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口中的梅大人,是哪個梅大人?”嬋夏問。


    跪在地上的代理知府苦笑。


    “姑娘莫尋我開心,這滿朝文武,可不就隻有一位梅大人麽。”


    “啊這——”嬋夏一時語凝。


    她本以為不過是個拐孕婦的小案,怎會牽扯到這麽了不得的大人物?


    代理知府口中的梅大人,正是當朝太傅梅顯。


    太傅太保太師,這三位並稱三公,權勢滔天。


    太師王琪嬋夏已經交過手,可以說跟於瑾勢不兩立。


    於瑾是四皇子,也就是新帝的心腹。


    太師擁護的是六皇子。


    而這太傅梅顯,在儲位爭奪中保持了中立。


    怪不得於瑾的父親不想得罪梅顯。


    這應該也是為了於瑾,乃至整個家族大局著想。


    於瑾現在是一飛衝天,得到了新帝的器重,但手裏實權並不多。


    在太師黨還遍布朝野的當下,爭取到太傅梅顯的支持,顯然是當務之急。


    在所謂的“大局觀”裏,那幾個被擄的孕婦,不過是無足輕重的小人物。


    不值得去為了這些人,得罪太傅。


    當嬋夏想到這一層關係後,不由得為於瑾捏一把冷汗。


    於瑾是什麽人,她比誰都了解。


    這是個一遇到案情就六親不認的主兒。


    可這大好的前程擺在眼前,若真是跟梅家杠上,莫說是於瑾,就算是新帝也未必能占到便宜。


    最是無情帝王家,別看燕成帝現在器重於瑾,那是因為他輔佐新帝登基的功勞熱乎勁兒還沒過。


    一旦於瑾觸犯了朝中元老,觸犯了燕成帝的利益,那推於瑾出去祭天安撫舊臣,也不是不可能。


    “梅太傅要那些孕婦做甚?”於瑾問。


    “這...”代理知府遲疑,在於瑾強大的壓力下,隻能硬著頭皮說道:


    “太傅得了一種怪病,需要以胎兒腦髓入藥,且隻能用懷胎七月的胎兒,不可過早,也不能過晚。”


    “胡鬧!”於瑾氣得拍了下桌子。


    這種毫無根據的藥方,到底是哪個庸醫開出來的?


    嬋夏卻是驚得捂住嘴,這也太...殘忍了!


    懷胎七月,已成人形,也聽聞有那早產的,七月的孩兒活下來的也不是沒有。


    這不足月便要取胎兒取髓,這與害人性命有何區別?


    且這個“取胎兒”到底是用何方法?是藥物催產,還是剖腹取子?!


    放眼大燕,除了她和於瑾有給人開膛破腹保人不死的能力,再無第二人。


    督主說過,他們仵作行以查驗死人為主,活人剖腹治療之事,也僅限於給難產的婦人生孩子和切除闌尾這等小病,且因設備有限,也不能做十成把握。


    若真是生剖,隻怕是大人小孩都活不了,這是何等殘忍?


    “正是知道少爺會生氣,老爺才想著瞞著您,哪知您這時候迴青州剛好趕上。不過少爺請放心,這孕母已經湊足了八個,隻要這八個入了藥,以後也不會有此事發生,你隻當不知道便是。”


    八個孕母,加上腹中孩兒,便是有十六條鮮活的生命。


    若有那懷雙生子的,便不止是十六條。


    從代理知府口中說出來,宛若不是十六條命,而是十六顆大白菜。


    切便切了,沒什麽大不了。


    又沒有挑著達官貴人下手,不過就是“微不足道”的黎民百姓,“而已”。


    於瑾雙目微眯,眼裏已經有了殺氣。


    嬋夏感受到他的怒火,眼睛一轉,忙堆出一副笑麵,上前殷切地把知府扶起來。


    “是我誤會了大人,大人對我師父一片真情,可真是讓我感動。”


    “夏姑娘,你能明白自然是好的,老爺深思熟慮,全都是替少爺考慮啊。”知府以為嬋夏權衡利弊,知道該怎麽做了。


    這件事,隻要腦子不傻的人,自然會做出選擇。


    一邊是聲名顯赫的太傅梅顯,一邊是幾個不值錢的賤民,一邊是家族的富貴自己的前程,一邊是查了也不會有任何好處還得罪太傅。


    該怎麽選,誰都知道。


    於瑾拂袖而去。


    知府想追,嬋夏忙攔著他。


    “大人你早說我剛剛何苦對你那麽兇,這可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大人你莫怪,大人這茶實在是香,我看師父也挺喜歡的——”


    “我這就命人包些給姑娘帶著,隻是少爺這——”知府看著嬋夏,儼然一副自己人的態度。


    嬋夏小聲說道:


    “我師父死要麵子,外麵吹他吹上天了,又是青天大老爺,又是明察秋毫的,他能當著你麵說不查?”


    知府了然,也是啊。


    “你這還有什麽好茶好點心的,給我帶上一些,我迴去勸勸他便是。”


    “那就有勞姑娘了。”


    知府長久混跡官場,很自然地把“好茶好點”當成了“給我拿點錢”,看嬋夏也就多了幾分放心。


    雖然此女粗鄙不堪,又把要銀子掛在嘴邊,實在像是上不得台麵的,但這般膚淺的人,倒是最讓人放心。


    知府喚來管家,小聲說了幾句,很快,一個包裹送到了嬋夏手裏。


    嬋夏掂掂分量,很是滿意。


    “你且放心吧,這案子,你家少爺不會再查了。”


    嬋夏說罷,拎著包裹出了門追於瑾去了。


    屏風後麵緩步出來個白衣男子,白衣似雪,臉上也帶著個麵具。


    “二少爺。”知府對男子施禮。


    “那丫頭,就是於瑾看上的女仵作?”白衣男子看著門的方向,麵具下的一雙濃眉緊擰。


    “正是,小的已經查過她的底細,她家幾代都是青州的仵作。”


    “仵作,嗬嗬,上不得台麵,倒像是於瑾這個小野種會看上的,他也隻配找個下賤的仵作——”白衣男子鼻翼動了動,隻覺一股撲鼻異香,剛在屏風後就聞到一些,出來更覺得濃鬱,煞是好聞。


    “你這書房用了什麽香?”


    “並沒有用香——哦,好像是夏姑娘身上帶來的。”


    白衣男子聽到是嬋夏身上的香味,表情從陶醉變成厭惡。


    “仵作的手都是又髒又臭的,也怪不得用這麽厚的香。”


    “是,二少爺,依您之見,少爺還會繼續查案嗎?”


    “那就要看跟著他的這個小仵作拿了錢辦不辦事了,我看她滿臉貪婪,拿了銀錢,自該是要盡些綿薄之力的。”


    想到嬋夏公然要銀子的嘴臉,白衣男子嗤笑一聲。


    “還以為於瑾眼高於頂,看上個下賤的仵作不說,還是個毫無德行隻認銀子的仵作,這挨了一刀的家夥,眼界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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