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良夜醒來的時候摸到自己臉上的眼淚,他竟然哭了,他詫異地想。他自懂事以來,從來沒有哭過,無論是他父親捅下那個天大的簍子畏罪自殺,還是母親哭著求他迎娶柳如言,還是——


    他從來沒有哭過。


    但是臉上鹹澀的液體證明發生了什麽。也許是該掉眼淚的,那個乖巧的孩子,至死,也沒有機會喊一聲“爹爹”。


    他的孩子。


    怪不得柳如言不肯與他有肌膚之親——她寧死都不想再見到那個孩子,那個孩子乖得叫人心碎,然後他死了。


    蕭良夜坐在江邊,江水滔滔,已經是深夜了,沒有人,所有的船都靜靜地泊在水麵上,讓他想起揚州公子宴賓那天的混亂,太亂了,從玉顏落水開始,到柳如言下水為止,她在水裏衝他笑。


    那個笑容非常奇怪——也許她知道將會發生什麽,也許她就是在等那個意外發生。


    她想要離開他。


    玉顏已經和他說過一萬次她不愛他,她隻想要離開他,但是一直到這時候,到他夢見他的孩子死去的這天晚上,蕭良夜才真正相信這個事實,柳如言是在以自己的死亡換取離開——為了不要再重複這個悲劇。


    柳如言有多愛他,隻有目睹夢裏發生的那一切,他才知道,怪不得她從來不敢直麵他的目光,怪不得她總在深夜裏看他的臉,夜色那也深,她的心思那樣沉,沉得托不起來。她隻能走。


    或者是隻能死。


    他相信她沒有死——不會的。既然老天讓她知道發生過什麽,讓她有重新來過的機會,又怎麽會這樣輕而易舉,取走她的性命。


    不會的、不會的!


    蕭良夜抱膝坐在沙灘上,江水一遍一遍地衝刷他的腳,已經是秋天了,玉顏來求過他無數次,他都沒有看她。他知道她是在等他,等他迴頭,但是他已經迴不了頭了,他身上負了太多的債。


    是他欠柳如言的,也是他欠那個孩子的。


    所以他等在這裏,一天等不到,他就一天不離開,如果等到天荒地老都還是等不到,就算是他用他這條命,償了他的債。


    時間起初是一天一天地過,然後是一個月一個月地過,再然後……是一年一年地過,不知不覺中,當初揚州城裏那個風華絕代的平陽侯在人們的口口相傳中,已經變成了“江邊怪人”。


    他不分冬夏都住在那個簡陋的帳篷裏,據說帳裏什麽都沒有,他吃用也很簡單。他從不迴侯府,但是不知不覺中,平陽侯府在朝中的分量卻是越來越重了——沒有人知道他怎麽做到的,過來找他匯報的人並不多。


    他遙控著平陽侯府的一切。


    據說再沒有人看見過他的笑容,甚至有人會詫異地問:“平陽侯……他笑過嗎?”


    他當然笑過,年紀大的揚州人會信誓旦旦地告訴他,也許是七年,也許是八年,總之是很多年前,平陽侯蕭良夜在畫舫上一笑傾城,從那時候開始,柳家的姑娘就愛上了他,朝朝暮暮地相思。


    “然後呢?”不知情的人問,“得了相思病?”


    “怎麽會,他們成親了。”


    “那為什麽、為什麽……”


    “後來有一年,揚州公子在江上宴賓客,平陽侯夫人落水,從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平陽侯也就變成了這麽個冷麵閻王的模樣。”


    “唉,那多可惜,神仙眷屬啊……”


    “也不可以,”揚州人口口相傳,“平陽侯一直高價懸賞他夫人的下落,這個價碼是越來越高,越來越高,如今呐,已經到了這個數……”


    “十萬兩?”


    “百萬呐,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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