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

    陸臻轉過頭看著夏明朗在窗邊抽煙,蒼藍的煙霧,慢慢消散,與霞光混合在一起,陽光斜斜地透過玻璃窗落下來,靠在窗邊的夏明朗頓時處在這片輝煌的火海的中心。一天中隻有這個時候,有一瞬的超脫美麗,光與影勾出的輪廓,讓夏明朗的側臉有如雕塑的剪影,一種不真實的美。

    陸臻一向不喜歡別人抽煙,隻有夏明朗,他不討厭,是真的不討厭。每一次看到他抽煙,他隻想坐下來陪在一旁安安靜靜地看。

    為什麽會愛上他,即使迴過頭去想這個問題,答案仍然不盡明朗,可是這一刻,他如此清晰地明白自己的迷戀,糾纏入骨。

    這個人,是他久久小說網的男人,他可以就這樣長久地看著他,卻不會厭煩。

    喜歡他睥睨張揚的神情;喜歡捕捉他銳利眼神背後的那絲慈悲與脆弱;喜歡他幹脆務實的風格,那跋扈之下包裹的善良;喜歡看著他發狠的樣子,點出他內心的柔軟。喜歡他無盡幽深的眼眸,偶爾的凝眸注視,令人沉溺;喜歡他貼在自己耳邊說話,唿吸將耳廓灼傷,留下火熱的感覺;喜歡看他髒兮兮的臉,似乎永遠都沒有血色的嘴唇,厚厚的,吻起來應該會很柔軟。

    最後陸臻無奈地笑了,看來喜歡他真是一點也不奇怪,看,他有這麽多理由。

    夕陽正好,夏明朗仿佛有所感應,轉過頭正對上陸臻安靜凝望的眼,四目相對而無言,你有千言,我有萬語,因為說不得,於是隻能笑。夏明朗隻覺得這畫麵實在太過美好,太美好的東西總不會長久,感受得多了將來會想念,於是他決定要煞個風景:“陸臻,你今年多大了?”

    陸臻露出懷疑的表情,心道:我從出生那天起的檔案都在你抽屜裏放著,你還不知道我幾歲?

    “你看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麽不找個女朋友?”夏明朗的笑容誠懇得非常假。

    陸臻一頓,用審視的目光把夏明朗掃描一番,用口型問道:“隊長,有事嗎?”

    “沒事。”夏明朗絕倒,這小子都一級戰備了。

    “唿……”陸臻吹了一口氣,笑眯眯的,拿起桌上的紙筆寫道:我還以為你要把一顆被你摧殘過的芳心轉送給小生呢!

    夏明朗接過去一看,頓時語塞。

    陸臻已經將頭一甩,把紙抽迴來繼續寫道:謝了,不過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為了國家大業,小生早就決定了要拋棄兒女私情。

    夏明朗無奈

    :“看來碩士的覺悟就是不能跟我們這種粗人比,夏某自慚形穢。”

    陸臻很是居高臨下地笑笑。

    “那麽,不如幫我想想,我應該找個什麽樣的人過一輩子。”夏明朗轉頭直視過去,一雙眼睛幽黑璨亮。

    陸臻愣了愣,睜大眼睛。

    夏明朗忽然怕被他頂一句:你問我,我問誰。

    但是陸臻笑容平靜下來,眸光閃爍,低下頭,一字一字認認真真地在寫。

    夏明朗接過來看完,神色有點複雜,眸光閃爍間,問道:“這是你的忠告嗎?”

    陸臻把四個手指並起,舉手貼到耳邊,笑容很討好,他發誓,他保證!

    “那為什麽可供我選擇的對象,全是男的?”夏明朗看著他。

    陸臻臉色僵了僵,苦笑著,用口形說道:“打個比方罷了,我們兩個有共同認識的女人嗎?”

    夏明朗不自覺迴憶了一下:果然,沒有!

    “有道理。”夏明朗點頭,“我會記下來。”然後轉過身繼續去看窗外的風景。

    他想幹嗎?陸臻有些疑惑。

    夏明朗是一個基本上不會說廢話的人,雖然有時候他說的一些話聽起來很廢,但也常常是草蛇灰線,一伏千裏。那麽今天的這些話究竟是什麽意思呢?

    陸臻把每個字都掰開了細想。

    難道,他發現什麽了?可能嗎?陸臻迴憶一下自己的言行舉止,很正常啊,至少在表麵看來很正常。他在試探什麽,他要表達什麽,他想警告什麽?陸臻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不夠用。

    “我覺得你就隻能找兩種人,要麽就是像黑子阿泰他們那樣的,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對你崇拜到死,無論你怎麽騙他訓他欺負他,他都不在乎;要麽就找我這樣的,反正不管你怎麽騙人使詐我都能看懂,知道你要幹嗎,也不會介意。就是不能找個半吊子,看透了一半又看不穿,想愛你又不甘心。”

    夏明朗把紙頁捏在手裏,忍不住想笑,用力吸進一口煙霧,居然被嗆到了,他捂著嘴,強忍住不咳出聲,手中的煙頭明明滅滅的,一陣陣的青煙籠上來,把整個人都籠罩住。

    要真能這麽簡單就太好了,夏明朗想,要真能就這麽了結了,忽然一天早上醒過來,發現陸臻還是原來那個陸臻,夏明朗還是原來那個夏明朗,什麽都沒有變,他還是他的鏡子,最親密的戰友,那真是太好了。

    可惜啊,都迴不去了。

    2.

    陸臻聲帶受損,做了近一個禮拜啞巴,後來能說話了,但是聲音飄忽性感,三步之外就捉不住。據說嚴老大聞此噩耗,把夏隊長罵了個頭臭,陸臻心中非常愉悅。後來,據大隊長辦公室的秘書說,嚴頭當時高唿:那小子就一張嘴值錢,你把這給廢了,得耽誤多少事啊!!

    陸臻又發現原來這基地的人品是隨著軍銜一級一級往下降的。

    閑事休提,生活如常,隻是陸臻同學的格鬥技巧現在轉由鄭楷老大親授,畢竟此人雖然長得硬,但是手軟,不像某人麵黑心黑。

    人到了無路可退的時候,也就懶得再為自己的行為找什麽借口,喜歡麽,就是喜歡上了,認清了,變不了也甩不開了,心裏也就平靜了。

    夏明朗不是個會逃避的人,他喜歡把一切問題都攤開來,反複研究,論證,尋找最佳的解決方案,一如他的作戰報告。而他對於此事的處理方法包括,控製自己如常地對待陸臻,不要打擾他,不要令人困擾,別讓自己討人嫌。

    不過這一切的限製並不包括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觀察自己喜歡的人,在任何可能的情況下照顧他,幫助他,讓他更開心,人生盡歡就好,像陸臻說的,人生是一個旅途,總不可能拉上一個同路的就要當老婆。反正隻要他可以在人前控製自己,維持隊中的安定團結就已經夠了,沒必要關起門來還要自己騙自己,自欺欺人這行當太複雜了,太複雜不好,沒意義。

    呆在麒麟最大的好處就是你可以忘記自我,任何的煩惱、憂慮、苦悶,在這個永遠都能過得緊張而充實的地方可以輕易地被迴避。在這裏,有按部就班的生活常態,卻又永遠不缺乏意外的火花,這是一個會讓人沉醉的地方。

    當那個冬天的第一場雪開始下起來的時候,陸臻在出早操時意外地發現隊伍裏麵少了一些人:夏明朗,陳默,方進……全是精英,精英中的精英,一中隊的鎮隊之寶。陸臻用一種詢問的目光問鄭楷,而鄭楷老大隻是溫和地對他笑了笑,於是陸臻知道這是一個絕密任務,絕密的意思是,除了執行者,誰都不必知道這是什麽。

    陸臻覺得有點焦慮,等待永遠是一件難耐的事,那兩天晚上得閑徐知著就一直拉著他出去串門打牌,直到熄燈。陸臻對此其實興致不高,但他看得出來徐小花是好意,而他永遠不會去折拂朋友的好意。

    三天之後,陸臻在收操整隊的時候,看到夏明朗領著一行人疲憊不堪

    地從停機坪走過來。

    天地玄黃,隻在這一瞬間,這個世界於他而言都已經遠去。

    他看到夏明朗低著頭沉默疾行,叢林迷彩殘留著戰鬥的痕跡,含混在一起變成最完美的偽裝,頭盔挾在腋下,槍拎在手中,極度疲憊的樣子,好像曾經飛過滄海。

    他的視線追著他走,不能放開,而夏明朗在經過他們身前的時候忽然轉過了頭,深深地望向他。陸臻心想,他應該不是在看自己,他在看他的隊員,然而,那有什麽分別呢?他本來就是他的隊員!

    他於是努力微笑,隔著遙遠的距離對他說歡迎平安迴來,他總覺得還能看清夏明朗眼底的光芒,當然,那應該是錯覺。

    鄭楷知道人心浮動,沒過多久就吹哨讓大家解散。

    陸臻著急地衝在前麵,甚至顧不上吃晚飯也顧不及先迴自己寢室,直接敲上了夏明朗的門。門內沒有應聲,陸臻試了試門把,沒鎖,他於是鼓起勇氣開門進去。

    夏明朗背對著他,站在窗邊抽煙。

    濃重的煙霧將他整個人籠罩起來,孤絕的姿態,與人世分割。

    陸臻覺得心疼。

    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這樣的人,他看著他抽煙,無數次。他用各種各樣的心情看著這一幕,仰慕的,迷戀的,稱讚的,他本以為這會是他記憶中最美好的風景,可是現在他隻覺得心疼。

    那個孤獨的人一個人站在那裏,他隻想走過去把他抱緊。

    無論將來他會在誰的懷裏釋放自己,安放自己,然而,至少這一刻,讓他來給出一點安慰。

    陸臻站在夏明朗身後一步之遙,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硝煙的氣息撲麵而來,他於是明白了他如此疲憊蒼涼的理由。

    “隊長!”他小聲唿喚。

    夏明朗轉過身,有些意外似的。

    陸臻張開手臂:“可以抱一下嗎?”

    夏明朗看住他,背著光的臉上還有未盡的油彩,隻有一雙眼睛是明亮的。

    陸臻努力微笑,滿懷期待。

    “我手上還有血。”夏明朗握住手掌。

    陸臻上前一步抱住他:“沒關係,我的手上也沾過血!”

    夏明朗愣住,然而轉瞬間,熟悉的氣味已經將他包裹,汗水的味道,幹淨的泥土的味道,來自這方土地的氣息,陸臻的味道,如此清新悠遠,令人沉醉。他慢慢閉上眼睛,把頭放到

    陸臻肩膀上。

    原來如此。

    這些年,一次,又一次,他一身浴血,疲憊而歸,站在操場的大路邊迴頭望,眼前是美好的生活與鮮活的生命,而他,汙濘的血漬已經滲入他每一個毛孔,濃重的氣息,將他與這個世界隔離。

    偶爾,他也會渴望一個擁抱,被人抱緊,奮力地,從泥濘中拔出來。

    可是所有的渴望都會斷在那個瞬間:我的手上還有血。當我的手上流淌著鮮血,我還能夠抱住誰?

    沒有答案,直到今日。

    那一刻,他看到陸臻平和而了然的笑容,他說:沒關係!是真的沒關係,因為我的手上也沾過血!

    他們是同一類的人,他們是同類。

    隻有在同樣的屍山血海中走過,才能安慰疲憊的心靈,隻有同樣沾過血的手,才能毫無間隙地握緊,隻有同樣堅定強韌而又熱愛生活的人,才能有這樣的擁抱。

    夏明朗終於放肆地把手掌放上去,在陸臻背上擦出暗色的血痕。

    一瞬間,天地玄黃。

    下一秒,宇宙洪荒。

    而當我與你擁抱在一起,時間就可以停止。

    夏明朗洗完澡出來時給陸臻拿了一套幹淨的作訓服,陸臻有些不解,笑道:“我不用你幫我洗衣服。”

    夏明朗把作訓服按到他手上,聲音低沉柔軟:“換上。”

    陸臻覺得自己被蠱惑,轉過身去換衣服。

    雖然是冬天,可是作訓服下麵也隻不過是一件長袖的棉質t-恤。夏明朗看著陸臻修長的腿,很長,也很直,小腿的線條非常漂亮,腳踝精致。很奇怪,那些曾經困擾著他的可怕欲念此刻像雲煙般飛散,夏明朗發現他其實也可以很平靜地欣賞著陸臻的身體,就像是欣賞他的頭腦,他的個性,他整個的人。那是一種更為安靜的情懷,像水一樣,悠然而綿長,無孔不入。

    夏明朗歎息,他知道,假如那是一條不歸路,他已經走了太遠。

    陸臻把衣服換好站在夏明朗麵前,他雖然要高一點,但是偏瘦,所以他們穿同一碼的作訓服,沒有問題,可是然後呢。

    夏明朗彎腰把他的衣服撿起來,連同自己換下來的那套一起拎在手裏,在前麵帶路。陸臻一臉懵懂,安靜地跟在他身後,無論何時,隻要夏明朗願意,他都有一種不用開口就能讓人服從的力量。

    冬夜裏靜悄悄的,夏明朗帶著他

    穿過基地的後門,爬上山,拐過幾個曲折的路口之後轉到了一小片坡地上。陸臻發現已經有很多人等在了這裏,而無一例外的,他們都是參加了這次行動的人。

    陳默從地上站起來,似乎有些意外,說道:“隊長?”

    夏明朗指了指身後:“不小心把他也沾上了。”

    陳默於是點了點頭:“那開始吧!”

    夏明朗把手上的兩套衣服扔到人群中間,陸臻就著模糊的天光看清了,那些全是他們這次出去穿的作戰服。方進砸了一瓶高梁潑上去,劃亮火柴,淺藍色的火苗溫柔地鋪延開,越燒越旺。

    沒有一點聲音,寂靜的夜空下隻有平靜的唿吸,陸臻看到方進退迴去趴到陳默背上,永遠神采飛揚的臉上混雜著哀傷的疲憊,陳默安靜地讓他抱著,手背貼到方進臉頰上。

    陸臻往旁邊移過半步,肩膀與夏明朗碰到一起,手指擦過他的手背,溫柔地相貼,幹燥而溫暖。夏明朗低頭看了一會,忽然手掌反轉,緊緊地握住他。陸臻頓時驚訝,轉過頭去看夏明朗,卻發現斯人麵容平寂,眼睛裏隻有跳動的火光,他不自覺咬住嘴唇,手指用力,與他牢牢握緊。

    這是陸臻第一次參加這個儀式,雖然他完全不明白這是為什麽,可是看著火光一點點暗下去,在他的心中也開始升騰出某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那些染透了鮮血的征衣在火光中消逝,化做墨色的蝶,在夜風中飛舞,最終消失不見。後來,當他真正參與這樣的儀式,卻終於意識到當時的自己是那樣的輕率,也終於明白為什麽,唯有如此,才可埋葬那些沉重的殺戮。

    當最後一點火光被黑暗吞沒的時候,夏明朗放開了他的手,陸臻用力張合了一下,發現指節已經有些酸痛了。大家開始三三兩兩地往迴走,小侯爺的驕傲又迴到了臉上,陸臻看到他圍著陳默在轉,陳默站定,抬手敲他的頭。

    陸臻想了想,掛到夏明朗的肩膀上,說道:“你要不要謝謝我?”

    夏明朗失笑:“要我以身相許嗎?”

    “好啊好啊,先記著,等我想到讓你做什麽。”陸臻笑眯眯。

    “不做什麽!”夏明朗幹脆利落的,“老子身無長物,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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