茫之後,反應更快,自製力更強的一些人已經開始慎重而有計劃的訓練自己的能力,一個個小組自發的形成,不過大多都是以原來老部隊的編製為基礎,於是陸臻與徐知著他們的組合看起來便顯得有點特別。

    一個海陸的,加兩個野戰偵察員,非常能互補的團隊,至少就最近的報告看來,徐知著和杜明兩個的遊泳速度已經有了很大的提高,但是陸臻本人的體能極限並沒有明顯的突破。當然這也很好理解,徐知著他們是技術問題,從30分到60分的進步總是很快的;而陸臻這方麵就純粹是外人幫不上忙的個人死磕,杜明的體力再好,也沒有能力教會陸臻怎麽才能跑得更快一點,因為那是長年累月的漫長積累的結果。

    於是,這就成了一個一邊倒的組合模式。

    夏明朗清晰的記得,他說,他隻要一半人,任何人都互為對手,他們在競爭。他把煙頭銜在嘴裏,迴憶陸臻的臉,年青的,有些衝動,可是馬上又會恢複平靜與爽朗的臉。他看過他的檔案,完美無缺,一路順遂,這種人從來沒受過什麽挫折,本應該是最容易崩潰的那一群,可是陸臻仍然活得很有精神。

    夏明朗有點想不通他的打算,究竟是天生的豁達還是另有所圖,畢竟,他們相交還不深。

    他隻記得那個蒼白瘦削的小子有一張幹淨清秀的臉,慢條斯理的站在隊列裏說話,他的聲音不高,但是挑釁;即使在情緒激動的暴怒中仍然有明確的條理,他雙手揪著他的衣領怒吼,他說:你是教官,你要控製好。

    有意思,夏明朗聽過無數種怒罵和抱怨,可陸臻是特別的,他在從根本上質疑他的目的和手段,他在質疑他的訓練能力,他堂而皇之的站在他的角度去思考,從一開始。

    陸臻,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把自己當成是他的兵。

    有時候夏明朗覺得,似乎就是從那時候起,他對陸臻的期待開始不同於旁人,有些人可以隻動腦

    子少動手,有些人可以多動手少動腦子,但陸臻不可以,他對陸臻的期待似乎從來都是以自己為標準的。

    他,從一開始,就不是他的兵。

    夏明朗有微微的興奮,他的人生被分為兩段,26歲之前他的人生隻為自己,一步步攀上單兵最強的高峰,26歲之後他生活的重點被嚴正硬性的轉移,他開始試著訓練別人,看著他們更高更快更強,甚至有一天超越自己。

    自然,最初的時候,他不是沒有過異樣的遺憾,可是慢慢的他開始體會到嚴正的所謂的樂趣,如果一個任務完成的很漂亮,他已經不再會介意那是不是自己完成的。

    至於陸臻,金鱗並非池中之物,總有一天會遇到風雲幻化為龍,夏明朗很樂意在他漫長人生的旅途中為他加一把勁,就像是曾經的他的人生中,無數幫助過他的人一樣。

    然而,一個人的時間花在哪裏,總是有分別的,如果一個人聰明,他就會倚重他的大腦,所以聰明人一般很少會有副好身手,比如說陸臻。當然他的體格不能算差,在他這個年紀,很多年輕人肚子上已經有了一圈肉,操場上跑不了十圈,但這不是夏明朗心目中的陸臻。

    在通常情況下,如果一個人有足夠的聰明,那他就不必有足夠的強悍,而如果一個人已經足夠強悍,就不必那麽聰明。好吧,這的確是常理,然而不符合常規的人,才能成就不符合常規的事業。

    陸臻,夏明朗默念那兩個字:請不要讓我失望。

    當然一直到目前為止,陸臻都沒有讓他失望過,他固執的眼神中有一種與兇暴無關的狠勁,理性的執著全部蘊含在他看似溫和的語調裏,在聲音平緩起伏中,他聽出了一種風骨,文人的風骨是這世界上最令人覺得不可思義的東西之一,極為軟弱卻堅韌。

    於是,那張看似平和的臉上,寫滿了高傲與不屑。

    陸臻的高傲應該會支撐他忍受一切的阻礙,如果這還不夠,那麽,他的不屑也不會允許他放棄,他怎麽可以輸給自己不屑的人?

    夏明朗迴想起那雙眼睛,清亮透明的瞳孔裏燃燒著無盡的怒火,猛烈的幾乎可以燒毀一輛裝甲車。

    恨吧,恨吧……夏明朗微笑,最好在心裏把我十八代的祖宗都罵光,當怒火把你的血全點燃,你就會成為我期望中想要的那個人。

    兩周的時間一晃而過,最後的測試裏,學員們被分為了十組,陸臻被夏明朗扔到實力最強的那一組,拚力拚活耗盡了全力

    衝到最後,隻得一個倒數第二。陸臻站在終點線上情緒激蕩,如果手上有槍,他可能會用子彈撕破整個天幕的平靜。雖然這應該是個早有準備的結果,但是他的人生從來沒有遇到過如此的挫敗,就這樣出局,他連對手的麵都沒有碰到。

    有人在休息,有人慢走放鬆,陸臻就這樣直愣愣的站著,陳默皺起眉朝他走過去:這樣很容易會抽筋。

    “你……”

    “報告,教官!”

    “你先說。”陳默習慣於先聽對方開口。

    “請問下次的選拔時間是什麽時候?”陸臻問道。

    “你,”陳默想了想:“你不一定會被淘汰,結果還沒有出來。”

    陸臻驚訝的睜大了眼睛,事實上他對這個沉默寡言的教官頗有好感,陳默應該是這鬼地方裏唯一一個還算正常的人。

    結果並沒有很快的出來,像往常一樣,他們被人領去吃飯洗澡,一路上有列隊成行的基地正式官兵目不斜視的從他們身邊走過,陸臻有些消沉,並且憤怒,這裏的每個人都當他們是透明,而他居然也就真的如此透明的什麽都沒有留下就要離開,這是他不可以忍受的失敗。

    洗澡的時候徐知著專門搶了與陸臻相鄰的格子,然而大家都是當兵的人,有些失落是共通的,正是因為太了解,安慰的話便不知道要從哪裏講起來,無論說什麽都會讓人覺得假。

    陸臻見他不停的往自己身上瞄,終於忍不住慢吞吞的說道:“小徐同誌啊,哥們我知道自己身材好,你也不能老盯著看啊。”

    徐知著瞠目,被他鬧了個大紅臉。

    “行了,”陸臻伸手過去拍他肩膀:“兄弟,好好幹,明年,等著我。”

    “你……”徐知著反應過來:“你還要考?”

    “哪裏跌倒的,就在哪裏爬起來。”

    “哎,我就是想跟你說這個。”徐知著急了:“我覺得你其實就沒必要來這塊,你說,你到這兒來,你圖什麽?你留在海陸,升得也不會慢,怎麽說那邊人器重你。你就不應該再為這事浪費時間。”

    陸臻指指花灑:“時間快到了。”

    徐知著無奈,縮迴去衝頭上的泡沫。

    作者有話要說:七夕賀禮,更親兩章.

    雙城對峙8

    8.

    吃完飯迴去,方進已經守在了門邊,一聲哨響:打點行裝,緊急集合。

    陸臻抽緊背包繩打上最後一個結,心裏居然還有點酸楚,不過半個月的時間,這段日子在他生命裏已經留下了痕跡,就像是夏明朗,不過兩三個照麵,那張臉已經深深的刻進他的腦海裏。

    剛才吃飯的時候徐知著不停的勸他別犯傻,每個人的路都不一樣,他進入基地那是華山一條道的選擇,這裏有他想要的,所能做到好的一切。可是陸臻不一樣,他還有別的道路可以走,那些路一樣的風光耀眼,沒必在一條死路上磕。

    “我說兄弟,是個人都知道要揚長避短,你幹嘛取長補短。”

    徐知著是聰明人,聰明而有規畫,目的明確,富於行動力,陸臻毫不懷疑這樣的人會成功,然而也很難向他述說自己的理想,對於現實主義者來說,理想是奢侈而浪費的東西。

    陸臻搖了搖頭,把那些片斷搖出去,他還年青,如果真的是浪費,他也浪費得起。離開並不可怕,他還有別的路可以走,他可能會走得更好。然而真正可怕的是失敗,再未赴全力之前就承認失敗,退縮並不再迴頭,這會成為一個人生的汙點,很可能,是一生的悔恨。

    陸臻主意打定,十分平靜,他甚至已經考慮好了迴去怎麽勸旅長同意讓他繼續留在陸戰隊裏跟訓。

    隊列整齊劃一,夏明朗好似很不情願的被拉出來亮相,嘴裏銜著煙,懶洋洋的沒什麽精神。陳默把成績單交給排首,雪白的紙頁像浪花一樣紛翻鋪開。

    陸臻順著查找自己的成績,他排在第67位,這是一個意料之中的結果,可是名字旁邊有個紅勾,這又代表了什麽??

    “勾紅的留下,拿到黃牌的走人。”陳默的聲音字字清晰,頓時,隊列裏一片嘩然。

    “報告!”馬上有人提出質疑:“請問一共有多少人可以留下?”

    “57個。”

    “那我明明是第43名,可為什麽得到的是黃牌?”

    “43是你體能測試的成績,但你的麵試分數不高。”陳默說道。

    “你們什麽時候有過麵試?”那人終於忍不住大吼。

    陳默抿起嘴,比巧言令色他說不過夏明朗,比聲色俱厲他吼不過方進,吵架實在是他所有技能裏最薄弱的一環,他轉過頭,求救似的看著夏明朗。

    “一直在麵試,隻是你不知道。”夏明朗銜著煙,說話的聲音便有點含糊不清:“打勾的站右邊,黃牌在左邊,重新整隊!”

    他們是軍隊,令行禁止是化入骨血的服從,即使心中充滿了困惑。

    徐知著目瞪口呆的看著陸臻走到自己身邊,陸臻苦笑著衝他勾一下嘴角,莫名其妙的感覺到所有的人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與其糊裏糊塗的活,不如站著死,陸臻朗聲叫了一下報告。

    夏明朗轉過眼來看他,意思是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陸臻清了清嗓子有點艱難:“我的體能測試是76位,但是……”

    夏明朗直接打斷了他:“因為我高興!”

    陸臻預感到他會接收到一個四六不著的迴答,但是沒有想到的是,會是如此的四六不著,徐知著下死勁攢著他的手臂,但其實不必這麽擔心他,因為他被夏明朗詭異的表情和語言給震到了。於極限之處最冷靜,這是陸臻最大的優點,當一件事用常理不能說明的時候,他會退迴來重新思考。

    “您的意思是,這個地方的規則是由你的喜好來決定嗎?”陸臻言語平靜,徐知著有點意外,鬆開了手。

    “對。”夏明朗毫不避違。

    “那麽,公平呢?”

    “公平?”夏明朗笑起來:“你幾歲了啊,這世界有什麽是公平?當一粒子彈穿透你的時候,你怎麽不去問問它,為什麽選了你,不是別人?”

    “我認為這不是理由!我今年二十四歲,另外,我一直相信這世界是公平的,至少我不會像您這樣自甘墮落。”陸臻把軍姿拔到最直,昂首挺胸的站立,像一杆修竹。

    夏明朗背著手踱過去,若有所思,戳著陸臻的胸口:“不想留下就滾,不過,我忽然很好奇,想看看你能怎麽給我一個公平。”

    陸臻咬牙,腮邊的咬肌繃起。

    夏明朗笑了笑,慢慢走開,上車前迴頭掃了一眼:“別以為留下來就萬事大吉了,這才剛剛開始。”

    方進領著一群人向左,陳默領著一群人往右,就此分道揚鑣,陸臻沒敢迴頭,他總覺得背後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在看自己,可是剛剛與夏明朗對視的那一瞬間,他下定了決心要堅持,因為那輕易可見的不屑一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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