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義摸了摸癟癟的錢袋,咬緊牙關,扭頭不語。


    竟然不上鉤...嬋夏眸色淡了淡。


    “王二,年方十六,出色弓箭手,戰場奮勇殺敵戰功卓著,沒死在韃子的鐵蹄下,卻因得罪人,死後慘遭車裂,後又補了數刀。”


    趙義愕然失色:“你認得我義弟?!”


    “承蒙軍爺惠顧!”


    在趙義萌生一拳撂倒嬋夏念頭前,嬋夏解釋:


    “恥骨聯合麵看年齡最是準確,北方寒冷成長較晚1年,結合牙齒磨損程度斷定年齡在16,前後誤差不超過2年。你若有所懷疑,我當場燒一段屍骨骨質,稱重——”


    趙義強裝威嚴,前麵說的都聽不懂,燒骨頭這個聽懂了!


    “大可不必!”挫骨揚灰?!


    “那你如何知道,他是出色弓箭手——這算上一個問題細化,不能單算。”被坑了幾次,趙義總算靈了些。


    “繭子,他三指下皆有厚繭,小指卻隻有一點,這是極好的握弓手勢。”


    嬋夏指了指還未來得及縫合的腹部,那裏有條深深傷疤。


    “這道傷便是他驍勇善戰的證據,給他療傷的郎中水平不高,這肉竟還有兩處縫在外麵——我縫亡者都沒這般粗糙。”


    縫成這樣,督主會不給她晚飯吃的。


    每一個童叟無欺的好仵作背後,都站著督主這般魔鬼教頭。


    “王二義膽忠肝,連養的狗都是好樣的,隻歎好人無好報...若是正常死亡,軍營的縫屍匠便能將他安置好,何須你冒充廠衛找巡檢司?”


    若真是廠衛的人,要找也是縣衙,找不到巡檢司。


    巡檢司屬於地方最小機構,以緝盜為主,比不上縣衙人多,主官無品小官,沒見過世麵,好糊弄。


    趙義欽佩之情油然而生。


    “距離這最近的軍營便是北直隸軍了,監軍太監據我所知是個混貨,王二怕是得罪了狗太監才遭了殃吧?好在屍身雖散,創口邊緣卻無明顯收縮現象,身無抵抗傷也無約束傷,他在車裂前就已經死了,死後遭車裂,未受太多苦痛。”


    “我義弟並非死於車裂?那他因何而死?”


    “毒。兩眼突出、鼻孔可見黑色瘀血、嘴唇破裂、兩耳腫大、指甲漆黑,許是有人見不得狗太監殘害忠良,提前送他上路。”


    趙義嚎啕大哭:


    “賢弟!你死得慘啊!”


    嬋夏一口一個狗太監拉近彼此距離。


    “我與義弟同為北直隸軍把總,他不慎將監軍太監掛在棚頂的‘寶貝’碰落,惹怒那狗閹人,隨便安了個莫須有的罪名...”


    車裂後又命人亂刀砍碎。


    昔日奮勇殺敵軍功在身的王二死無全屍,害他的閹狗卻逍遙,天理何在!


    趙義難以抑製,嘶吼出心底鬱結。


    “天道不公!閹狗不得——”好死還沒說出口。


    後腦一痛,趙義轉身,嬋夏手持燈台。


    “你暗算我...?”


    “我是救你。”


    伸手將暈過去的趙義推到一旁的椅子上。


    “冒名頂替還敢囂張亂喊,生怕別人不知道?是不是傻...”


    若不是看在前世交情,她也懶得出手幫這個憨憨。


    雨下了一夜總算停了。


    黎明的曙光灑在城樓上,隨著鼓聲響起,四麵城門同時打開。


    燈油燃盡人未眠。


    忙碌了整晚的嬋夏伸了個懶腰。


    正待出去吸兩口新鮮空氣,忽聽外麵壓著嗓飽含怒意的唿喚。


    “陳嬋夏!你給我死出來!”


    嬋夏往桌底看去,想鑽,已然來不及了。


    門被踢開,進來個三十多歲的漢子,瘦小枯幹穿蓑衣,手裏拎著個油紙包。


    見到嬋夏不由分說,抓著油紙包就往她身上招唿。


    “你膽兒也忒肥了!”


    嬋夏哎呦一聲慘叫:“阿爹!手下留情!”


    陳四聽她叫得好似殺豬,火頭更甚:“喊什麽,油餅砸人又不疼!”


    “我剛縫完屍,還沒換衣清理屍毒,疼倒是不疼,可這餅就不能吃了...”


    陳四忙把油紙包挪老遠,貪財嘴臉與嬋夏如出一轍。


    “快去清洗,等會再算賬!”陳四瞪了眼這膽大包天的丫頭。


    嬋夏衝他嘿嘿一笑,去了後院。


    從井裏搖上一桶拔涼水,脫下沾血的罩衣,先是用清汁凝露仔細塗手臉消毒,再以清水香胰子反複洗淨。


    後院沒人,她便解開發髻,滿頭青絲垂落,仔細塗抹凝露,以免沾染屍毒。


    陳四過來,正看到閨女披頭散發坐在玉蘭樹下的石凳上,吹蘭芬馥,笑眼彎彎,滿園盎然生機,全被她的瑰姿豔逸蓋了去。


    陳四嚇得心一擰,三步並兩步衝過來。


    壓著嗓子訓斥:“死丫頭,你不要命了?”


    “又沒人看到,怕啥...”嬋夏不慌不忙地把頭發窩成鬏,取了倆嶄新的布巾包上,美嬌娘又成了麵冠如玉小郎君。


    “讓人看到你女扮男裝冒充仵作,不僅你要挨板子,阿爹我數十載的聲譽也毀於一旦...”


    陳四窩火。


    這幾日青州鼓腹含和,他這團頭做得清閑,昨晚吃了幾盞酒提早睡下。


    醒來發現女兒留了紙條。


    這膽大包天的丫頭,竟攔下飛鴿偽造他的舉薦信,獨自去了縣城。


    陳四急了滿嘴燎泡,冒雨急行,城門一開便衝進來找閨女。


    閨女倆月前從樹上摔下來,醒來便轉了性子。


    非得鬧騰要做仵作,每逢他驗屍她都要跟著,這次更是膽大,竟偽造他的舉薦信,女扮男裝就過來了!


    這一路,想的都是閨女身份被拆穿被打個半死的畫麵,恨不得兩肋生翅飛進城。


    見她屁事沒有還一副作死的樣子,擔憂化為憤怒,掄起拳頭就要錘她,看她那酷似她死去娘的臉,又下不去手。


    拳頭停在空中,舉也不是,落也不是。


    “阿爹別氣了,我迴去做好吃的。”嬋夏笑嘻嘻地放下陳四的手,就知道阿爹是個嘴硬心軟的。


    “別以為燉醬骨我便不氣了。”


    “再加一份魚圓,我親自釣溪魚。”


    陳四吞吞口水,努力裝作不在乎。


    “你一女子怎好碰這些枯骨爛肉?我剛看你縫的那具屍,這種碎屍莫說你這般的新手,便是阿爹我這十幾年的老仵作,也未必縫的好,好在你糊弄過去了...那魚圓做得多些,上次都不夠塞牙縫。”


    “傻阿爹,若不是為救你命,我何苦女扮男裝跑這麽遠...”嬋夏小聲嘀咕。


    她重生已倆月有餘,之所以沒有第一時間找督主,就是放心不下阿爹。


    前世,阿爹就是這時間前後死的。


    準確的說,再過五天,六月十六,阿爹前世的死期就要到了。


    留給嬋夏力挽狂瀾的時間,隻剩最後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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